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萧萧易水寒

    寒风凛冽，崖壁上不断掉下石块，听风辨音，居后的小将高声提示，“大家尽量走中间，人马排成一列长队快速通过狭窄地段……”连日阴雨绵绵，山体渐渐崩蚀。暗黑中突兀响起一声巨响，“轰——”左侧方向一大团黑影裹挟风声翻滚而下，警惕的王鼎一眼察觉，“快闪开……”

    一块飞下的大石直奔位于后方的周文龙，反应快捷，人火速出枪，王鼎大力协助，双枪合力挑飞大石。“轰……”后方碎石横飞，轰隆隆的声响络绎不绝，人群惊出一身冷汗。

    “快，逃离这片危险地域——”目光锁定黑黢黢的山体，两人全神戒备。人马加快速度，旋风般跃过狭窄地段，等进入宽敞的谷地，方惊魂未定回望。巨响此起彼伏，黑暗中，飞溅的碎石甚至击中狂奔的战马。狭窄地段渐渐隆起，朦朦胧胧中，来路似乎被飞坠而下的石头堵塞。

    “走，追上小分队——”不再回望，周文龙大声下令。还不知道能否生还，堵死就让它堵死吧，至少乃蛮兵也无法追赶。

    天色放亮时分，铁骑终于追上停留在胡杨林中的小分队。集合人马，小将一一检查辎重和装备，一切均在预料中，所有人马均安然无恙。主使上前表示感谢，“周将军，臣非常感激您和您的部下对我们一路上的悉心关照，安拉会保佑你们！”

    “安拉也会保佑所有使团成员……”怜悯的目光注视一脸无畏的魁梧主使，小将暗暗担心，“主使大人，您明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为何还如此从容？”

    “安拉提示，让我们去感化一切异教徒，也随时提醒教众，让他们遵守国家准则，不得肆意杀戮无辜民众……”淡淡解释，主使昂起头，“即便此行丧生，但我的鲜血会感化那些野蛮的教众，他们一定明白，安拉无处不在，也无所不能。”

    得，听口吻，此人必死无疑。小将也不再废话，“你，过来……”冲侍卫首领勾勾手指，“找出通晓地形的军士，至少三名。分头侦探，我们先小憩，不得生火！”

    王鼎悄悄靠近，“将军，依我看，这名主使咄咄逼人，去花刺子模只会送死？”

    一脸苦笑，周文龙小声调侃，“这事咱无能为力，或许大汗就是让这种人去送死，以便师出有名……”叹口气，“搞不好这一帮人都得陪他殉葬，我也只能尽我本能，努力一把，真被处斩，也会拉几个垫背的……”贴耳叮嘱，“等进入花刺子模边境，你负责指挥所有兵将潜伏，等候我们的消息。万一听闻噩耗，带所有人安全返回坤闾，不得丢下一个人。否则，我死了也不会原谅你！”

    “不——”断然拒绝，千户长隐隐落泪，“将军，你不能束手待毙，要不，只把他们送入花刺子模，咱不进去？”

    “不可能，大汗严令，命我带海儿汗回蒙古复命，不去就是违抗军令……”淡然一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尚存一线生机，当逃兵我万万不会。而且……”瞅瞅在寒风中哆嗦的兵将，“到时候谁也逃不了，如果我去，大汗应该不会为难你们。”

    “将军……”王鼎还想劝说，被小将果断阻止，“你、徒单克宁和仆散忠勇分别带领一名熟悉路径的高昌兵侦探道路，记住我们早先约定的暗语，请每一名将士牢记，去吧！”

    派出探马，布置警戒，在林外分别设置明暗哨，小将终于放松紧绷的神经，“大家先进食，天气寒冷，小心着凉。”小口啃食硬邦邦的熟羊肉，大口喝羊奶，一帮人默不作声进餐。

    吃饱喝足，侦探路径的六人也陆续返回。王鼎神情紧张，“将军，我在胡杨林左侧不远的山谷中发现一队骑兵，似乎正奔向我们所在的方位？”

    “全体人员上马……”小将不慌不忙，“其它两路结果如何？”

    十户长仆散忠勇小声报告，“将军，正对胡杨林方向没有发现乃蛮兵的踪迹……”徒单克宁也同时汇报，“右侧方向一切正常，但道路崎岖，遍地都是丘陵。我攀上高岗，丘陵外荒无人烟，地形看似非常平坦。”

    “走右侧，让熟悉路径的高昌兵士带路，你们三人负责在前面分头开路，一旦遇敌，用响箭告警……”看看风中静立的兵将，周文龙挥动梅花枪，“出发！”

    人群离开胡杨林，顶着刺骨的寒风进入荒凉的丘陵地带。等二百余乃蛮骑兵赶到，人马已无影无踪。察看纷乱的蹄印，检查微凉的马粪，搜索小队头领一声令下，“给我追，他们跑不了！”

    荒草遍地，蜿蜒起伏的大大小小丘陵仿佛无穷无尽，一行人惶惶奔行。背后隐隐飘出蹄声，断后的小将心头一凛，跃马跃上高岗，放眼回望。影影绰绰中，后方似乎有一队骑兵正紧紧尾随，沙尘若有若无，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人数。

    飞马追上大部队，命令不慌不忙，“用带上的皮革裹住马蹄，马尾套上粪兜，人群散开，不要走在一处，但务必保证相互能看见，不得漏下一人……”略一思索，“高昌兵听令，人马分为六组，每组必须有一名熟悉道路的人。自己推举头领，一组带上一名使臣，使臣若出事，该小组全体处斩。我们的会合地点定在那个最高的丘陵……”指指漂浮在迷雾中的标志地点，“快——”

    包裹马蹄，人群迅速化整为零，六名使臣在六个小组的严密保护下飞驰而去。一名留下引路的侍卫一脸淡定，“驸马爷，照我看，这帮尾随的乃蛮兵也不会知道我们的目的，我有一个小小建议，不知驸马爷愿意采纳否？”

    “说！”小将点点头，“别出馊主意？”

    瞅瞅还没冒出人影的后方，笃定的侍卫献上疑兵之策，“我们来回奔跑，尽量留下更多的蹄印，然后直奔南方。臣以为，即便乃蛮兵能分辨，也会迷惑他们一段时间。臣对这片地域非常熟悉，绝不会迷路……”叹口气，“臣原本在这里土生土长，只可惜战火毁掉家乡……”

    主意一般，但也应该有效。事不宜迟，两人来回飞奔，将一片荒凉的草地生生踩出明显的印迹。人影很快出现，掉转马头，两人向南方狂奔而去。

    眼尖的军士大声告警，“看，那边有人……”追赶的辽兵被迫分流，一部分斜向猛追故意引诱的两人，余部继续循蹄印追踪。马粪越来越少，乃至彻底消失，隐隐约约的蹄印也完全分散。狐疑的头领下令停止追击，“小心中埋伏，三个方向分别派人侦探，上——”

    凭借对地形的熟悉，轻装的两人两马麻利甩开追赶的敌兵，认准高地，纵马奔驰。一路的风雨也不能阻止大笑，回望如没头苍蝇一样的乃蛮骑兵，侍卫长放声大笑，“驸马爷，看来计谋成功，至少会阻滞这帮禽兽的追击速度！”

    “不错，这招轻松，走——”两人狂笑而去。

    天黑时分，通过暗语联络，分散的人群慢慢汇聚在目标丘陵下方的矮林中。一直等所有人全部到位，细细清查一遍，周文龙方吐出一口长气，“我们不能停留，必须连夜赶路，以防敌兵追踪而至。保持适当的速度，大家在马背上进食，出发！”

    甩掉追兵，人群渐渐放松警惕，带路的高昌侍卫一马当先，一行人迎着刺骨的夜风疾行在陌生的地域。昼伏夜行，伪装成平民的特使团不走大道，只挑选偏僻小路，以狂风般的速度穿越西辽疆域。十五天后的夜晚，天降大雪，一行人成功抵达玉龙杰赤城外。

    远离入城主道的一片树林深处，布置重重警戒，小将当即召集将领级别会议，“诸位，我们已成功完成一半任务，此行顺顺当当，剩下的任务更简单……”忧郁的目光环视众大将，“等我带特使团离去，人马照例分为六组，隐藏下来。汇聚地点依然定在这里，如果暴露此地，引来敌兵定斩不饶，必要时斩杀遇到的危险人物，但必须有绝对把握才能动手……”

    歇口气，“我们估计会全部挂掉，噩耗应该很快传出，你们日夜不息派探马刺探消息。一旦确认无误，所有人折回坤闾，由王鼎千户长负责带你们安全回国，另派人回报大汗……”

    取下金锁，掏出怀中的两片玉坠还有香囊，“这是公主赠给我的信物，请代为转交。我周文龙愧对公主，不能陪伴她，请多多谅解……”

    鼻子一酸，眼泪溢出，轻轻拭去泪水，摸出乌金令，“萧不察斤将军，这枚乌金令暂由你保管，如果我一去不回，请一并交给公主……”

    交代后事？王鼎忿忿不平，“明知道去送死，还得义无反顾，真……真他……”爆出的粗口被小将出声阻止，“这杆梅花枪随我多年，你也使枪，想必能让它继续发挥作用，给——”递过梅花枪，正色叮嘱，“伊州伊玛木府邸中的人员安全由你全权负责……”

    低下头，擦去泪水，“让那些受重伤的将士承担此责，哦，还有一事，协商耶律迪烈千户长，将剩下的财物交给伊玛木大人保管。你们日后四处征战，必须有一个固定的会聚地点，大人非常坦诚，应该不会也不敢觊觎那点银子。”

    “将军——”翻身跪倒，王鼎一脸悲切，“我们已完成一半任务，您不必随特使团入城，在城外等候即可……”所有将士齐齐跪下，“驸马爷，您还要带我们返回高昌，不能就这样弃而不顾？”

    左右摸索，确认再无一物，小将爽朗大笑，“瞧你们在干啥？我只是以备不测，又没有说一定会挂掉，机会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明白吗？都起来，别像个女人一样婆婆妈妈？”

    脱去辽服，麻利换上伊斯兰民族服饰。低头查看宽松的阿拉伯长袍，任由主使亲自帮自己缠头，暗暗自我欣赏，周文龙咧嘴一笑，“瞧瞧，我像不像一个虔诚的伊斯兰教徒？”

    含泪轻笑，一帮将士小声指点，“驸马爷，额头的黵印必须完全遮住，但有一点很遗憾，您的胡须太少，不像一名地地道道的伊斯兰教徒？”

    “马马虎虎就行……”哈哈一笑，小将翻身上马，“谢使臣大人，我们走！”冲兵将挥挥手，“速速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