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651 宿命 其下

    将谎言重复一万遍也不可能成为真理，错误不断的重复也不可能成为正确的——所谓不太可能和不可能也是有着差别的，若是有着一线可能的话，那么在不断的尝试之下或许还会有成功的机会，但是成功率本身就是零的话，那么重复多少次也只是能够得到绝望的结论。

    这种事情……如果能够早一点明白就好了。

    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教训，付出了更多的鲜血所得来的并不是什么平安乐土，那种事情是必然的——如魔王所祈愿的那样，这次在伏见所参与盟会的只有寥寥数百领主，绝大多数的人都死于自己所一手挑起的战乱当中。

    和这次的清洗和之前不同的地方在于——曾经的杀戮，只是对于那些有着威胁，有理由被杀的目标而进行的，而现在的杀戮，是对于“或许可能有威胁”的目标而进行的。在如此严苛的法度还有军事管制之下，所新建立的国家当然是和平安乐土扯不上任何关系的吧。

    大多数青壮年死于战乱，孩童和妇女不得不参与农耕，在社会农业生产力严重不足的情况下，若是其他国家往往会选择让士兵们解甲归田接着补充农业人口好休养生息，然而这个建立于鲜血之上的国家，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因为谁都清楚，即使是现役的部队参与耕种，也是不可能养活这个国家的人口的，而在这种危机状态下放弃军队那么毫无疑问将会重演上一次轮回的悲剧，因此，对于这种事情，魔王自然会有魔王自己的解决方案吧。

    所以，当新国家成立之后。他所做的事情并不是好好看着日本的地图，然后弥补战争带来的创伤，反而是拿上了地球仪，继续着自己征战的道路。

    先是朝鲜，接着是东南亚，然后是那些西方的殖民者——苦难并没有离开这个刚刚恢复统一的国家。相反却好像是刚刚开始的样子。为了开动战争机器，所以不得不对百姓继续课以重税，若说是之前的乱世还有着所谓的自由空气存在的话，那么如今的世道就是沉重的让人觉得绝望的状态。而和之前有所不同的是，这次的人们就连揭竿而起的条件都没有了——刀狩之令，连坐之法，这些本来只应该在形容暴政的古籍当中才能见到的律法成为了现实。所谓的暴秦之政终于也在这个东渡秦人之后的国家上确立了起来。

    而不同的是，比起始皇帝来说，如今的暴君要更加的年轻和狡猾。同样，也更加的富有野心。

    国内的一切活动都是因为战争而进行的，明明就连种子粮都难以确保，但是仍然需要供应远征的军粮，明明就连耕作的人手都没有，但是越来越多的青年也在强迫下走上了战场——如是的绝望，持续了整整十年，在这十年里造成的损害。未必会比整个战国时期的总和少上多少。然而，在十年后。这种绝望似乎终于到了结束的一天。

    远征的部队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国土，连带着荣耀还有战利品一起。

    暹罗的大象载着缅甸进贡的贡米，女真的马匹驮着从佛郎机人手中缴获的大炮，朝鲜的奴隶拉着南四道所出产的粮食还有药材，露西亚雪原上的貂皮也成为了士兵们铠甲上的装饰物。

    用了十年时间，取得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将自己的足迹踏遍了许许多多的国度，接着再次付出了诸多的代价。所得到的结果，就是霸权的确立。

    放弃战争既然不可能，那么不如就让战争顺应自己的心意以及利益进行——这就是他所得出的结论。而当战争结束之后，那些战争红利也将成为让国家安定的资本。于是，他用了十年时间，完成了这样子的策略。

    “我们是在愤恨还有沉默当中离开的日本，而如今我们所见到的，却是欢呼着的人群，这种事情的话，果然还真是难以理解啊。”

    “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不管曾经对待他们怎么样，在现实的利益之前人民总是会很务实的放下曾经的仇恨……看看，曾经多少人都是我的反对者，而如今当我班师归来之后，他们又变成了我强烈的拥护者。有多少人曾经在知道自己的父兄死于异国之后将我恨之入骨，而当暹罗的稻米通过海船源源不断的入贡的时候，他们却好像又完全忘记了那些旧日的发言，将自己的家人的死亡当成一种荣耀……这就是现实啊。”

    骑着西方殖民者所进贡的高头大马，接着举行了莫大荣耀的入城式——顺带，也带着嘲讽的表情看着那些欢呼着的人们，暴君自然会有暴君的统治方式，而最为让人感慨的，恐怕就是认同了自己手段的家伙们吧。

    “只要结果是好的话，那么过程再痛苦和卑劣也都是可以接受的，我想，人们大概都是结果论者吧。”

    身上的战伤是曾经苦战的证明，时至今日的诸将们也感慨着在无数战场上所遭遇过的危险情形——在暹罗的森林当中军中疫病横行而缺少药品，在建州的荒原之上寒风凛冽而没有保暖措施，如此诸多的困境都已经挺了过来的话，那么如今也就是享受着胜利的时刻了。

    如此笑着的暴君，是这样子面对着自己的成功的。

    “从此之后，也终于会有理想当中的国家了吧。我们付出了整整一代人的生命，换来的成功，还真是不容易啊……不过只要是能够和大殿所期待的国家一致，那么一切都还算是值得的。”

    ——十年的民生凋敝使得建筑物都没有发生什么改变，但是十年的岁月确是已经实实在在的支付了，说起来的话，也已经有十年没有和大殿再次相见了呢。

    背负着女孩的希望，带着她的不解而踏上了征程，如今的话。带着荣誉还有盛世的开端回到伏见——过去的失败就好像是梦境一样，总算，是能够有理想当中的结局了呢。

    而暴君所想象的未来，的确是太过于美好——也的确是太不符合常识了。

    像是西方传说当中的炼金术师浮士德一般，即使是有着美好的祈愿而将自己的灵魂与名为梅菲斯特的魔鬼做了交易，但是魔鬼始终是魔鬼——建立于沙滩上的美好国度终于会有崩塌的一天。而不同的是，当浮士德死时上帝还会派出天使来接受他的灵魂不至于落入地狱，但是对于这样子的暴君来说，就完全不一样了吧。

    所以，当全副武装的，极尽荣耀的回到了伏见宫之后，暴君所见到的，是已经躺在了床上奄奄一息的主君。

    曾经活跃而又健气的姑娘比起十年前多了许多哀愁的意思，脸色苍白的躺在病榻之上。仅仅依靠着小米粥来延续着自己的性命——而看到了这一幕的胜利者，却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疏忽。

    自己的确是扫平了所有敌人，用了任何的手段，用了所有被人唾弃的战略。但是当自己纵横于各个战场取得了一次又一次胜利的时候，国内的情况却大大的透支了主君的身体。

    不断的为了召集后续兵团还有物资支持而奋尽全力，辛劳的操持着国内的任何事务，有的时候为了支持海外的十万人连续作战而耗尽心力那么就是常事——所以如今的状态，也算是预料当中的情景。

    “是你回来了么？”

    虚弱的声音犹如风中残烛一般——虽然说是已经有所准备的情况。不过还是超出预料。

    作为经常在战场之上搏杀的人，对于这种程度的声音当然是有所了解的。

    就像是在东南亚战场。在安南还有暹罗的森林当中，那些染病的士兵们所会说出的话一样——那个时候，自己只能握着他们的手接着无助的看着这些人的死去，然而此刻的话，自己大概也做不到更多事情了吧。

    “恩，是的。吾主，我回来了。等下的话，会有西洋，朝鲜以及大明的医师前来诊断，到了那个时候。您一定会很快的好起来的。”

    谎言也是分种类的，且不说按照善意还有恶意来进行分类的情况，单单就目的来说，一种是为了欺骗他人而说谎，而另外一种，则是为了安慰自己。

    所谓的病入膏肓大概就是这种姿态了吧，这种时候即使会有再好的医师还有药品，也是不可能将在病榻之上的人拯救回来了。

    那种事情，就连欺骗自己都是做不到的——只是说着一些自己都不信的话然后试图给自己一点安慰。

    “啊，这样么，还真是费心了呢，不过接下来的话，还有庆祝大捷的典礼存在对吧？走了那么多年，你所应该有所交代的，可并不只是咱，还有很多很多人呢。”

    “话是那么说，不过啊，我是觉得没有什么必要，毕竟您啊，才是我为之奋斗的原因所在。”

    如果说是将自己的残暴还有在战争当中的一切暴行称之为魔王的话，那么这个一直在国内和民众们一起坚持着的女性就是好比女神一样的存在了——所以，从不管从哪里的故事当中，都应该是魔王死于战场之上，最后拯救了人民的女人带来希望吧。

    但是，现状却并不是如此的。

    冰冷的黑色铠甲还有凌乱的头发，一路造成了多少惶恐还有绝望的武士紧紧握住了伸出窗帘的手——原来他以为，不会有比武器以及铠甲要更加冰冷的东西了，但是眼前少女的体温则是一个反例。

    已经到了不可能撑下去的地步了。

    “主公啊，您所想要的平安盛世，已经一如您所见的呈现在了您的面前了呢。”

    “啊，这种事情的话，咱已经听到了呢，外面的呼喊声还有还欢庆的声音。”

    尽管声音已经微弱到了一种地步，尽管同样也清楚自己命不久矣，但是话语当中的那份欣喜并不是虚假的——那是确确实实的，为了人民而高兴，为了所有人能够得到一个幸福的结局而感到喜悦的笑容。

    “付出了诸多的代价，付出了那么多东西，才会有今天。眼前的一切，毫无疑问是咱所期待的未来呢，为了实现这种东西，你啊，还真是辛苦了呢。”

    “没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未来的话。是您的天下，您的话，还要为了未来努力才行。”

    “这样么……但是啊，咱不会有明天了呢，所以咱期待的未来，也只有交给你就是了。”

    “哪里的话！”

    “这是惩罚哦，我的家臣呢。”

    没有任何抱怨的，也没有任何自怨自艾的意思，只是平静的在叙述着事实。

    “任何理想。都是有代价的，所以说现在的话，正是实现理想所付出的代价呢。”

    “代价？不不……代价的话，我不是支付了么？”

    的确，手染鲜血，成为魔王，玷污双手以及灵魂的确是高昂的代价，但是所谓的高昂。也是有着对比的。

    若只是为了实现通常的，获得名利的梦想的话。那么这种程度的代价早就足够了——功名利禄就是那么简单的关系，只要是舍得付出良心，那么什么都可以得到，最多也只是得到了的程度问题，但是有的东西并不是这样的。

    真正的梦想，那些美好的东西。有很多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有实现的一天，而让那些美好梦想得以实现的力量，足以称之为“奇迹”。奇迹本身就是将不可能化为可能之事，所以其代价几近接近于无价。

    于是，就目前来说。为了实现信长愿望的代价，那么就是成千上万人的性命——那些生命的话，其重量又有谁来承担呢？

    “主公，您不感觉到悲伤么？我啊……确确实实的，很难过啊。”

    魔王的难过是有理由的。

    十年未曾落泪的铁血冷血之下，是为了这个梦想的实现。而当梦想实现之后，那个最配在这个理想世界当中生活的人却即将要离去。

    “您是为了外面那些人而许下了心愿，但是现在，在您即将要离开的时候，外面那些人却不知道任何感恩的在欢庆着……是啊，他们的平安乐土，一个没有你的平安乐土……”

    “不是呢，咱啊，确确实实的哭了。不过，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你哦。”

    曾经的少女已经在岁月当中磨砺成了成熟的样子——善解人意的，想要温暖一下那个正在流泪的魔王，但是果然还是做不到的吧。

    “咱的话，就算是面对再怎么悲伤的命运也好，面对再怎么悲伤的事情也好，咱啊，至少会在死前，将咱的梦想实现。至少咱所爱着的民众，咱的梦想也会继续活下去，但是你啊……”

    “咱一直都知道，你根本无所谓那些人的生死，也无所谓这个世界是理想乡还是地狱，但是你所在乎的，只是咱本人。你费尽心力实现了咱的梦想，但是咱却一定无法给予你任何的回报——你的梦想，注定是无法实现的。”

    “并且，你还要活下去，你还要以魔王的身份，在这个你被别人或爱戴或憎恨，但是再也没有咱的世界里，孤单一人的活下去，这样子的话，就是对于你最大的惩罚吧……每次想到你所要面对的命运，咱啊，就无法不为了这一点而感到悲伤。”

    “是啊……你总是这样，为了别人而努力，表现再怎么任性也好，但是从心底里，却总是为了别人而考虑，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有现在吧。你怎么总是为了别人去考虑！要是真的为了我而考虑的话，那么就不要那么做啊！”

    “真是抱歉了……但是啊，就是这样子的呢，如果说咱不在了，你能够和其他人一起取得幸福的话，那么咱也只能那么做了。以后，请坚强的生活下去。”

    ……

    “啊啊，真是期待大殿还有主帅会怎么面对现在的状态，遇到这种时候的话，他们一定会觉得很开心吧，不仅仅只是地区性的霸权，连带着大家的生活也会好起来。”

    花火，欢呼，还有雀跃的民众。

    他们等待着的是领导人的慷慨陈词。

    但是事实上出现了的并不是那种东西。

    的确，不管是像是魔王一样用着自己的口舌来振奋人心，还是像信长一样以自己的姿态来祈愿让人们为之奋斗都是人们所期待的东西。但是，他们等到的。只能是一个抱着一具了无生机尸体，出现在伏见宫正殿面前的男人。

    “要我接受这种事情也好，要我去承认这种事情也好，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既然已经做过了第一次，那么我就会做第二次。”

    “多少次的反复也好，多少次的失败也好。我都会尝试下去的。”

    “什么叫做幸福我不懂，但是没有你的世界我就绝对不要！其他人幸福的笑着有什么用？你不在了，那么对我来说就没有未来！”

    如同魔王一样的男人追求着的是给予他人以希望的女神。

    这种事情从一开始就像是一场闹剧吧——就像是主司破坏的素盏明尊期待的却是给万物以生机的天照女神一样不可能。

    但是，这个男人就是不懂那种事情。当他蠢到了不知道何为妥协的时候。那么在他的概念里，也只剩下消亡还有胜利了。

    “所以，不可以懈怠……”

    召唤来家臣，接着如同那些为了求仙问药而发疯一样的君王那样布置下了自己的命令。

    所谓的时间旅行也好，循环也好，虽然根本不清楚为什么。但是毫无疑问是处于奇迹的范畴。

    而奇迹本身，就是一种不可靠的东西——若是天天都会发生的话，那么奇迹也就失去了价值了。因此，为了这下一次就可能消失的奇迹，自己需要早做一些准备。

    “半兵卫，在四国按照阴阳术的做法来布置，虽然你可能不太清楚具体应该怎么做，但是我的话会负责的。实在不行。就召集日本的阴阳师，明土的道士。还有暹罗之类的土著巫师也一起过来。这是确保的做法。”

    “这样啊，我清楚了……”

    当然，如果是祭祀还有祈福的话，那么的确是自己所擅长的范畴，但是如果只是那样子的话，怎么可能是魔王的做法。

    “但是……这些。这些全都是咒术啊！”

    “没有错，是这样的，都是一些咒术。虽然你可能不太擅长，不过有了数个国家的通力合作的话，那么还是可以完成的。”

    完完全全的都是诅咒之言。

    诅咒谁去成为这个世界上的至恶。然后直接刺伤灵魂的咒语——明朝和尚所擅长的为了未来还有来世的转生，日本阴阳师所擅长的恶鬼奴役还有现在的诅咒加上暹罗降头术对于死后怨恨的利用，这一切毫无疑问是最为恶毒并且可怕的诅咒。

    “这样子你可是会成为没有死亡的存在啊……即使是死去也不会得到安息，即使是被折磨也不可能有所解脱，一直在你的愿望达成之前，你是绝对不可能会有停下来的一天的。你将会被不停的投入轮回，哪怕你已经厌倦了这种事情并且想停下来也是不可能的……不只是你，不只是现在的你，哪怕是另外世界的人，另外时间上的你，也一样要遭受这种命运。即使是转生到了未来也会被拉回现在，即使是生于过去也会被延续到现在的命运……你真的要去接受么？到了那种状态的话，你将会接受人们的恨意，最终成为人形也不复存在的怪物啊……”

    “哦？是么，那么就这样吧。”

    祝福从来不属于恶魔，所以恶魔配得到的也只有诅咒。

    即使面前的是聚集着人们所有恶意，还有会带给自己无穷尽折磨的黑泥，恐怕这个男人也会把这样子的灾厄之釜不犹豫的一气饮尽。

    “为了她，我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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