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西子湖边苏氏女（三）

    杭州大夫无人敢来,苏老爷便不惜重金聘四处请有些威望的大夫来医,然而半月过去却仍不见起色。

    随用布条紧紧缚住，然而伤口的血仍是会慢慢渗透出来。止血伤药除了能减慢流血的速度之外，根本没有多少效果。

    汐媛因失血过多,一天天虚弱下去,渐渐连清醒的时辰都越来越短，丫鬟们不得不掰开她的最强行将米粥一点点喂进去。四夫人急得时时刻刻都守在床边照顾,哭得双眼通红，一边乞求着菩萨保佑。

    周沐轩也曾来看过汐媛几次,然而自从引得她再次头疼晕厥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

    眼看汐媛一日日憔悴，面无血色,连嘴唇都煞白,几乎是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四夫人几乎哭瞎了眼睛，苏老爷也抹着泪不得不为女儿考虑后事。

    这时，一夜大雨瓢泼，失踪了近二十日的周沐轩突然归来。

    四夫人伏在汐媛床边本已睡着，然而一道炸雷突然将其惊醒，其一起身竟看到浑身都被雨水淋湿的周沐轩站在汐媛床边，低着头静静地看着汐媛。雨水顺着头发在发尖聚集成小水珠低落，屋中烛光昏暗，其衣上有乌黑喷溅秽物不知是何。

    房门仍是关着的，而且周沐轩无声无息地，也不知他到底是何时来的。

    虽然这般情景有些诡异，然而周沐轩亦是四夫人带大，再说其与汐媛二人也是自小一起长大，所以四夫人倒也没多想什么。其起身刚要招呼，忽见周沐轩缓缓转过头来，双目竟是血红，表情亦是阴森吓人。四夫人恐惧得不自觉向后退去，突然间其又想起女儿，欲大声呼救，却终于没有叫出口便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四夫人突然惊醒，却发现自己仍旧是趴在汐媛床边上，汐媛也仍旧是静静地躺在床上，与昨日并无二致。其以为是梦，因并没有放在心上。

    巧的是，昨日夜里周沐轩的确是回了府。但由于夜色已深，又有大雨，所以其并没有到汐媛院里去探望。第二日拜见之时，四夫人还是忍不住上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但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

    周沐轩仍旧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又是个温文尔雅性情，四夫人终于确定头夜所见的确实不过是个不着边的噩梦而已。

    失踪的这些日子，周沐轩说是听闻深山之中有医仙，因去寻访。幸得上天眷顾，其还真找到了那医仙，医仙给了他几颗丹药，内服一颗，其余用于外敷，只需数日便可痊愈。

    丹药乌黑，也不知是何物所致，然而其效用却果然非凡，不过几日，汐媛便恢复了血色，很快就能下地行走了。实际上，虽然其他人并没有发觉，但汐媛的贴身丫头紫笋却注意到，那日拆下布条绷带要为其敷药之时，汐媛的伤口就已经不再血流不止了。

    只是，毕竟紫笋也非医者，心中有疑惑，也只是跟自家姑娘说了说便过了。汐媛之前大部分时候都昏迷着，到后来甚至对自己的伤势到底怎样都不是很清楚，听到紫笋这么说倒也并没有觉得哪里奇怪。

    然而，这一天之后，周沐轩一改从前，竟突然开始躲着汐媛。

    从前苏老爷总琢磨要让周沐轩入赘来继承苏家的家业，虽然苏老爷疼爱三女儿汐媛也知道其二人两小无猜、互有倾心，但是若要入赘继承，却必然是得娶正室所出的长女青莲。

    青莲比沐轩虚长一岁，虽是不及汐媛聪明，对买卖之事也只懂些皮毛。然其也是苏家女儿，茶事清楚也已学会制茶之法，在内可持掌家务，在外也可助夫一臂之力。

    所以，苏老爷本是意欲将青莲许配给周沐轩，令其正式入赘苏家，慢慢接手生意上的事。然而，当时周沐轩却三番两次地希望能与汐媛婚配，而不愿入赘执掌苏家茶业。周家虽然已没有剩下什么祖业，幸得苏老爷帮忙才保住了些宅子和田地。那时周沐轩言其若能娶汐媛为妻，愿变卖了宅子和田地为本钱自创家业。

    当时苏老爷甚为犹豫，其爱女，却是以家业为首重。因那周沐轩很懂为商之道，而汐媛又懂得茶事各种甚深，虽然未曾教与她苏家的制茶法，然苏老爷却总感觉汐媛早已悟了个七七八八了。若其二人自立家业，假以时日，必将危及到苏家。可若不让其业茶道，苏老爷又怕女儿受苦。

    思虑再三，苏老爷也是总想着要说服周沐轩娶青莲，再给汐媛找个好婆家，一生衣食无忧。然经历此事，苏老爷见周沐轩不惜四处奔波为汐媛求医问药，最终也是他救了她一命，终为其所动，觉着令其二人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是美事一桩。

    谁知，周沐轩却突然求苏老爷将青莲许配给他。其言，愿入赘苏家，子嗣可皆随苏姓，其无所求。

    苏老爷奇，问及汐媛，周沐轩却言从前不过是年少懵懂，不知情事才误把兄妹之情当做了男女之情。

    苏老爷自知身子越发不行了，最近每日便是睡上八九个时辰也还是觉得很乏，浑身都没有力气。周沐轩愿入赘苏家，苏老爷那是十分欣慰，再说汐媛刚刚及笄，尚可寻一门好亲事。

    周沐轩与大姑娘青莲定下亲事的事很快便在府中传开了，正巧是这时候，外面又传出了疯言疯语。周沐轩竟然在这时候突然抛弃汐媛，而娶青莲，在众人眼中，竟赫然像是刚巧证实了那传闻似地。

    这是周沐轩没有料到的，苏府一直禁止说及任何外面关于三姑娘的闲言碎语，因而待周沐轩知道的时候，其再想向汐媛解释，已经再没有可能了。

    而且更令其郁闷的是，那疯言疯语所出之处，竟还和他还有些关系。

    说来周家本是行船舶运输为业，当年苏家水运皆是托于周家。而那年惨案之后，本来周家尚有庞大家业留给周沐轩，然而其掌柜们中有一奸诈不忠之人名许三。许三其人颇有些手段，当彼混乱之时，竟然趁机将整个周家的产业划归了自己名下。等周沐轩到达苏家、苏老爷发觉此事之时，为时已晚，这才只艰难夺回了周家几处宅子。

    许三虽有做掌柜之能，却无为人之信、也没有把持这般庞大家业的能力，再加上其对其他周家旧有的掌柜们十分忌惮，处处提防、为难，其等纷纷离去，有自立门户者，有投奔他家者。许三其业万比不得从前周家之势，且祸事连连，不是遭劫便是遇到风浪沉了船之类。有人说，这是许三谋不义之财，周家鬼魂作祟之果。

    生意之人，守信最重。货物不能到达，买家拿不到，便是失信。渐渐地，许三船业生意越来越差，便也就败了。没过几年，其不得不变卖家业，最终一无所有，其又欲图做回掌柜，然有了谋主家财的前车之鉴，在本地再无人敢收。许三无法度日便只有带着家眷，去往他乡谋生。许三其恶也没得善果，本来也便这么就过去了。周沐轩虽恨其夺家业，然当时年幼，这也是无可避免的。其见许三流落，便也没有落井下石。

    然这许三终究是贪心不足、心肠恶毒，当年苏老爷虽然好不容易抱住了周家的几处宅子，然而老宅的地契房契却哪里也找不到。没想到竟然在许三手上，只是估计老宅曾死了那么多人，阴气太重所以也没有敢搬进去住。周家惨案，在西湖一带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外乡人到此也有所耳闻，再加上夜间总传鬼哭，甚至有邻里都言曾见鬼影浮动，所以许三根本没法卖出。其实在无法，竟又想到了周家遗孤周沐轩。毕竟是周家老宅，周沐轩乃其后，不可能不买。

    周老爷喜爱收藏古董字画，然屋中却什么也没有。许三从前找不到便只有暂时作罢，此时将走，去见周沐轩之前，其誓言掘地三尺也必定找出。夜里，其确实暗地里来掘地三尺了，然而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却挖出了数具尸骨。当年周家人的尸首官府都已经派人抬走，葬在了山上。如今这挖出的，虽是枯骨，却非陈旧，而且大多肢残骨裂，甚是凄惨，像是生前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许三吓得半死，跑回家后思虑再三却没有报官，而是反倒以此来威胁周沐轩。那周宅传闻厉鬼成群，本来地契房契几乎卖不到百两，然就是因着挖出了无名尸骨之事，许三可谓狮子大开口，竟要千两以卖地契房契。

    周沐轩也不明白家中为何会出现尸骨，不愿被许三敲诈。然而苏老爷思之深远，周家家大业大，有一两庄见不得人的事也不是不可能，再说便不是如此，若是传出尸骨之事，人言可畏未来对周沐轩也是极大的影响。苏老爷欲塑周沐轩入赘以持苏家之业，不能令其被此等污事缠身，无耐只有应了许三所要。

    周沐轩不愿，却也知苏老爷是为了自己，劝说无效之后，也只有皱眉不言，愤愤立于旁。许三得了银票，大喜离去。

    众人又厌其嘴脸者，也有羡其所得者。本以为许三这一招得了千两，若是省着点花，十年八载的都不必愁。谁知一月后，有许三友人出外收账，在杭州所辖一县外见道旁有一个奄奄一息的疯妇眼熟，及近才发现，竟是许三之妻庞氏。

    友人大惊，本想去帮扶，谁知才一靠近，庞氏突然跳了起来，歇斯底里地边哭边叫道：“啊啊啊啊，有妖怪！救命啊！！苏家有吃人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