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四章 郡试（二）

    听那贡院堂官一声令下，长长的儒生队伍立刻如潮般涌动了起来。那些参加了好几次郡试的老考生，一脸镇定，非常自然地从都督府士兵手上的银盘中，取过一粒红丸服下，之后，当场解开了身上的衣服，交给布幔前当班的郡府衙役，光着身子，施施然走进了青布通道之内。

    而一同进来的新晋生员，听到这个命令之后，俱是面色惶恐，神情十分不自然。但是，既然已经进来了，那么，一切都不由他们做主了，只得紧跟前面那些老生员的脚步，先吃下一粒“火元散”，然后脱衣解带，捂着丑陋的下身，瑟瑟然溜进了青布帷幔中。

    当然，贡院内众考生解衣进场的过程，也不是一派和谐的。科举作弊之风，向来禁之不绝，总有那么一些心存侥幸的人，想要以身试法。众人都在脱衣的时候，就有几个第一次参加郡试的新考生，不小心露出夹带的小抄，不消片刻，就被那些五大三粗的凶狠士卒，架着赤果果的身子，“砰”的一下，给扔出了考场。

    如此一来，他们不仅失去了今年郡试的资格，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光天化日之下，袒露身体，已是颜面尽失，恐怕往后几年之内，都不敢再踏入雨霖城半步了。

    站在左边第三列中的洪毅，是第三次参加雨霖郡的郡试，可以说是老鸟中的老鸟，自然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等走出青布帷幔，适才各位儒生解下的衣服，已经被仔细搜查过了，接下来就不用再检查什么了。出示了自己的牌号，从贡院小吏手中拿过自己的衣服，好生穿上，洪毅随着三千考生汇成的人潮，进入了贡院的正式考场。

    来到这里，洪毅先是细心观察了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然后循着木牌的号码，走到了一个挂着相同号码牌的，大约二米见方的小房间面前，大门都不看，一步就跨了进去。原来，这些供生员应试的房间，都是临时搭建的小木房，只有三面墙壁，正面大大敞开，无门无窗，当然就用不着开门了。

    这个房间非常狭小，只容得下一桌一椅。洪毅自己带过来的文房四宝，便只能将就着先放到桌子下面了。离书桌约莫二尺的空处，放着一个尺半高大的，好像是用花梨木制成的，似乎还镌刻了保温阵法的精致食盒。

    墙角的保温食盒内，装的是雨霖郡太守府特意为每一位考生准备的，未来郡试三天中的伙食。这种伙食配给制度，乃是南荒都督府新出台的规定，每一个房间里面的食盒，其中包含的食物都是一样的。

    里面有十斤木禾饭团，一大碗搭配得当的菜蔬，三斤酱牛肉，两只一斤重的烤鸡，还有八个时令水果和一大壶茶水，对于这些本就不好武学，连通脉境都未达到的儒生来说，绝对是绰绰有余了。

    一个时辰后，所有参加科考的儒生，都已经按照各自的号牌，找到了相应的考室，只等着第一场的考卷发放了。这时，随着主考官欧阳修的一声令下，贡院大门轰然关闭，从此刻开始，三天之内，不管外面发生什么，这扇大门，不到时辰就绝不会再打开。

    雨霖城，行省贡院的郡试考场内，分为“甲乙丙丁戊”五个区域。儒林科场也可将这样的区域称之为“房”，从甲到戊，统称为，一房，二房，三房，四房，五房。每房有六百位考生，各房分配了一位主考和五个普通考官，而且又有都督府派出的巡逻军士一百人，使唤小吏三十人，日夜轮换，监督各位考官和儒生，防止出现科举舞弊的现象。

    今年的雨霖郡郡试，由欧阳修担任主考官，雨霖郡守南宫煌，郡丞魏曦等四人，则是担任副主考。等所有参考生员，逐一确定了身份之后，以欧阳修为首的三十位考官，每人带上十个武圣士卒，亲自来到众儒生的门号前，发放第一场郡试的考卷。

    这一次郡试，洪毅领到的号牌是“甲字三十一号”，他所在的考室，正是一房的主考官欧阳修，所负责的那一片区域。

    不过，眼前，洪毅见到的那一位考官，却不是欧阳修，而是一个看起来四十来岁的中年大汉。此人虽然穿着一身五品文官的朝服，但是，却绝不像一个温文尔雅的儒林饱学之士，反而更像是一名锋芒暗露的军中武将。

    随之而来的都督府武圣军士，本来都是盛气凌人的主，一直看不起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可是在他面前，却一个个低眉顺目，不敢表现出丝毫的轻视，好像非常尊敬此人一般。

    此人一来，洪毅连忙起身作揖，好似见到了某个长辈一般，不过，身在科举考场，不宜大声喧哗，以免干扰到考场秩序，触犯朝廷律法，他只得默默无言地行了一个晚辈礼。

    中年人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外甥坐下，接着检查了一遍桌上的笔墨纸砚，没有发现缺失或异常，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发下了第一场的考卷，柔声说道：“洪毅，专心考试，争取一次通过，不要让姐姐再失望了。”

    洪毅一脸恭谨，重重地点了点头，礼送舅舅等人离开。

    等他们都走远了，洪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摊开放在书桌上的那叠厚厚的考卷。可一看到那熟悉的试题，洪毅心里立刻就轻松了起来。

    第一场考经义，别看这里足足有二十张的考卷，不过，真正计较起来，也就区区二十道题而已。一般郡试的经义试题，无非就两种形式，第一种就是挂一个章节名，要你默写出整篇经义，其二就是，考官从三部经典中节选释义相似的几段文章，让你找出这段经文的出处，书名、章名、节段序列不容有一丝错漏，否则，就算失分。

    通常而言，第一场考试，这两者所占的部分，应该是一半一半才对，不过，如果碰到了一个喜欢故意刁难的考官，就是把二十道题全部换成默写经义，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要知道，二十道题，二十张考卷，如果按平常的套路，至少要六个时辰才能写完，若是任务加重一倍，起码要多写一万字，多耗上三四个时辰。在这段过程中，既要保证一字不错，又要想着节省时间，免得耽误睡眠，影响第二天的考试，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还好，这次的主考官，不是那些性情怪癖，专门喜欢折磨新人的家伙，二十道考题中规中矩，两种经义试题形式各占一半。洪毅已是第三次参加郡试，如今又神力大涨，自是不会让这些简单的考题难倒，心中腹稿已定，直接挥笔写去。

    洪毅出身于雍和郡王府邸，自幼有名师教导，对于馆阁体（翰林书）这类科考必需的毛笔书法，早已是烂熟于心。一个时辰，可写两千多个大字，如果一切顺利，中途不停顿的话，五个时辰就能完成今天的考试。

    计议已定，洪毅全神贯注，不吃不喝，一心一意地解答着案上的试题。即便身边，不断有人走过，他也没有抬头看上一眼，只是专心答题，笔根不辍，不肯浪费一点时间。写完了第一道试题，他就轻手轻脚地取下那一张考卷，附上一个镇纸，平铺在房内最里面的小案几上，等它风干之后，再抽出来，放上写完了的第二张考卷。

    如此反复，第一天的二十道郡试考题终于全部写完了，他这才发觉，太阳已经落山，外边的天色全黑了，却不知在何时，竟然有人帮他点亮了蜡烛。也许是舅舅来过了吧，洪毅暗自感叹了一声。眼前当以郡试为重，洪毅没有在这个问题深究，就着昏暗的烛光，拿起那二十道试题，一张张地看了过去。

    卷面整洁，没有任何污点，文字优美，儒气外露，颇有翰林之风，经义-解答，一字不差，绝对是上佳之选。看到今天辛苦做出来的美好成果，本来有些混沌的头脑，立刻变得清醒起来，望着桌上的文卷，洪毅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嘿嘿，不错，这一次必中无疑啊。前两次郡试期间，因为初进考场，心情紧张的缘故，第一天的经义试题，差不多写到半夜才能完结，大大影响了第二天乃至第三天的考试发挥。可是今天，却只用了五个多时辰，就全部都写完了，还剩下五个时辰的休息时间，绝对可以好好睡上一觉，精心准备明天的考试。

    刚才的几个时辰，沉入了一心之境，他根本不觉得饿，不过到了现在，精神松弛下来，那种饿昏了的感觉，马上就涌现了出来。洪毅叠好了今天的考卷，转身离开座位，向前两步，便伸手提起食盒，慢慢旋开了盒盖。

    牛肉、烤鸡，先吃烤鸡-吧，虽然一向不怎么喜欢吃油腻的食物，但是今非昔比，有肉吃已经非常不错了，何况今天耗费的体力颇大，急需高热量的食物来补充体力，为了继续明天的考试，洪毅没得选。

    劳累了一天，他确实很饿了，感觉吃什么都很香。一手撕扯着油腻鸡翅，一手端起茶壶灌了一大口茶水，洪毅觉得，其实这样也蛮不错的嘛。

    这时，四周静悄悄的。三千考生里面，不少人正在奋笔直书，不少人却是已经憨憨入眠。毕竟，像洪毅这般坚持到写完，这么晚才吃饭的人，绝对没有几个。

    吃完了这一顿，整理好明天要用的东西，洪毅合着衣服，伏在桌面上，一刻钟不到，就深深地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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