叛徒

    叶幸离开后的几天里，韩峥一直情绪不太高涨。他虽然不太清楚叶幸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他走时的神态和他与陆戡的对话可以分析得出，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这样一个男子，带着随兴的笑容，就这么纵身往他房间的阳台外一跃，几下跳跃后就消失了踪影，让人再也抓不住分毫。似乎他从此就这么消失在了单体上，再也不会与自己有任何交集。

    一个曾经的朋友就这么离去了，不能不令韩峥感到郁闷。所以那几天里，他一直话不多，安静地陪在陆戡身边。陆戡似乎也看出了他的心理，没有过多地追问。只是某天晚上两人办完事情后，陆戡靠在床头半眯着眼休息的时候，一面伸手摸韩峥的额头，一面温柔地问他：“你是不是舍不得叶幸走？”

    韩峥当时还在大喘气，剧烈的运动让他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大约过了五秒后，他才像是听明白了陆戡的意思：“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舍不得。我其实连他是谁都不记得，但我总有种感觉，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像是以前帮过我似的。所以他这次来辞行，我觉得不太好受，感觉他像是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他以前确实帮过你。不过他会不会回来，这不好说。你们人类不是最喜欢讲缘分吗，如果你们有缘的话，他一定会回来的。再说叶幸这个人，你完全不用替他担心。就算全世界的机甲都死光了，他也绝对能活得好好的。这人很精明，你那天应该也看出来了吧。”

    韩峥点了点头：“嗯，这点确实是，看他那样子，就是个很有自信的人，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他搞不定的似的。对了，他以前真的帮过我？”

    陆戡低头扫了韩峥一眼，四年前发生的种种又开始在脑中浮现。因为韩峥什么也不记得了，他就捡了些小细节和他说了说。这些事情以前他多多少少也说过一点，但说得不太多，每次都是几句话就带过了。今天韩峥谈起，他不免就多说了一些。包括当年在叶幸家里与他的相遇，不小心把他摔到吐血之类的话。

    但关于韩峥当年被季渊一帮人欺负的事情，陆戡还是没有提。他倒不是想为季渊这小子美化什么，只是觉得这种事情说出来有些尴尬，韩峥如果记忆还在，大约也不希望别人再记得这个事情。所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陆戡选择遗忘，绝口不提此事。

    韩峥一面听一面思考着，听完所有的事情之后，他才开口道：“那天叶幸临走前问你，说某件事情你相不相信是他做的。他做了什么事情，和你有关是不是，很严重对不对？”

    陆戡发现，韩峥自从失去记忆之后，人似乎变得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了。似乎是没有经历过那四年的磨练，人变得单纯很多。就像他自己说的，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大学学生，每天过着没有烦恼的生活，猛然间变成了现在这样，虽然不太适应，但却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么险恶。

    有时候陆戡在想，如果韩峥一直这样倒也不错。他并不强求对方要成为一个坚强的战士，如果他一直这么单纯地活下去，倒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反正跟在他身边，不愁吃喝，也没有生命危险，除了上一次的事件。

    一想到这里，陆戡就不由皱起了眉头。他之前和韩峥提过这个事情，告诉他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变成了现在这样。但他从来没有提过，上面怀疑叶幸是内奸这个事情。因为事实上，陆戡根本不相信叶幸会做这样的事情。对叶幸来说，什么功名利禄都是浮云，这世上几乎没什么事情能打动他，让他做出背叛朋友的事情来。

    现在韩峥既然问起了，陆戡也没有再隐瞒，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他，也包括自己对这件事情的态度。

    “所以说，叶幸不是出卖你的人，对不对？”

    “是，确实不是他。不过我身边确实有内奸，这个人我一定会揪出来。想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样，就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陆戡是个说到做到的，事实上他这些天也一直在寻找这个内奸。过程虽然有些复杂，但时间久了，这个人就算隐藏得再好，也逃不过他手底下那一帮人的眼睛。

    韩峥知道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那个出卖陆戡的人，居然就是他贴身的副官之一。韩峥对这个人有点印象，他出事住院的时候，这人还经常过来探望他，帮着陆戡忙前忙后的。虽然话不是很多，但因为上了点年纪，跟了陆戡几十年，所以人非常沉稳可靠。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淡紫色的眼珠里总是透着一股稳定人心的感觉。韩峥每次一看到他，就觉得非常放心，好像什么事情交到他手里，就一定能办好似的。

    韩峥也看得出来，陆戡很器重这个副官，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大大小小的事情总要他去办。这样的一个人，名义上说起来是陆戡的下属，但实际上，两人应该已经是兄弟般的情谊了。韩峥有些想不明白，这个人究竟受了什么利益的驱使，居然出卖一直视他如亲人般的陆戡。

    有那么一刹那，韩峥还以为是陆戡搞错了。当时陆戡揪出这个人的时候，韩峥也在场，就在陆戡一直办公的书房里。陆戡突然发难，拔出枪来顶在了副官的额头上。

    那种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韩峥直接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他嘴里的“陆”字尚未叫出来，就只见那副官微微一笑，嘴里轻声道：“你到现在才发现，是不是晚了点？”

    “确实有点晚。”陆戡的脸上意外地出现了一丝苦笑，“因为我一直没把怀疑的目光落在你的身上。看来我也犯了一个人人都会犯的错误，就是太过相信身边的人。一个跟了我几十年的人，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背叛我。你明知道那样做捞不到什么好处，却为什么还要去做？可不可以告诉我原因，说不定你的原因能够打动我，让我饶你一条命。”

    那个副官平时看上去非常低调，几乎不怎么扎眼。跟在陆戡身边的时候，总是被他强大的光芒所掩盖。但在那一刻，韩峥却觉得那人的形象突然变得高大起来。他原本就和陆戡差不多高，两人对峙的时候，即便枪顶在脑门上，他的眼里也丝毫没有畏惧的神情。这样视死如归的人，韩峥见过的不多，虽然他是个叛徒，却还是让韩峥对他产生了一丝莫名的崇敬之情。

    毕竟在斯笛那，甚至在单体，敢公然反抗陆戡的人并不多。但他就这么毛挺地那在那里，丝毫没有弯腰求饶的态势。

    他说话的态度不卑不亢，甚至带上了几分强硬的意味：“没关系，您尽管杀我。既然决定这么做了，我就没想过自己有活下去的一天。我这么做的原因你也不用追究，就算我不说，有一天你或许也查得出来。不过现在我并不打算说，还是让这一切都尽快结束得好。”

    韩峥虽然不记得以前的陆戡是什么样了，但通过这些天的相处，他也清楚了对方的脾气。陆戡在他看来，就是一个心肠极硬的人，这个世上几乎没什么事情能让他通融。当然他对自己还是不错的，但关于这一点，韩峥选择了暂时性遗忘，单从他对属下的管理来看，这绝对是个铁血冷酷的男人。

    但当那个副官说完那番话时，韩峥却很意外地在陆戡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光芒。那光芒一闪而过，不仔细看的话根本不会留意到。韩峥不知道那眼神意味着什么，是不舍得，还是不甘心，又或者是觉得有些可惜。

    在那两人对峙的一瞬间，韩峥来不及细想太多，只是这隐约的目光在以后的日子里，时不时会在他的眼前闪过，以提醒他陆戡这个人，或许也不像自己想的那般无情。

    陆戡当时的情绪韩峥不得而知，但他的表现却完全符合一个军人该有的特质。他手里的枪高高地举着，一直没有颤动过分毫。听完对方的话后，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压低了嗓子道：“好，你说得没错。我想要知道的事情，总有一天会知道的。至于你，我确实不能再留。无论把你放到哪里，我都不会安心，唯有亲手送你一程，才对得起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

    韩峥在那一刻，本能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不敢亲眼去目睹这一切。就在他闭眼的瞬间，眼边同时传来了砰地一声枪响。那声音听上去并不清脆，有些闷闷的感觉，就像是在表达此刻陆戡的心情似的。

    听到这一声枪响时，韩峥的心不由颤抖了一下，就像被只手突然狠狠地拧了一把。等他再睁开眼时，面前只有一具瘫倒在地上的尸体。那副官的脑部中了一枪，因为近距离的射击，威力非常之大，子弹几乎轰掉了他的半个脑袋。

    蓝色的液体流得满地毯都是，在那剩下的半个脑袋里，韩峥隐隐看到了很多机器零件样的东西。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清机甲头部的构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