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271 野望的终点

    当细川藤孝流着眼泪带着那将军一生所积攒的为数不多财务以及那些留给义辉的刀剑向伊势赶去，等待着和自己妹妹会合那一天的时候，对于伊势人来说那个重要的“神尝祭”也终于开始了。或许是已经流下了太多眼泪而显得麻木不仁的缘故吧，又或许是因为失去了太多而日渐的更加注重现在的生活了吧，失去了父亲的儿子和失去了丈夫的妻子依旧还是母子俩走上了街头，前往那位于熊野山中的神社祈祷着来年的风调雨顺。

    要说是这次的神尝祭和往年的变化的话，那么总还是有的。虽然对于宗教势力一向是以压制态度，但是对于节日，织田家的重视程度却高于任何一家战国大名，织田军每到一地，所插下的除了木瓜纹的军旗之外还有的就是象征节日祭典的彩色鳗鱼幡。在人们心目当中，那个名为上条景嗣的魔王在战场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但是下了战场就会使一个打着算盘戴着眼镜的精明小商人。而跟着他所来到伊势的商人们，也如同曾经在尾张美浓所做过的那样，在山林当中摆下了密密麻麻的摊位吆喝着来对那些参加祭典的人叫卖。原先深林当中因为被认为是“安居着神明”而保持着的寂静早已经被打破，至于伊势神宫的神主们却也是对于这种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神明的香火也是需要世俗的人来进献的，只要能够给香油钱，那么就算是有一点点的违规神明也会善解人意的原谅吧。

    以钢铁和青铜所建筑的千年巨像虽然已经传出了消息，但是很多事情依旧在筹备当中——巨像内部是中空的，如何才能够让建筑显得更加稳固，而脆弱的膝盖以及危险的地理位置又如何面对海啸以及地震，这样的争论也第一次的让织田家有了更多的机会去招募那些外来的建筑师。不管是在明国也好还是欧洲也好，如此的大工程已经少见，即使是在偏远的岛国，但是为了能够参与这样的计划，黄肤黑发的明国人和金发碧眼的欧洲人比着手势的争论想必又是一场东西方文化的交汇。

    对于生活在伊势的百姓来说，所能见到最繁华的集市，一般也就是三重町的集会。所谓三重，便是三天就会开始一场贸易，占领着海港优势和往来的三重町一向都是伊势繁华的代表，不过现在，即使是深山当中，此刻的庆典之浩大恐怕也能让那些住在三重的町民们觉得惊讶吧。

    “人们需要通过盛大的活动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情感，所以才会有节日的诞生，不管是在哪里，都会有节日也就说明了这是一种人类发展的必然，可是今天啊，并不是一般的节日呢。”对于伊势地方来说，今天的神尝祭可能是这块小地方出席阵容最豪华的一次吧。不仅仅是驻扎在伊势地方的那些武士们，织田家为了这次的神尝祭甚至将各个地方的军团长以及领主全部召到了这里，一脸慈祥的平手政秀也牵着自己的儿子泛秀来到了这隔海相望的市集等待着祭典的开始。

    “父亲，你这样说似乎也太过了吧，今天最多也就是为了迅速收拢人心，稳定伊势准备上洛的前奏曲而已，说到底也只是一个节日嘛，虽然大殿叫我们来参加，那也不用那么隆重吧。”虽然是作为政秀的儿子，可是泛秀似乎并没有学到政秀太多的人情世故方面的心得，如果要用一个词汇来形容泛秀的话，那么可能就是简简单单的“普通”吧，全身上下并没有任何的闪光点，不过也不会犯下大错，在织田家后辈当中，也是一个比较普通的守成之人。面对着父亲要求自己穿上了最正式也是华丽的和服以及阵羽织的事情，他还是有一些不解。

    “哦？你啊……”看着自己普通的儿子政秀摇了摇头，不过眼中却没有任何责怪的意味，毕竟泛秀如今的平庸也并不是因为泛秀本身不够努力而造成的，硬要说的话，那么就是天资不够吧。如果说上天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武士的话，政秀倒也觉得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后辈当中能有景嗣和犬千代这样的新锐在，自己的儿子越是平庸那么可能也就越会生活安定吧。

    想说什么，但是最终政秀还是闭上了嘴，能够看出今天气氛不同的武士们数量实在不在少数，不少人甚至为了今天特地购入了华服盛装，而根据村井贞胜的说法就是，但凡是织田家内所有等级到了侍大将级别的武士都已经到达了这里。就算是自己的儿子不理解的话，等下恐怕事实也会很快告诉每一个人今天的真相吧。

    ……

    “呐，主公啊，准备好了么，今天的话，是很重要的日子啊。”织田萝莉做女儿装打扮的日子，在景嗣印象当中也是不多的，小时候这家伙全身上下就是穿着一身粗麻布衣到处晃荡，就算是成为了织田家督之后，也是以较为英气并且中性的武士服装为主，像今天这样穿上了上次所买的红色和服参加祭典这种事情的确还是很少见的。支开了姬武士，景嗣一边询问织田萝莉的准备情况，一边为她梳着头。如同瀑布一样的齐腰长发很快就会被浓姬工整的整理好，用头饰做成一个华美的发型。

    “好啦，当然没有问题了，这本来就是咱的愿望啊。真是的，色狗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啰嗦了，你这家伙，不是单子一向都是很大的么？”

    “嘛，现在好歹也是当爹的人了，稳重一点是必须的嘛。不过既然你都没有问题了，我这里也早就有了决定。真是的……从来没有想过主公你的志向实在是超出常人的宏大啊……”

    野望，超出一般人的想象的宏大梦想，从来也是织田萝莉的代名词之一。人若有着梦想，那么才会有动力，失去了梦想的人实际上也只是苟延残喘的在活着。而真正能够把梦想变成现实的，却百不存一。很久之前景嗣也问过织田萝莉关于她的梦想是什么，不过最后并没有得到一个妥善的结论。

    “竟然许给我管领之职，那么果然还是建立幕府或者拿到正一位的官位吧，要么还是太政大臣？”曾经如此的猜测着，不过只有今天，景嗣才发现了自己的眼光的确比起织田萝莉来还是狭小了些，与其说是狭小，还不如说是他被一些约定俗成的东西所禁锢了太久太久。直到不久前，织田萝莉无心的一句话才让景嗣彻底明白了眼前这个女孩子所抱有的梦想之广阔，那种想法，甚至早就被自己都剔出了脑海，而只有这家伙，还切切实实的如此为了自己的梦想在努力着，一步步的想要把它变成现实。

    “喂，话说色狗啊，以后上洛成功之后，让你建立幕府怎么样？”好像是说笑一样的话语，但是仔细想想的话那么就会明白很多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吧。历来人们将征夷大将军视为武家统治的最高点，而织田萝莉则想让景嗣就任将军的话，那么就一定会是成为将军之上的存在，所以，她的梦想竟然是……

    没有错，她的梦想就是终结那所谓万世一体的皇室，成为天下的真正主宰，如此可谓是大逆不道的野望在让景嗣震撼的同时，也不得不思考起了其可行性，而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并非没有机会。

    日本皇室其权利究竟是来自于什么？其实并不同于一海之隔的大明是因为政府的执行力，而是切切实实的因为神权。天皇所代表的朝廷实际上威信早已经扫地，但凡是强势一些的大名上洛之后，朝廷对于武家来说仅仅也只是掌上玩物。而让大多数武家甚至是景嗣都把征夷大将军视为统治最高点的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天皇在世俗权力衰弱的情况下所拥有的神权。比起普通的所有君权神授或者说真龙天子的说法，日本皇室包装自己的方法更加的简单而且有效，皇室即为神明后人，也是生存在俗世当中的神明。正是因为着这一份被称为“神明”的光环存在，天皇才能维系其所谓万世一体的体制而苟延残喘下去。

    有因为激怒了武家而被罢黜的天皇，有被臣子谋害的天皇，也有在内战当中丧生的天皇，但是就天皇本身的这一制度而言，却是出人意料的稳固，只要天皇的家系依旧存在，那么其所谓“人间神明”的地位就不会丧失。至于挑战皇室并想要取而代之的，纵观日本历史也不过是只有坐拥了关东八国的平将门一人——就是这样，这位所谓的“大蛇之子”或者说“龙神之子”也还是最终并没有成功的完成他的梦想，所谓的关东新皇很快就被剿灭。而天皇制度依旧稳如泰山。即使是二战之后日本的实际占领者麦克阿瑟，面对着日本这种“如果罢黜天皇那么国民宁愿玉碎再战”的态势妥协。面对着这种夹杂着狂热的宗教信仰和世俗信仰的皇室，最为现实的想法就是完全的架空他们，成为事实上的统治者。而至于想成为名义和事实上共同的统治者这一点，已经多少年没有人想过了。

    而此刻无意当中伊势神宫的困窘却给了景嗣和织田萝莉一个机会，所谓天皇，其维持统治稳固的最大屏障就是“天照后裔”这个身份，而如果让织田萝莉来代替天神完成神尝祭呢？甚至是如同越后的龙女一样直接宣称自己是天照大御神的转世呢？既然没有抛开那些笼罩在皇室身上的所谓“神明光环”那么干脆也为自己身上披上一样一层光环不就好了？而这次，织田萝莉所打算做的事情就是在神尝祭上代替八尺镜成为天照大神的代言人，从得到接下来挑战皇室的权利。

    “真是的……我一定是疯了，不过这次的话，也就陪你一起疯了吧。”

    直接挑战皇室这种事情会有多大的反弹景嗣很清楚，接下来如果说反应强烈的话那么领内甚至会直接有叛乱和暴动，在打军上洛之前埋下离心的种子，这种事情怎么看都不明智。但是景嗣也同样很清楚，如果失去了这次机会的话，那么不管如何织田家在上落之后其身份都会被定性——就算是破例直接授予三职，甚至是取代幕府又怎么样？那样的话依旧还是成为了天皇的臣子，那就再也没有办法改变这种体制了。对于现况，景嗣也突然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则资料当中讲述本能寺事变的原因之一就是朝廷在看到信长辞去了所有官职之后，依旧拒绝三职赐下，而接下来很有可能打算直接罢黜天皇取而代之的时候，以前下手解决了信长。以前的话他最多也就是把这种资料当中戏说野史，单现在的话，他才明白有的东西的确是有所依据的。

    所谓信长的野望，如果仅仅只是平定天下并且安定日本的话，那么说到底这种野望也不稀奇。这种程度的梦想，武田有，上杉有，甚至是那些北条三好都会有，可到底织田信长毕竟是织田信长，就算是在现实当中仅仅只是一个并没有太多能力的女孩子，但是这样奢华并且叛逆的梦想恐怕也只有这家伙能够拥有了。

    “嗯，主公，现在神尝祭已经准备开始了，请您准备好吧，等下臣下一定会支持你的。我会一直跟着你，去见证你梦想和野望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