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感受

    ()    鱼线微微伸出手。唯行摇摇晃晃地，终于走到他身前，把两手慢慢放在他手上。唯行表情很兴奋。他刚才照镜子时，已经微调过表情。他把表情调整得跟应龙很像，但又混了些鱼线的影子。这笑容让鱼线看了，觉得很熟悉，很亲切。

    鱼线的嘴唇有点儿干，身体有点儿软。他努力站直身体，很郑重地跟唯行说：“恭喜你，唯行。你现在拥有了全新的身体。虽然变弱了，但是更像人。好好熟练这一切。记得要像人类一样偶尔眨眼睛，用泪液湿润你的眼球。尽量在叔弄到更多的钱买来新备品之前，不要让他们受到任何损坏。爱惜你的身体。龙哥会为现在的你感到自豪。我累了。我得去休息一下。今晚你要学习像人类一样躺下休息，闭上眼睛睡觉。睡觉时也要保持定时湿润你的眼球。不然明早起来时，他们会沾住你的眼皮。泪液不足要及时补充。对讲机放在你的屋里，有事随时叫我们。好吗？”

    唯行点头。鱼线突然像断电了一样垂下了头。叶新和大块儿大惊，都以为鱼线昏倒了。叫了半天，却只听到阵阵鼾声。叶新和大块儿对视一眼，叶新打横抱起鱼线，送他上楼睡觉去了。大块儿扶着唯行回到桌边，继续练习行走。大块儿的眼里含着泪花。

    唯行说：“大块儿伯伯，你也要湿润眼球吗？你的泪液输送过多，这样消耗太快。”

    大块儿说：“跟你不一样。我这是难过的。”

    “为什么要难过？我有了新身体，已经学会使用了。明天我应该能非常熟练。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个人类。应该高兴。”

    “你不懂的事情太多了。再长大一些，你该就明白了。”

    唯行表情惊讶：“难道我现在还没长大吗？看看这身体，我跟爸爸一样高，是成年人了。”

    “身体长大了，可心里面还是小孩子。我是说，你将来心也长大了，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就像你爸爸。……还有你叔叔。”

    大块儿特别提了鱼线，让唯行更加惊讶。“可是叔还很小，还没长大。这也算男子汉吗？”

    大块儿说：“他只是身体还小，可他的心已经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以后你就懂了。这个……这个……，男人、男子汉，是一种jīng神！像山一样高大。可以被摧毁，但绝不屈服！”大块圆瞪牛眼，泪花闪闪。

    “我不懂。可我知道山是很高大的。我也想做山一样高大的男人、男子汉。”

    “你会的。一定会的。只要你还记得，你一定会的！”

    ＊＊＊

    这新身体越来越多的新特xìng被唯行发掘出来。

    洗手时，感觉特别奇妙。大片的皮肤感受到温度的降低，却带着一种被抚摸的感受，不断刺激着唯行的反应模块。鱼线预设了一些感受的反应，让唯行认为好受。不久他又有新发现，原来茶水间的水龙头向不同的方向扭，可以流出不同温度的水。他更喜欢用温水洗手。原来他对温度的感觉就是一个指标，空泛的指标。可现在他能体会温度的变化，并随着温度的变化改变自己的感受。这都是按照人类的标准制定的，他也终于能够明白爸爸和叔对温度的感觉。

    特别热的水会冒出蒸汽，这意味着温度很高。他必须小心，怕被烫到。除了新身体的硬件会被烫坏，感受也非常不好，还伴随着一种痛疼的反馈。以前蒸汽喷过眼前，厚重的水汽将让他无法视物。必须赶紧退开，用毛巾或镜头纸擦拭。可现在的眼睛完全不受影响。蒸汽不能破坏这水润润眼球的视觉。就算他有些看不清，只要一眨眼，立刻就能恢复正常。

    眼睛上一排小毛刷被称为睫毛，可以挡住许多灰尘。眉毛也很生动，跟爸爸和叔叔的一样。不过比姑姑和小刘阿姨的看起来要粗。他朝着镜子用力笑的时候，可以看到一个酒窝！这东西以前是绝对不会出现在自己脸上的。

    嘴唇！这个东西需要拉动不少肌肉才能控制得很好。可是有了这个器官，他就可以做到亲吻。他还发现嘴形会影响自己的发声。唯行的发音咬字越来越准了，不再偶尔跑风漏气。听来跟大家区别不大。这让唯行觉得自豪。尽管鱼线跟他说过，他腹内还有个内置的音箱。紧急时刻可以使用原有发声系统，利用那音箱发声。可他不喜欢用。用嘴和喉说话，这才更像人类嘛。唯行喜欢模仿爸爸。模仿叔叔的也行。做个像他们一样的人类，让唯行有自豪感。

    问题是他控制声音的音调转换时，偶尔会有些转换不过来。没有唾液湿润的喉咙，总是跟真正的人类有区别。如果使用声带来唱一首歌，可能会走调或发出杂音。这跟爸爸唱歌走音真是意外的相像啊。

    他的头发是真发。虽然不能生长，但却是一根根手工植上去的。所以这头发的仿真度远超市面上任何一种假发，可以乱真。

    唯行已经能灵活地行走、奔跑、跳跃。他能感受全身每一块肌肉的收缩，每一个动作中身体的细微差别，并将其控制得越来越好。这新身体的每个部分，无时无刻不在运动，每分每秒都不曾真正地停止过。伴随着激昂的心跳声，体液澎渤涌动。身体不再是麻木无觉的，而是温暖柔软的。碰触到物体时，也不再只是视觉上的叠压，或者空间运算时的一个交集。那是轻轻的触感，轻痒或者一阵微微的痛疼。随时随地都有新感受，这就是人类的世界吗？唯行觉得自己的人生完全不同了。

    大块儿对唯行说：“你要记得大家对你的付出，你要心怀感激。这身体很可能是世界上最接近人类的身体。也许不是后无来者，但至少敢说前无古人。珍惜。”他还解说了许多唯行不知道的事情。散热液、人工泪液都是由盛三chūn提供的，应该花了不少钱，托了不少人。可他知道鱼线缺钱，一分钱也没要。这全身的高科技专利都是刘思雨帮着找来的。前阵子齐遇主动把自己全部的盈利都拿出来交给了鱼线。大块儿更不用说了，他亲手造出了这神奇的身体。鱼线还在带病工作，制作着更新更好的程序，拼了命地要让唯行变得更聪明，更像人。叶新努力让鱼线和大块儿全情投入工作，默默地保障着一切后勤工作。应龙……，说到应龙的时候，大块儿沉默了好长时间：“应龙……，你爸他促成了这一切。没有他，就没有你。所以，你……，你是独一无二的，你是个奇迹。要珍惜！”

    唯行说：“我明白了。我会记住的。爸爸说过：别人对你的好，你要记得。将来要带着感恩的心，将之回报。”

    大块儿听了泣不成声。

    ＊＊＊

    唯行每天都在运动，熟练着自己的身体。他穿着大裤衩和背心，在一楼大厅里跑动、行走。不久前，他在工具房里发现了曾经的“小明”，那个画着脸的篮球。大块儿陪他传球。而他很快学会了带球前进。他无论做什么都是匀速呼吸，所以他很快发现了大块儿伯伯与自己的呼吸不同。他学会了个新技能，听说这叫“上气不接下气”。

    只是，他越是学会的东西多，越是表现得比以前更像人，大家的表情就越难看。

    唯行渐渐觉得不对了。有些事情他不理解，他可以不问。但很多事情都开始不对头，唯行还是会起疑的。他猜这事情跟自己有关。终于在第Ｎ次被拒绝之后，唯行生气了。他说了一句：“如果爸爸在，他一定会告诉我的！”

    大家全都沉默了。鱼线走过来说道：“好。我告诉你。我们难过，是因为你爸爸不在这里。我们都希望他能看到现在的你。可是我们没办法，所以心情不好。就这样。”

    “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唯行问，“我已经三个月零四天没见到过爸爸了。他倒底在外面干什么？他再不回来，我就要出去找他了！”

    鱼线说：“他有事情要忙。你现在见不到他。我们尽快按他的要求，把你的升级工作做好。那样你就能再见到他了。好吗？”

    唯行想想，他已经有了光明人格和黑暗人格的配合，不再只是单纯地听话。光明人格让他信任别人和更易于合作，而黑暗人格让他尝试怀疑别人时刻提防。鱼线给他增加的双向思维功能，让他开始从正反两个方向考虑问题。他认为这话有问题，在理由上不够充分。可叔叔最近越来越可靠了，怀疑他说的话又违背了信任处理的许可范围。唯行觉得这种情况下，有必要拉个钩。鱼线爽快地满足了他。

    唯行觉得这下可以放心地相信叔叔了，这才不再追问。

    ＊＊＊

    大块儿在这里已经没事可做了。又兼离家rì久，开始思念妻儿。

    鱼线让他悄悄带走了旧的八型机体。他不想让这旧货落在张受涵那帮人手里，成为他们升迁的工具。大块儿拆卸装箱，和其他工具一起运走很容易。反正他回家呆些rì子再过来，也是一样。一起被转移出去的还有那些旧的纸质资料和一些备份用的光碟。光碟都是唯行和鱼线刻录的数据及资料，全都被加过密。只有鱼线故意伪造的资料和数据才被锁在保险柜里。

    听说大块儿专门准备了一间房间存放这些东西，连老婆孩子都不让动，锁得严严的。这让鱼线听了安心不少。

    新的模块终于做好了。鱼线一次xìng完成的工作出奇的多。从他弱小的身躯里所爆发出能量大得惊人。鱼线又一次证明了应龙曾经说过的话：“只要你肯，你能比我做的更好。”

    大脑系统里改良了人际交往模块、音乐模块。虽然音乐模块还是有些失败，但比以前能稍强一些。新增了审美模块，可惜失败了。新增了模糊（抽象、艺术）模块，效果甚微，近乎于无用。

    心理感受系统里调整了几个旧模块，用于适应新身体。增加了记忆感知模块、虚拟心理感受模块、亲情模块、友情模块、男xìng心理模块、女xìng心理模块、xìng模块（空接口）、爱模块（空接口）。很多都是非常初级的模块，功用非常不明显。鱼线不管那些，全都建立起来，不好以后可以改，但现在必须有。

    其中记忆感知模块，是用于记忆中的行为感受。虚拟心理感受模块是用于虚拟情景的感受。有了这两个模块，对以往的记忆和未发生的行为（预期行为），唯行都可以转换成新身体的感受并进行体会。男xìng心理模块是针对男xìng思维的模拟，女xìng心理模块则是针对女xìng思维的模拟。这两个模块可以使唯行更好地体会两xìng心理的差异，并加以区别。作用现在看不到，因为应龙特别强调，所以鱼线听话地做了。其他都是专用的感情处理模块，是单一感情的增强和扩展。xìng、爱两个空接口模块，是鱼线自己加的。虽然鱼线不能完全理解其重要xìng，但在与龙哥的对话中，反复被提及的东西，鱼线都认为是有必要的。

    其他各感受系统，诸如味觉、嗅觉、视觉、听觉、触觉和温度、发声等系统，全都追加了一个本系统的模拟模块，用于模拟当前功能的感受。这样一个完整的感受模拟和体会的架构就形成了。唯行可以在实时行动、记忆、模拟情景下，都能进行感受的模拟和体会。就像人，当下正在进行的事可以实时体会，在回忆时也能体会当时的激动与挫败，对未曾发生的事件也能大致了解其感受。这些功能大幅度提升了唯行的感受能力。按应龙的预想，这些完整作用的结果，很可能使唯行最大程度地接近人类所能得到的外界刺激。而这些外界刺激，可以对唯行的感受、感觉、体会造成强烈的影响。让他不再那么无yù无求，增进对人类行为的理解。促进他与人类的互动更完善，更加帖进人类思维。近的可以刺激yù望产生，远的可以影响三观变化。

    当他能够感受人类的一切，即便不是人类，也会和人类一样产生各种合理的反应。如果他体会得足够多，理解得足够深入，那么……也许他真的能明白人类是个什么样子的生物，人类为什么会有这样那样的行为。

    到那时，他的各项智能将向人类无限靠拢。人类的智慧也有可能降临。唯行将有望成为真正的智慧生命。非人类的智慧生命。人造的智慧生命。机械的智慧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