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巧布空城计

    夜半，月残，星光黯淡。清风冷寂，孑影孤单，东门城垛下，一丛小草随风起舞。影婆娑，舞姿飘逸，城楼上，时缓时急的脚步给静谧的夜平添几许不安。来回走动，揉揉眼睛，一脸倦色的徒单克宁眺望远方。目光掠过城前空地，投向紧邻的密林，疑惑的自言自语中透出几分紧张，“咦，风并不大呀，怎么树枝摇晃得这么厉害？”

    继续观望一会，终于看清扶摇而起的烟尘，人猛然警醒，“都过来，敌兵，可能有敌兵——”

    打盹的军士纷纷跃起，奔近城垛，瞪大眼辨认。漫天的烟尘中，呈一字排开的不明骑兵同时冲出，黑压压的人马保持缄默状态，两翼突出，中军稳步推进，挟风雷之势扑向城门。嘈杂的蹄声中夹杂低低的呵斥，“不得出声，以最快速度包围城门，派兵占领附近的制高点，快，快……”

    几乎同一时间，情景如出一辙，南门、北门乃至西门，争相冒出密密麻麻的不明骑兵。人数大致相当，均在两千五百左右，一律剑拔弩张，吆喝声被隆隆的蹄声淹没，显得不甚分明，“去禀告节度使大人，我们已按时封锁城门，制高点也被我大军占领，敌兵插翅难飞……”

    东城楼，默数人数，冷汗直冒的徒单克宁扭头连声下令，“你，回府找驸马爷禀告军情，东门外出现一支两千人以上骑兵。你，飞马奔往南北和西城门，查看城外是否也同样出现不明骑兵……”逐一指指紧张不安的三名军士，“你，通知斡列阿大人，请他来东门一趟……”环视一圈，“兄弟们，考验我们的时刻到了，各就各位，迎战——”

    城内通往守将府衙的四条道路上，同时出现纵马狂奔的报信兵士，烟尘起处，沙砾飞扬。得得得的蹄声打破沉寂，巡逻的兵将纷纷驻马相询，“哎，兄弟，咋了？何事如此急迫？”

    “不明骑兵迫临，其人数超过两千……”马不停步，人不弯腰，报信军士呼啸而过，“快去城楼，迎战敌兵——”

    守将府门外，先后下马的众多军士来不及通报，一面高声告警，一面直入府衙，“大批不明骑兵封锁城门，啊，你们那边也出现……糟了……我们已被合围……”

    客房内，纷沓而至的脚步和鼓噪惊醒和衣而卧的周文龙，一跃而起，“仙师，有响动，您醒醒……”

    年纪虽大，但耳聪目明，同时跃起，儒者侧耳听辨，“驸马爷，脚步奔此而来，难道出现敌兵？”猛拍脑袋，“糟糕，原本半夜撤离，居然一觉睡过头……我……我太大意……”

    “您太过于疲累，我也一样，不必自责，既来之则安之……”聆听一会，年轻小将高声呵斥，“谁在外面喧哗？”

    “驸马爷，四座城门外均冒出人数相当的不明敌兵，总兵力大约一万，我们被合围了……”轻叩房门，兀曷赤火急火燎报讯，“只怪末将疏忽，没派出侦探骑兵，请驸马爷降罪！”

    “让报信军士进房，你去知会斡列阿大人，请大人过来，我们磋商一番，共谋退敌大计……”眼皮抽搐，极力压抑紧张心情的周文龙沉声下令，扭头询问，“仙师，乃蛮骑兵又来考验我勇士团的战斗能力，您觉得胜算几何？”

    摇摇头，一脸忧郁的儒者缓缓开腔，“不好说，城门被围，若强行突破，伤亡难免……”看看先后入房的众多军士，“别慌，一个一个汇报，哦，敌兵携带了攻城器械吗？”

    “没……好像没有……”同时摇头，众军士相继跪下，“驸马爷，城门已被严密封锁，请您速速定夺……”

    一一仔细询问，挥手让众人退下，皱紧眉宇，小将轻轻摆头，“仙师，看来情况不妙，斡列阿大人也太轻敌。我们现在麻烦了，占领一个小小的柯坪府，居然引来一万余敌兵……”暗暗苦笑，“西辽的兵力还真不少，速度也与我不相上下，难怪大汗如此重视，不让长皇子领衔主攻，却派出骁勇无敌的哲别千户长……”

    “其实西辽的兵力也捉襟见肘，但帮凶不少，据小民所知，葛逻禄残部、康里、样磨、塔吉克、栗特、吐蕃、波斯、阿拉伯、叙利亚、犹太等小部均被其裹挟……”看一眼床铺旁的琴囊，恢复淡定的儒者撇撇嘴，“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其战斗力势必大打折扣。若指挥得当，杀出重围问题不大，对此小民并不担心。不过您想想，以乃蛮人的残忍，城破之日，只怕柯坪府血流成河？我们如何忍心独自离去？”

    “以仙师之见……”止住话语，周文龙一把拉起正欲叩拜的主将，“大人，你来得正好，敌兵的出击速度超乎预料，我们三人赶紧召开军事会议……”指指座椅，“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用紧张……”以爽朗的笑声掩饰不安，“敌兵不曾携带攻城器械，我们有时间应对，但天亮前务必定下决策。”

    “这不大对劲，以末将对附近驻兵的了解，他们不会来得如此之快，而且出动的兵力太夸张……”半边屁股落座，焦虑不安的高壮将领一面摇头，一面琢磨，“不对，出动一万骑兵合围小小的柯坪府，绝非只为报复而来，其目标肯定锁定贵军。也不对呀，他们怎么可能知晓勇士团的存在？即便被困树林的乃蛮兵报讯，最多会判定驸马爷一人而已，何况并不能完全确认，难道……有人暗传消息……”

    一席话惊醒梦中人，恍然大悟的儒者拍案而起，“不错，大人的分析丝丝入扣，绝对有人泄露军机，否则不会冒出这么多兵马？”昔日被围木孜力克沟的场景一下子涌出脑海，“我勇士团绝对有内奸，可能还不止一个，这帮狼心狗肺的叛贼，驸马爷如此倾心相待，却依然吃里扒外，真……真……”饱读诗书，不便当众爆粗口，狠狠跺脚，“真无理之至，小人，不知廉耻……”

    不怒反笑，一脸淡然的年轻小将做一个请坐的手势，“仙师，不必跟这些小人一般见识，坐，千万别气坏身子……”炯炯目光逐一扫过神色各异的三人，“男儿当世，只为解决麻烦而来，若天下太平，让女人们掌权不就得了？且不管内奸多少，当务之急先研究如何突围，尤其百姓，拖儿携女，甩脱追兵之计还得劳烦各位多多斟酌。”

    景仰的眼神里不由得平添一分敬畏，高壮将领悄然离座，拱手施礼，“驸马爷，末将惭愧，一来轻敌，二则拖累贵军，而今还给您增添大麻烦……”歪头琢磨一会，“末将献上一条计策，但不知效果如何，请驸马爷和仙师斟酌？”

    “大人也甭客气，您对柯坪了如指掌，想必出手不凡……”愁色稍减，小将压压手，“坐，坐下说，没有攻城器械，何时出击由我们做主，敌兵只有干瞪眼的份。”

    歉然一笑，悄步走回座椅，心情忐忑的主将冲门外侍立的兀曷赤拱拱手，“大人，请巡视房间四周，决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事关机密，疏忽不得，拜托了……”落座悄声抛出石破天惊的计谋，“驸马爷有所不知，东门城墙下有处密道，据传直通二十里外的废弃古堡，但末将一直没能找到出口。密道早已坍塌，也不知其究竟通往何处？”

    微微吃惊，儒者连声详询，“乃蛮兵知道吗？洞内是否宽敞，知晓此机密的人还有谁？沙漠中如何保证地道通畅？”

    “乃蛮人不可能知道，入口我曾下去过，比较宽敞，至于其内部无从得知。整个柯坪府，除去我，只有几名德高望重的老人知晓此事，但老人们早已离世，眼下唯有我一人知道这个秘密。洞内一律用厚木板支撑，但木板已经腐朽，故而坍塌……”逐一解惑，高壮将领tiantian干涸的嘴唇，“此密道乃屯兵之所，为先人所留，至于来龙去脉，谁也说不出个大概。”

    “好，够了，哦，能走战马吗？”精神为之一振，忧色尽去的周文龙大笑，“先对所有兵将保密，严密看守各个城门，决不允许再次发生暗递军情之事。派得力亲信搜寻善于挖掘的百姓，带上木材，必要时拆屋，轮番下密道疏通，日夜不息，争取早日完成。派重兵驻守东门，封锁通道，严禁无关人等擅入。对掘洞百姓也一并看守，只许进不许出，吃喝拉撒睡一律就地解决。”

    “入口可行，想必洞内也可以……”疑虑渐去，高壮将领低声请示，“末将这就派兵召集将士家人，同时封锁全城，不知可行否？”

    “不妥，目前不宜惊动百姓，今晚敌兵不会进攻，让大家睡一个好觉……”出言阻止，缓缓捋须，儒者低声补充，“但可以清查箭支和粮草，另外，派人把乃蛮兵家眷送上城楼，让他们投鼠忌器。”

    “战争与女人无关，仙师不必如此谨慎，敌兵人数再多，没有攻城器械，也只能望城兴叹……”灿然一笑，小将舒舒服服伸一个懒腰，“反正睡不了，不如去瞧瞧这支乃蛮骑兵？仙师，带上您的宝贝疙瘩……”指指琴囊，“您先练练手，到时我们演一出空城计。您为诸葛亮，我嘛，做您的贴身大将常山赵子龙。哦，还得找出张飞、关羽、马超和黄忠，让‘五虎上将’之威名传遍西域大地。”

    “驸马爷，仙师，请！”弯腰恭送两人出房，恢复信心的高壮将领随后奔出，一路健步如飞，一路高声吆喝，“亲兵，亲兵，快传本将命令……”

    两骑并头而行，谈话由私语慢言很快变为欢声笑语，“仙师，您的琴艺想必出类拔萃，文龙洗耳恭听。料想这第一曲先声夺人，不妨透露一二？”

    “驸马爷，您也通晓曲调？还真有东吴周公瑾之遗风，所谓曲有误周郎顾，琴技理应不俗。小民斗胆献丑，疏漏之处，请多多指点……”微微吃惊，话语恭顺，“这第一曲为‘孤馆遇神’，惊吓敌兵，离去之曲为‘广陵散’，吓阻敌骑。两相呼应，也让这帮无知小儿领略一番我勇士团的无形杀气。”

    “仙师独爱嵇康，唯独挑此二曲？”瞬间恍然大悟，年轻小将摇头晃脑，“不错，琴谱之中也只有这二曲充溢戈矛杀伐之气，一曲动四方，二曲断人魂。一个惊心动魄，一个慷概激昂，可惜对牛弹琴而已。抚琴，当择雅静高岗之地，风清月朗之时，深衣鹤氅，盥手焚香，方才弹之。一群嗜血豺狼，怎听得懂仙师用心演奏的古曲？”

    “驸马爷果真通晓琴艺，小民终于遇上知音了……”大喜过望，儒者主动邀约，“不如这样，小民弹第一曲，您演绎第二曲，我们来一个主仆和鸣，也让这帮蠢材知晓什么叫决胜于千里之外？”

    “只怕不妥，奏琴，当心平气和，您可以做到这一点，但我无法让自己静下来……”一脸惭愧，年轻小将苦笑不已，“杀伐之人，谈何琴艺？当太古之音沾上腥风血雨，我可学不来嵇康之长绝浩气？临刑东市，神气不变，索琴而抚。弦起处风停云滞，人鬼俱寂，唯浩然跳跃于琴端，逍遥滑动于指尖，不羁流淌于五玄，桀骜回荡于九天。惊天地，泣鬼神，曲毕慨叹，凛然赴死，千古唯此一人，文龙不敢比肩。”

    “驸马爷，您可真谦虚……”悄然插话，兀曷赤一脸崇拜，“刑场虽在，但我们交换角色，敌兵为临刑羔羊，我方乃执掌生死之判官，‘孤馆遇神’和‘广陵散’权当决别之曲。他日再逢，若投降，万事皆休，敢顽抗，力斩无赦。”

    “快走，兀曷赤，得恩师几许真传？‘广陵散’弹得如何？”悄然发笑，周文龙催马跃出，“仙师，可别藏藏掖掖，不敢与您争鸣，抽时间本将与贵弟子切磋一番琴技。以管窥豹，一试便知您的功底，哈哈哈——”

    师徒二人纵马狂追，对话惹人发笑，“驸马爷虽年轻，但深不可测，以后不得妄语。才学得一点皮毛，切勿炫耀，心浮意燥难成大业。好好历练，仅仅驸马爷一人，足够你们学一辈子……”

    东城门空地，举棋不定的骑兵团止步在射程外，一个个狂躁不安。几声愤语混杂在纷沓的蹄声中，有如老鸦噪聒，“妈的，与其这样干耗，不如大举进攻？凭我一万大军，一人撒一泡尿也会将柯坪淹没……”

    “进攻？充当活靶子？即便成功抵临城下，如何攀上城墙？柯坪府固若金汤，其城门重达千钧，没有攻城器具，如何突入？找死也要看看地方，我们虽然进不去，但蒙古人同样出不来。就这样耗着，咱轮番狩猎维持生计，看这帮混蛋到底能坚持几日？携带器具的援军最迟三日后抵达，慌什么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