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四章 已经不合时宜了

    从桂太郎的家中出来后，西园寺公望一直都是板着一张脸，任谁看到了，都会认为他是相当的生气。然而，等到他坐上马车之后，嘴角却轻轻的笑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今天来的目的达到了。

    毫无疑问，桂太郎是一名出色的政治家，但这有个前提，那就是他是军人，或者说是陆军的代表，无论如何，他都摆脱不了陆军的背景。

    桂太郎是日本当首相的时间相当长，就目前来说，他当首相的时间是仅次于伊藤博文，但如果算上他后来的第三次组阁，那么他当首相的时间就要超过伊藤博文了。

    之所以能这样，跟时事的变化以及陆军的权力扩张不无关系。桂太郎第一次当首相的时候，正赶上日俄战争，因为这场战争，扩张了日本的陆军，这虽然给了桂太郎无尽的权势，但也给了他无尽的敌人，不但像西园寺公望这样的财阀派讨厌他，就连海军也十分憎恨他，甚至明治天皇陛下对他也甚为忌惮。

    因此，事到如今，哪怕很多人都知道大逆事件其实他做的很对，但大家却都要用这件事逼迫他下台，为的就是不想让他继续在首相的位子上呆下去，获取更大的权限。

    而除了大逆事件外，另外一个让人攻击他的借口，则是不久前刚发生的鲸鱼丸事件，在这起事件中，中国的江南政府掌握了充足而无可辩驳的证据，不但有口供，照片，而且还有实时的新式电影纪录片，这些证据放到哪儿去，日本都无法自圆其说。而这件事一个处理不好，就会极大的打击日本的国际声誉。

    毕竟，一国政府亲自下手走私军火跟毒品，去支持另外一国的地痞流氓势力搞颠覆，还被人发现了，无论在哪儿都说不过去。而且也是被其他国家所厌恶跟警惕的。

    因此，这两件事一内一外，都让桂太郎政府面临重重危机，让人有了赶他下台的借口。

    作为桂太郎的老对手兼老朋友，西园寺公望很清楚他的脾气，知道桂太郎是个表面优雅，内心高傲固执的偏执狂，他认准的事情，往往就会下定决心做下去。手段虽然不能说粗暴，但也绝对不是个喜欢顾忌他人感受的人。

    诚然，桂太郎是个目光深远，事事为日本考虑的爱国者，是一个伟大的政治家，可惜因为他也有着过于倔强的脾气，往往忽略了身边的危机，不会。或者说不屑于去玩阴谋诡计。

    就比如这一次，西园寺公望可以很肯定。桂太郎绝对不会在鲸鱼丸事件中对李志高的江南政府低头，只会强硬到底，甚至为了面子，很可能会发出武力威胁那套。

    桂太郎那么做的目的，虽然自己也知道他纯粹是为了日本的长治久安，想要把李志高这个危险的势力扼杀在萌芽状态。可惜别人不这么看，别人只会认为他想再次借此挑起对华战争，好继续扩大陆军的实力，以此来巩固他摇摇欲坠的位子。

    “只可惜，你太固执了。还是看不清风向跟时局啊，老朋友。”西园寺公望自言自语的轻声道。

    明治时代的末期，也是藩阀政治的末期，或者说，是藩阀政治走向政党政治的开端，而且这股潮流已经变的不可遏制。之所以会如此，一来是老一代藩阀逐渐老去，新一代精英中坚势力强势崛起，想要抢班夺权，二来，是明治天皇已经不满于事事被藩阀掣肘，想要进行新一轮的权术平衡，这一来二去，就导致藩阀政治的凋零。

    说实话，对于李志高以及他的江南军政府，其实西园寺公望也十分警惕，而且他的看法跟西园寺公望也差不多，也认为如无意外，李志高将来必然会成为中国的统治者，并且成为日本的最大威胁。

    只不过，在如何处理李志高的问题，西园寺公望却跟桂太郎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简单的说，就是桂太郎主张现在就出兵，把对方扼杀在萌芽状态，而自己主张先缓一缓，等自己准备的更充分之后再说，先期则采用别的方法，比如支持袁世凯或者其他督抚的手段给李志高制造麻烦，减缓他统一中国的脚步。

    西园寺公望之所以主张缓一缓，也跟日本目前的形势有关。

    首先，刚过去不久的日俄战争诚然给了日本相当高的国际地位，让日本民族的心气获得了空前的提高，但这场战争在实际上却对日本却没多少好处，而且在损失方面比俄国还要大，至今还没有让日本缓过气来，可以说是得不偿失。

    目前的日本，国家财政十分拮据，整体国民普遍穷困，国力十分衰弱，正是外强中干的时期，此时出兵，显然在财政上是个巨大的包袱，只能速战速决，一旦时间过久或者失败个一两次，日本就要陷入更大的危机之中，很可能会财政破产。

    其次，就具体战役的实施来说，也不可行。要攻打李志高的江南政府，日本的陆军是不可能直接上的，必须借助海军，而恰恰不好的是，海军目前的总头目，海军的元老山本权兵卫，却十分讨厌山县有朋跟桂太郎，也就是说跟日本陆军的矛盾很深，因此这一次一旦要对李志高开战，山本权兵卫十有**是不会同意让海军帮忙的，这样一来，攻击也就无从说起。如果海军不帮忙，日本总不能大老远从东北调兵，路过袁世凯的地盘向李志高发起攻击吧，先不说袁世凯肯定不会同意，这样一来，后勤的压力就能让部队丧失超过一半以上的战斗力。

    最后一点，则跟明治天皇有关。虽然大多数老百姓还不知道，但他们这些上层人物都知道，明治天皇如今的糖尿病病情已经加重，这种病在过去一直是无解的绝症，目前完全都是靠从李志高那里买来的高价特效药在支撑。这种药物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被帝国的科研人员破解出来。也没有被谍报人员偷到任何的技术。可以想见，一旦现在攻击李志高的江南政府，那对方必然会停止这种药物的供应，而根据天皇的御医私下交代，天皇陛下一旦离开这种药物，恐怕立刻就会病情加重。甚至比以前更严重，能活多久就真不好说了。

    推己及人，谁都不想死，特别是那些创造了丰功伟业的伟人，就更不想死。天皇陛下以前是知道这种病没法治，才自己安慰自己，强打精神罢了，一旦知道这世界上有药物能治这种病，那谁也不愿意冒着药物被停的风险去打击暂时还没表现出多少威胁的地方势力。只此一点，天皇就不会支持桂太郎的政策。

    这样一来，结论就很明显了，财政不充裕，内部又不合，天皇还不赞同，甚至就连日本的陆军本身，也对满洲的兴趣远远大于攻击李志高的江南地区。除了桂太郎自己以及他背后的山县有朋，谁也不赞同他打这一场。这种情况跟当时的日俄战争完全不同，在这种情况下，这场仗又怎么可能打的起来呢？

    可以说，如果桂太郎一意孤行，在鲸鱼丸事件上继续强硬，从而导致事件激化的话。那他的下台就不可能等到大选了，恐怕立刻就要被人推下来，而这，也正是自己所需要的。

    因此，今天西园寺公望说的那些。都是在激将桂太郎，是想让他继续觉得他正确无比，别人，也包括自己，都是目光短浅蠢笨无知，从而一条道走到黑，这样自己才有机会。

    就现在看来，结果很不错，对方已经被自己激起了心气，恐怕他是不可能在鲸鱼丸事件上做出让步跟妥协的。

    轻轻摸了摸那本写满了关于李志高以及江南军政府调查报告的白皮书，西园寺公望轻轻的叹了口气：“桂太郎，你以为这世上只有你一个聪明人么，你把别人看的太肤浅了。”

    的确，虽然桂太郎一直很注重在中国的情报收集，并且秘密支持黑龙会，但西园寺公望也是当过一任内阁首相的，而且桂太郎虽然有陆军的支持，但西园寺公望也继承了伊藤博文的遗产，有政友会以及各大财阀的支持，因此在财力跟情报上，并不比桂太郎弱多少。

    在历史上，日本对中国的情报收集由来已久，但却并非是人们想象的那样，是国家统一进行的，相反，日本对中国的情报收集，很多是私人性质的情报机构，只有在二战期间，才收归国家。

    比如在这个时期，日本对中国的情报收集，主要有两个，一个就是以下级武士跟浪人团体组成的黑龙会为主，这是一个具有黑社会暴力性质的情报机构，这也是被广为所知的一个情报机构，而另外一个，则相对低调，那就是以三井物产为代表的日本商团机构。

    虽然说，这时期在中国经商的日本商人不都是间谍，但一些大的财阀，比如三井物产这样的公司，他们的职员除了经商外，也有谍报人员的身份，只不过他们获取的情报往往不是直接给日本政府，而是给财团的大掌柜，以及这些财团背后的支持者，比如西园寺公望。

    有谍报人员的，不止是三井财阀，三井财阀只是支持西园寺公望而已，其他像海军的山本权兵卫，还有原敬等人，也都有支持的财阀跟情报机构。

    总之，对李志高的情报收集，三井财阀做的未必就比黑龙会那帮人差，这就导致西园寺公望获取的信息不必桂太郎少。

    其实像这本白皮书这种东西，西园寺公望也有一个，内容大同小异，只不过因为三井的人能够更近距离的接触李志高，并且成功施展了美人计，送去了一个可以跟李志高“贴身”近距离接触的艺妓之后，获取的“假情报”就比桂太郎更多一些。

    这是1911年的时代，是一个无线电还不发达，电话刚发明不久，主要以有线电报为主的时期。这时候不但没有卫星，也没有高空侦察机，情报传输缓慢，基本靠谍报人员用书信往来。

    因此，这个时代的情报，具有很大的粗糙性跟不确切性。更多的，是依靠分析人员的分析。

    李志高在一年的时间发展了不少军队，军队的装备堪称世界第一，而且还打过仗，按说很难掩藏的住，然而。因为他起家的地盘是在中国这个还没有进入工业化的，被公认是还处在农业社会的落后国家，因此大家想当然的都会根据以往的例子来做判断，或者说做出修正，会下意识的贬低李志高以及他训练出的军队。

    而且，李志高的军队虽然强大，但一向保持神秘的风格，平时都只是在军营里封闭训练，士兵吃住都在军营。外人很难近距离一窥究竟，就连那些当初最早接触的美国人，后来在换装备的时候也尽数送进了军校，当上了教官，无法再接触部队，因此对李志高部队的变化也不尽明白。

    另外，李志高的军队的战绩也不多，目前有据可查的。只有攻打南京战役，闪击浙江战役以及安庆战役这三次。而他的对手呢，基本都是清廷的新军。

    虽然是新军是清廷的中坚力量，但在日本这些列强看来，战斗力是属于不屑一顾的那种，因此李志高能打败这些军队，而且其中还是靠了新军起义的里应外合。所以由此推测，也自然的看不上李志高的军队。

    总之，对中国的军事胜利以及过去对中国的认知，让日本上上下下对中国充满了轻蔑，除了那些亲身见过李志高部队情况的人。谁也不信李志高的军队会那么强大，而很显然，像西园寺公望跟桂太郎这些人，他们是不可能亲自去李志高的军营近距离看一看的。

    因此，西园寺公望虽然已经是难得的清醒人，但他也认为李志高的部队战斗力都是吹嘘出来的，特别是那些装备，十有**都是假的，是吓唬外人用的，真实性根本不值一提。

    西园寺公望之所以认为李志高是威胁，主要是看到李志高很会赚钱，且注重工业生产，能生产很多紧俏物资。比如太平府出产的各种消炎的高价特效药，各种不锈钢制品，各种怀表、日化用品，还有太平布等等工业品，而由此带来的，必然是财政上的充裕以及工业的强大，长此以往，必然会统一全国，而一个统一的中国对日本绝对不是个好消息。

    同样的，桂太郎其实也不太相信李志高的军队有那么强，但他正如西园寺公望所想的，是想借助这次事情发动战争，从而巩固自己的位置。要知道，历史上他的首相位子之所以能那么长久，就是因为他在位的时候碰上了日俄战争，没有这场战争，他是不可能在首相的位子呆那么久的。

    很显然，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李志高的欺骗策略跟保密政策已经得到了很好的贯彻，以至于他虽然曾经展示过自己的强大，但依然不被外界所承认。

    不但是日本人的高层不认为他的军队有多强，就连英法美等国，也依然不认为李志高的军队有多厉害，武器有多先进，哪怕他曾经召集英法美的领事去参观过他的超级大炮。

    英法美等国家后来之所以支持李志高，并非是因为看重李志高的军队武力有多强，纯粹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

    与日本希望中国分裂，希望中国越乱越好不同，英国跟美国都不希望中国太乱，特别是李志高统治的长江流域，正好是英国的势力范围，也是美国此时最关注的中国地区，一个强大而稳定的军阀，显然是符合英国跟美国利益的，当然也符合打酱油的法国利益，因此他们才对李志高的“吹嘘”一笑而过，却并没有过分刺激李志高。

    后来，李志高强势崛起后，他跟英国美国的贸易额度是不停的升高。

    在李志高的地盘上，他不停的出口特效消炎药、精致的日化用品，不锈钢制品，精品怀表手表等工业品，同时也出口像高档绸布，高档太平布（合成纤维布）等高档布料，这些东西都有一个特色，那就是物美价廉且独一无二，别处根本没法仿冒。欧美已经为这些东西所疯狂了，特别是丝袜跟太平布，这些高档纺织品的输入，正在欧美的时尚界刮起了一阵新的时装革命。

    而李志高并非只是单纯的出口，他也有很大的进口。美国的石油，俄国的鱼子酱，毛皮，法国的红酒，意大利的松露，西班牙的火腿，还有其他诸如钻石、珠宝、玉石、琥珀等奢侈装饰品原料，还有红木等高档木材、龙涎香等高档香料等等等，他也有大量进口。

    这一进一出，就让江南政府跟英美法的贸易额节节攀升，很多人都想要来中国，来江南地区做生意，而除了这些外，英国美国的很多像建筑师、中学老师等也可以来这里找一份薪水不错的工作。

    总之，李志高的治下虽然是外国人跟中国人一视同仁，但他的法律更合理，更偏向西方法，而且太平新城更是一个实现了电气化、自来水化以及煤气入户化的现代城市，再加上低价而充裕的物资供应以及高昂的薪水，西方人去了只要不是恣意生事，基本上比在其他地方过的更自在。

    正是因为这样，英美法才力挺李志高，因为李志高的治下，西化的比清廷还要彻底，有什么理由去反对这样一个亲英美的势力呢？

    也就是因为英国美国都亲李志高的势力，因此西园寺公望等人也多了一层顾虑，虽然不至于害怕，但在自身财政不宽裕，还指望着英美的日本来说，现在还不是敲打李志高的好时机。

    按照西园寺公望的想法，是必须等他当了首相组了内阁，等把日本的财政重新拉上正规，日本的国力强盛了，且掌握或者控制了生产特效药物的工厂跟技术之后，再对李志高的政府发起雷霆一击，到时候，李志高辛苦发展出来的一切，就都是日本的东西了。

    因此，西园寺公望不认为自己是在养虎为患，相反，他认为对李志高的事情上，他是在养猪，等养肥了再杀，这样才是对谁都好的局面。

    总之，虽然桂太郎还是首相，但西园寺公望已经看到桂太郎下台的倒计时表了。

    用西园寺公望自己的评论，那就是桂太郎的那一套，已经不合时宜了，就算没有大逆事件跟鲸鱼丸事件，他的下台也是早晚而已。当然，对于他自己来说，还是希望桂太郎能早一点下台，这对自己以及对整个日本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