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小说网 绝武 尘世铅华云梦外

尘世铅华云梦外

目录:绝武| 作者:早春芳华AND余静若| 类别:都市言情

    料峭春寒里,“天外天”似乎格外的安静,仿佛静得只能听到堆雪般白梅簌簌轻落的声音。午后温热阳光穿过疏离梅枝,洒下一地光韵流动。

    “师姐,这篓杜仲晒得差不多了,要翻腾翻腾……师姐,那边的枸杞你筛过没有啊……师姐,当归尾和当归身不能混着放,归身补血,归尾破血……”

    子澶隐在梅林深处,笑看坐在石上不停呱噪的木子,他小小身形尽沐于日光之中,小手撑在身子两侧,双腿一前一后调皮轻荡,嘴上一刻不停,挑着琉熙的毛病。

    琉熙时不时恨恨瞪他一眼,忙碌之下急汗淋漓,褪了厚实狐裘,仅着一袭牙白深衣,薄汗沾湿面上绢纱,隐约透出几分面容。

    她初来时,子澶为她置红裙长裾,她总不喜。后来方才慢慢知道,她不喜绛色,偏爱白帛,因而便慢慢为她换了衣裙。

    子澶自幼便来此山中学艺,年近弱冠才返家归国,去时满心欢喜,可当真回到尘世,才发觉,那个家,那个国,远不是他梦中景象。他无意世间争斗,返回云梦山中,隐居“天外天”。

    山中岁月清净恬淡,日复一日,不经意间回首,暮然发现,十年已逝。

    他本不喜外人擅入,甚至不惜为此耗费心力,对山中草木布以阵法,但那日,琉熙误打误撞,循着木芙蓉上到“天外天”,跪于石阶之下。

    他忍不住对那个十一岁的娇弱少女起了怜惜之情,只一眼,便想长长久久留下她。可也正是那一念,惊醒了自己,他刻意拒绝,想要她离去,偏生她却倔强不已……

    子澶缓步走过梅林,风过时吹落纷纷花瓣,满天飘忽,落在他的乌发白衣上。

    “师兄,”木子双肘一撑,从石上轻跃下来。

    子澶温润笑意如旧,“草药收拾得如何了?”

    木子撇嘴呶呶垂首忙碌的琉熙,小手掩于衣袖之下,暗暗向子澶摆了摆手。

    琉熙抬眸没好气地觑了身旁两人一眼,接着摆弄手下药草。

    子澶知道琉熙恼他,她要学剑术兵法,他却逼她先习医术药理。被逼得急了,她甚至想要离去,可竭尽全力走了三日,却没能走出“天外天”。便只得按下脾气,学着收拾药草。

    “啊呀,师姐,我都说过多少次了,当归的归身和归尾不能混着放!”木子鸡蛋里挑骨头,从一篓归身里生生拣出一缕归尾来,递到琉熙眼前,来来回回晃了几晃。

    琉熙气鼓鼓冷瞥那臭小子一眼,抢过木子手中归尾,忿忿然扔进身前那扁归身中。

    子澶微微一笑,抬手将那缕尾须挑出,回身放入另一竹扁中,“木子说的对,归身和归尾的确不能混在一处。”

    琉熙被木子挑了半日的毛病,本就气不打一处来,此刻更是被他二人合伙批驳,愈加着恼,重重扔下手中竹扁,忿然瞪向子澶,“我要见师傅!我不是来学做扁鹊的!我要学使剑,学兵法!”

    子澶双目清澈透亮,柔软眼神似澄清山溪汩汩静淌,低眸柔柔看她,“师傅有命,让我教你。”

    “师兄,”琉熙仰头,冷声问道,“请问师兄教了我什么?是教了剑术,还是授了兵法?”

    琉熙觉得自己已经受够了,前一世,她活于世上二十多载,从未有过操心挂怀之事,更枉论受什么委屈。夫君曾说过,最爱她十年不变少女心性。

    可她此番来山中学艺,已然三月,每日除却摆弄药草,便是研读医理。师傅还未谋面,倒天天受个小童子的作弄。

    再如此下去,待到父亲为国捐躯,邯郸城破之日,她难道要用药草上阵杀敌吗?那又与前世有何不同?她又为何要重活一次?

    “熙儿,”子澶笑吟吟唤她,“你身上,有戾气!”

    “什么?”琉熙不由被他的柔笑降服,冲天怒气瞬即化去一半。

    子澶悠然自在,说道,“戾气,你身上,有戾气!你身有戾气,此刻如教你习武,你只能成魔。”

    修长手指抚开她额前乱发,“熙儿,爱恨就在一念之间,绝高的武艺若是用来恨,习武之人便会化生邪魔。所以,那样的剑术,只能用来爱,明白吗?”

    “我身上哪有什么戾气?”琉熙不甘,甩过头去。

    子澶的笑意仿若高山积雪,千年不化,“你眼中有恨,有怨,有不甘,这些统统都源于你身上的戾气。让你研习医术,就是为了化去那股戾气,什么时候戾气化了,那时,我再传你剑术。”他说罢,饶有深意地向木子微一颔首,取过白狐皮裘,裹上琉熙单薄身躯,“既是不想摆弄药草,就陪木子玩耍吧!谷后积雪未化,打个雪仗也好。”

    琉熙方欲再言,抬头却只见他颀长背景。

    木子拊掌大笑,“师姐,我们打雪仗去吧!”也不等琉熙答应,拽起她来就往山谷后蹦蹦跳跳而去。

    雪停了有些日子了,这几日更是春阳高照,日渐回暖,可这云梦山中却气候奇特,山谷后果真如子澶所说,有一片纯白积雪经久未化。

    琉熙寻到一块表面稍平的大石,慵懒地半靠半躺下,“你玩吧,我晒会儿太阳,也累了一早上了。”

    木子颓然耷拉下脑袋,只身走入雪地里,可只一瞬便计上心头。暗暗团起雪球,趁着琉熙半阖双目,簌……簌……簌……一通猛掷,打得琉熙脸上身上顿时湿了一大片。

    琉熙凤目圆瞠,含嗔瞪向木子,抬手抹开脸上雪水,狼狈模样却更引得木子拊掌大笑,抱着小肚皮,恨不能在雪地里打滚。

    “臭木子……”琉熙含怒跳起,甩下白狐皮裘,张牙舞爪扑将过去,随手抓起地上积雪捏成雪团,重重飞掷过去。

    木子身形敏捷,左突右跳,闪过琉熙攻击,可也不得余力还手,一路尖叫着,连滚带爬滑过雪面。

    寂静山林里,皑皑白雪上,洋溢孩童欢快笑声……

    一场雪仗,打到日暮时分还未分出胜负,两个人折腾得累了,也饿了,才方歪歪斜斜走回住处去。

    待回到梅林之中,子澶已然坐等两人用膳许久。

    琉熙一如往常,淡淡施礼离开,“我回去一个人吃。”

    “摘下面纱,坐下一起吃吧!”子澶柔声相留。

    “不必了。”琉熙快走两步,夺门而出。

    子澶身形微微一动,便轻易挡住她的去路,“都是自家人,不会有人嫌弃你的。”

    男子温热气息扫过琉熙微凉肌肤,她呼吸不由为之一窒,肩背刹那间僵直如铁,四目相对间,彼此皆是一怔,“熙儿还是回去了。”

    琉熙闪开身子,莲步轻移,垂目寂寂与他擦身而过。

    子澶倒也不强留她,只低声柔柔问道,“可想知道世间之事?”

    她神色淡淡中翩然回眸,柔薄绢料熨贴面颊之上,不过十二岁的身量,却难掩周身媚色袭人,如兰气息吹进子澶心底,缭绕盘旋。

    子澶深睫浅笑,说出世间杀伐,生死杀戮从他口中说出却是再平淡不过,“秦将蒙骜领兵伐魏,已攻下山阳、酸枣、长平,现正一路往东,想来,是要奇袭雍丘了。”

    “师兄难道就如此肯定”她绵柔嗓音带着几分揶揄嘲弄,夹杂清苦药香,吹落子澶耳畔。

    “哼……”子澶挺秀眉峰舒展,轻笑一声,“师妹可愿与子澶赌一局?”

    “好啊……”琉熙笑问,“赌什么?”

    “若是子澶说对了,师妹便安心研习医术,如何?”

    子澶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琉熙亟亟截住,“如果师兄说错了呢?”

    子澶清澄双眼闪动点点璀璨,笑意盈动透出乌色瞳眸,“如果错了,我就教你剑术。”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琉熙嘴角蕴笑,转头甩过裙裾,正要离去,却又被子澶叫住,“熙儿可知道,秦国为何去年攻打魏国,攻取有诡。今年又攻打魏国,攻克山阳、酸枣、长平?”

    琉熙一怔,木木看他,揣揣说出答案,“强秦虎狼之心,一定是见魏国疲弱,于是便发兵攻打。”

    子澶朗声笑出,“熙儿啊……魏国大得很,为什么秦军不打东,不打西,偏偏就是盯着长平一线,紧咬不放?”

    琉熙语塞,一时怔忡。

    “师姐,”木子抬起方才还深埋于珍馐的小脸,“你连秦国为何要攻打长平一线都不知道,就敢跟师兄赌啊?还好师兄就是让你研习医术,输了也不打紧。若是师兄赌你做他媳妇,你可完蛋了!”

    素纨轻笼下的冰肌雪肤噌地燃烧起来,绯红得似要渗出血来。子澶轻睐身旁少女,投去歉意一笑,却也不斥责满嘴饭菜还胡言乱语的小人。

    琉熙抢将一步,夺路而去,身后笑语犹自不绝,“师姐,这饭菜可好吃了,你不吃啊?”

    ********绝武********

    行云飞逝,时而遮蔽月华,月影模糊,就像搅浑了的水。昏黄光线深深浅浅映在粼粼波光之上,亦照出池中少女肌肤如蜜糖般诱人的甘美。

    琉熙阖目倚在汤池之中静养心神,脑中思虑千丝万缕,如电闪而过,可却还是理不出头绪,秦国为何要着意猛攻魏国山阳、长平一线呢?

    琉熙不甘,举臂狠狠拍向水面,她是活过那一世的人,秦将蒙骜带兵攻伐魏国,连下二十城,这一过往,分明清晰存在于她的记忆里。

    可那一世,攻城略地、杀戮嗜血,与她不过耳边谈资,细细回忆起来,此场战事,她却只记得秦胜魏败,就连魏国被秦国攻下二十余城,究竟是哪二十城,她都记不分明。

    琉熙忿忿扭头,瓷白缓缓升起,步出水面,心中不甘愈甚,更添出自责懊恼,如那一世,她对战事能有此生五分留意,今日之辱,便可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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