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出生成长在并盛小镇、现年十三岁半的沢田纲吉从前一直觉得，这世界上大概没有什么能比他从小到大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被人冠以“废柴纲”这个称号大肆嘲笑侮辱的人生更杯具的事情了，但是当他某天一觉醒来毫无预兆地发现自己突然多了一个彭格列十代首领继承人的身份、最重要的是多了一个名叫Reborn的婴儿家庭教师之后，沢田同学才终于意识到，什么叫做真正的“人参杯具”，以及，他从前那“默默地做自己的废柴让别人说去吧”的平静生活其实是怎样的一种幸福啊……

    被迫服从安排去参加他一点也不想参加的奇怪活动、几乎每天例行地被死气弹击中然后拼死爆衫裸奔、动不动就会有各种形形色.色的怪人或者说危险的黑手党啊杀手啊什么的出现在自己周围……这一类的事情，从Reborn出现到现在的短短几个月，他已经差不多被折腾得麻木了，这一点从他遇事后的反应由最初的大惊失色伴随着惊慌失措的大喊救命到现在就算面对再奇怪再不可思议的场景都可以无力地接受只在内心默默吐槽这一显著改变上就可以看出来。

    但是，这次Reborn向他出示九代目的命令、要求他独力解决黑曜事件作为试炼的时候，沢田纲吉却突然意识到了——这和之前遭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状况完全不同。

    不是单纯的胆小怕事，而是因为他确实地意识到了，这次事件背后的主使者可不是以前碰到的那些不入流的小混混或者凶恶的不良少年，而是背负了数不清的人命、货真价值的——杀·人·犯！

    从小到大从未直面过死亡的少年理所当然地感到了恐惧。

    然而，Reborn是不会给他逃避的机会的。

    所以，不论他再怎么抗拒，沢田纲吉最终还是（被逼着）来到了黑曜乐园的遗迹。

    当打通了一路上的关卡、终于走进那栋废弃建筑的时候，纲吉心中是十分忐忑不安的，在兰奇亚的叙述和Reborn的添油加醋中，他的内心中已然将那位从未谋面的六道骸的形象定性在了“超级可怕的家伙”“穷凶极恶的杀人犯”“绝对一定会被杀的”这个极其恐怖的级别上，而他想象中的六道骸的形象嘛，自然也是绝对符合“穷凶极恶”标准的。

    事实上也不能说他这么推测就是完全错误的，至少关于性格和危险程度的部分还是相对靠谱的。当然，这个靠谱的前提是——那是尚未换芯的原装六道骸。

    于是，当沢田纲吉进入房间看到那个穿着黑曜中学的校服靠在墙角假寐、胳膊上胡乱缠着几圈绑得乱七八糟的绷带、一身淡然通透的温和气质跟凶狠暴戾什么的沾不上一点边、在看到他们几人的瞬间两眼猛地爆发出红果果亮闪闪的KRAKRA光芒的蓝发少年时，纲吉同学的思维根本就没往“他会不会是六道骸”这个方向上拐过哪怕一毫米的弯。

    就算这个人随后表现出的对他和Reborn的熟悉程度、轻松说出“彭格列”这个他一辈子都不想听到的名词、甚至和Reborn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对话等一系列事实，也只是让沢田纲吉产生了“看上去这么温和的少年竟然也是黑手党吗”这样在令他感到惊讶沮丧的同时又掺杂着些微的理所当然——谁叫这半年来兔子少年接触的人当中有七成都跟黑手党有关呢——的想法而已。

    这其中的原因固然有沢田同学本身的烂好人性格使他绝不会对他人妄加揣测的因素，也是因为彭格列血统中逐渐觉醒的超直感在黑曜少年身上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敌意，而是某种混杂了善意、郁闷、无奈、愧疚以及莫名违和感的极为复杂的情绪。

    所以当亲眼看到失去意识攻击同伴的风太、亲耳听到黑曜少年以一种冷酷到极致的态度笑着承认风太正是被他本人所控制的时候，纲吉才会感到混乱，迷惑于内心中理智判断和直觉感受的完全对立。

    接下来黑曜少年再接再厉地继续爆料，以玩笑般的戏谑语气和看好戏般的期待表情告知了纲吉他的名字——六道骸，甚至仿佛担心纲吉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似的，又微笑着加上了清晰的注释——就是他们在找的那位没错。

    听到这个消息，纲吉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第二反应则是“他没有说谎”……于是顿时更加纠结了——这一次的对立不再是理智和直觉，而是超直感和超直感本身——纲吉觉得自己甚至能够感受到脑海中这两股完全矛盾的意识在冲突在碰撞在拼命地否定对方，自灵魂深处溢出的剧烈波动瞬间席卷了大脑，不堪重负的少年即刻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头痛欲裂什么叫做火星撞地球。

    他身边不远处，正在心底默默进行自我表扬的六道骸和正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折磨自己这个废柴学生的Reborn同时收回了注意力，共同将视线落在莫名奇妙地大叫一声后就抱着脑袋痛苦地蹲在地上的少年身上。

    ——发生了什么事？

    惊讶不解的六道骸和Reborn在微微一愣后，同时以怀疑审视的目光看向了彼此。

    一瞬的对视。电光火石之间，六道骸首先漾起了微笑，异色的双眸坦然直视与自己额头处在同一直线的枪口，“不是我哦～”

    Reborn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轻弹帽檐致意，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拉开保险栓的枪支平稳地垂下，“蠢纲，发生什么事了。”

    “不，不知道……突然就……”纲吉惨白着脸色回答，想到刚刚那一瞬间仿佛脑袋裂开一样的疼痛不禁感到心有余悸。

    理论上还没有正式觉醒超直感的少年以其特有的天然呆大空属性和被鬼畜家庭教师反复蹂躏出来的习惯性无视一切非常理存在的无比坚韧的粗神经，将他几秒钟前刚刚隐约感受到的名为“超直感”的存在直接抛弃在了太平洋彼岸地球的另一端。

    若是Reborn得知他的学生本可以更早觉醒超直感，而未能成功的直接原因却必须归结到他本人引以为傲的斯巴达教育上的话，婴儿杀手一定会郁闷得吐血的。

    ——所以我们说天理难测世事无常，聪明反被聪明误啊。（摇头晃脑作神棍状的作者被列恩牌手枪一枪爆头）

    “クフフ～想不到彭格列的继承人还真是脆弱呢。”看到事情的发展有朝着诡异方向推进的趋势，伪骸当机立断，低笑着开口将话题扯回正题，“也好，这样一来要夺取你倒是方便了许多……クフフフフ……”

    ——毛啊毛啊那是什么非主流的见鬼笑声还有夺取身体什么的他一个思想进步举止和谐的大好少年竟然也有一本正经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么中二这么三俗这么扯淡的台词的一天他真的堕落了呜呜呜……党啊祖国啊老妈啊我实在愧对你们多年来对我的辛勤栽培和殷殷期望……呜呼！他要忏悔要检讨要自我批评要写思想汇报谁也别拦着他口胡！！

    一个不慎开着读心术全程聆听了某骸心声的Reborn抽搐着嘴角，无比淡定地表示这次事件过后貌似有必要向风请教一下了……身为世界最强杀手怎么可以不懂中文呢？这实在太有辱Reborn大人高调华丽的品味了！

    “夺取……我？”纲吉本能地倒退几步，打了个寒颤，结结巴巴毫无气势地质问，“你、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クフフ～真是可爱的问题哟～”伪骸觉得这具身体遗留下来的本能真是无比强大，至少他现在已经相当习惯一开口就是这么荡漾欢乐的语气和措词了——话说回来这真是杯具中的餐具君——再这么内心悲催淡定地揉脸吐槽表面上媚眼如丝地调戏别人下去他很快就会真的变精分了，“不过是和对那位星星王子所做的差不多罢了——请不用担心哟，我怎么会舍得伤害亲爱的彭格列你呢？”

    “风……对了！风太！”经过这么一提醒，因为沉浸在过度的震惊之中而不小心忽视了周围一切的纲吉总算想起了风太的存在，他连忙转头看向手中高举着寒光闪闪的凶器、面无表情双眼无神的孩子，“你对风太做了什么！放开他！他只是个孩子啊！！”

    同样是刚刚想到这个还在自己控制之下的孩子——掬一把同情泪，风太小盆友你真不是一般的可怜——的某骸眼光一闪，风太手中的袖珍型三叉戟立刻向纲吉脚边刺了下去。

    “咔。”劣质地板被捅了个对穿的声音。

    “喔哇！！！”后知后觉地开始手脚并用连跑带爬逃命的兔子君。

    话说兔子君一边惨叫一边逃窜的动作还真是微妙的喜感，一边控制风太攻击兔子君一边坐在旁边看好戏的某骸认真地点头。

    “哦呀～只会逃命吗，彭格列。”别跑了赶紧把那什么最想听的话吼出来然后爆发小宇宙……不、是觉醒超直感吧，这样他也不用继续控制风太小朋友了，要知道操纵别人意识本来就是件很耗精神的事，再加上还得注意将追击控制在适当的速度力度既要保证不会真的重伤兔子君又要保持一定的压迫感以防兔子君看出这是串通好了在演戏……于是当然就更费神了。

    自认就是个普通学生的某骸表示要是纲吉少年再这么兜圈子逃下去的话，说不定等不到废柴翻身绝地反击，他就要率先精神不支昏过去了——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他这个伪SS大概也没脸再混下去了。

    “怎么办啊！Reborn！”同样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的兔子少年场外求助。

    瞎嚷嚷什么，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身为SS却被废柴主角牵制得死死的某骸很忧郁。

    “你们，很悠闲的样子么。”一个预料之外的磁性男声突然响起，逃窜中的纲吉和吐槽中的伪骸（包括□纵的风太）不由得同时僵住。

    二人不敢置信地机械地转头，视野中一身狼狈的黑发少年正倚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两条胳膊仿佛没有知觉般地垂在身侧，精致的凤眼微微上挑，纵然眼角的淤青也无法挡住黑眸中犀利到极致的刀锋般的杀气。

    “群聚，咬杀哦。”中二少年毫不在意似地说道，语气轻松甚至略带笑意。

    然而，看到这么说着的云雀恭弥咧开唇角挑起的那抹嗜虐的残酷笑意，伪骸脑海中非常合时宜地蹦出了一行金光闪闪加亮加粗还带阴影镶边的黑体二号字——

    吾·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