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小说网 云阳赋 正文 山雨欲来

正文 山雨欲来

目录:云阳赋| 作者:烟云公子| 类别:历史军事

    第十九章 山雨欲来

    程锦尚退走云阳,渝州重回大渊,最高兴的自然是秦庸,他得知梁平川攻下渝州,心里甚是欣喜,立即思考新的渝州云麾将军人选。

    按照计划,戚凝玉近日多在宫中走动,并适时夸赞皇长子宋骁能文善武,偶尔透露出些许担忧,这皇后自然不解,便要询问,戚凝玉故作为难,最后装作勉为其难的说担忧这陆守夫在渤州拥兵自重以此支持二皇子宋尧,担心将来威胁到皇长子的地位,她这有意无意的说着,倒是真让皇后秦牧有些不安,秦牧不安便只好找到秦庸说事,正好秦庸在甄选渝州云麾将军的人选。秦牧建议将靖州冉明栗调回,以此对渤州陆守夫形成威慑之势,但秦庸细想之下还是拒绝了,毕竟这渝州现在是风雨未平,调冉明栗回来难免增加他的负担,还不如让他就好好待在靖州养精蓄锐,以作后援,两人商议良久,最后倾向于让王惊澜前往任职,只是目前渝州战局未定,还不是时候。

    泰安城中,玉贵妃戚凝玉借口探视族人出得宫来与聂无相相会,云雨之后,便又开始斟酌起这云阳形势来。

    一边是陆守夫坚持按兵不动,另一边秦庸暂时也没有要将冉明栗调回来的意思,这安影栋试着分析程锦尚极其麾下诸将,但是除开程锦尚、成言吾、王金易较为了解之外,其他人他也不曾有过多了解,况且现在云阳是什么形势,或者将要面对什么局面他们也拿捏不准,所以眼下貌似陷入了一个死局,而程锦尚就是那个激活整盘棋局的棋子,只是怎么让这颗棋子不先被吃掉才是他们要担心的。

    聂无相面无表情,他不是在害怕或者忧虑,相反,他的内心已经过滤了无数个办法,最后,他定定的说道:“这天下大势从来没有死局一说,程锦尚这颗棋子暂时动不了,我们可以选择其他棋子先缓一缓这危局。”

    “师兄的意思是?”

    “秦庸。”聂无相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启用梁平川确实出乎我等的预料,可是在秦庸看来,这也只是他的权宜之计,如今渝州城已被夺回,秦庸定然不会让梁平川去镇守,这可是他排挤陆守夫最好的机会,所以他一定会让自己的亲信去渝州,安先生深得秦庸信任,此刻只需稍稍助力便可让渝州再次震动,你当年埋在渝州的棋子不是已经脱困了吗,此刻也还能用上吧。”

    “国师要卑职怎么做?”

    “一如既往,其一,玉儿你要多在宫中走动,有意无意的将陆守夫及二皇子的威胁传给皇后娘娘。其二,安先生一定要顺着秦庸的意思让他派自己人去镇守渝州,只要梁平川不在,程锦尚这颗棋子便能够活过来,同时将之前放在渝州的棋子再用一次。”聂无相依旧面无表情的说道,然后意味深长的抚摸着自己左手臂上的不规则星形纹身。

    经此提点,戚凝玉和安影栋二人便也恍然大悟,便就依着聂无相的安排各自活动去了。

    程锦尚并未猜错,待接手完渝州防务,梁平川便叫人拿来了渝州地图,他知道程锦尚退往云阳只是保存实力的权宜之计,但云阳毕竟城小,他不可能一直死守不出,左右衡量,他便洞察了个中利害,黔州有杨明珍作乱,程锦尚不会在此刻去招惹他,可他数万大军需要生存,小小的云阳城自然是养不活这么多人,他要出,去哪呢?蓉州或者云州,只有这两地,注意打定,梁平川很快便整军南下,兵分两路,一路围守云阳天影关,一路借道蓉州,向云州进发。

    王立阳早就想上战场,手中兵器如饿久了的婴儿嗷嗷待哺,正好程锦尚给他的命令便是速战速决,及时攻下平田,所以在他的一阵狂攻之下,平田很快城破,城破之后,王立阳立马观渠量田,构筑防事,并将已存的粮草及时送往云阳,而王金易却分兵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依照梁平川的要求,梁云碧领兵五万经蓉州直扑平田,云州与蓉州被玉雪山坐地相割,山南为云,山北为蓉,蓉州境内以山陵、盆地居多,过了玉雪山,除开平田、宁中一带是雪山河冲积而成的小块平原之外便处处崇山险峰,虽然湿气重了些,但树木葱郁,涧深水清,也不失一风景别致之地。

    根据梁平川的交代,攻下平田为上,以此彻底断了云阳粮草供应,若被洞察先机,便围住平田、截断粮道,也不失一种手段,为将者,自然是取上而讳下,梁云碧深知云阳到平田的距离比渝州到平田的距离要近得多,况且他还要绕路而行,所以他一路急行军,以期抢占先机,内心默默祈祷程锦尚能慢些想到这一步。

    可是他自然是低估程锦尚了,不仅如此,程锦尚和陶臣末还给他准备了一份大礼。

    行到玉雪山下,梁云碧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说不上为什么,这是他的直觉,也是他作为一名良将对大局把握的潜在本能,眼看便要穿进山谷,他却慢了下来,跳将下马,梁云碧像鹰一样注视着这空空如也的山谷,一眼望去,草地、灌木、深林、雪山渐次层叠,寂静,空无。

    他心里盘算着“如果我是程锦尚我该怎么做?是了,以逸待劳,守株待兔。可是,这个程锦尚真的能想到这么远吗,不行,此刻不能把自己陷在这雪山之下,虽说兵忌冒进但有时候也需要兵行险招,若是耽搁久了,最好的战机就遗失了。”而且根据自己的经验,这山谷口是绝对没有埋伏的。沉思良久,梁云碧上马吩咐道:“队呈两列,蛇形前进。”

    这山谷宽度足以让五列士兵倚马而行,尽管他暂时看不出这谷中有埋伏,但为了谨慎起见,梁云碧决定将士兵分为两列,以长蛇之势行进,如果遇到埋伏,便可以变尾为首,有序退出,而不至于全部困在山谷之中,沦为鱼肉。

    梁云碧居中,数万人马如一条巨蟒匀速而行,行至谷中,梁云碧料到前队应已出谷,便催促左右加快行进,恰这时,突听到山体震裂之声,梁云碧大喊:“有埋伏,隐蔽!”

    不得不说,梁云碧如此行进之法是事急之下最好的选择,如若五列并行,此刻谷中怕是瞬间就会被自己人堵死,而两列人马恰好可以左右各自寻找石崖、林木躲避山间滚石,但毕竟不是处处都有掩体,而且王金易自然也是有备而来,滚木乱石倾泻而下,未及躲避的士兵瞬间被砸成肉泥,惨叫之声充绝于山谷之中,梁云碧示意左右继续边躲边走,以期尽快冲出山谷,但不多时,前方来报,出口被堵死,无法行进,梁云碧当机立断“变尾为首,退!”,士兵逐人回传,队列开始回撤。

    王金易本意在山谷设伏,待梁云碧大军进入,只要山石一起,如此众人势必慌乱奔走,不用他多大力气便可让这些人自相践踏,堵死出路,所以他便在出口隐了巨石,待人马迫近,便一声令下堵死山口,然后再将众人困死在山谷之中,但不曾料到梁云碧亦非泛泛之辈,排兵布阵也是相当讲究,只两列并行,能渐次而退。王金易一开始打算在入口之处还安排一队人马,待梁云碧大军入谷便封住入口,如此首尾相困,就算他梁云碧长了翅膀也难逃出自己的掌心,但是他深知梁云碧非冒失之人,如果自己在入口设伏,定然能叫他看出端倪,自然便不会跳入圈套。情况也确实如此,梁云碧一开始便怀疑山谷之中会有埋伏,所以在山口犹豫良久,待确定山口并未有人,再加之自己不得不快速进攻平田,这才兵行险招,冒险而入。

    王金易为引敌入阵,放弃了堵住入口这一招,也确实让梁云碧进入了自己的陷阱,但这也给了梁云碧退路,再加之梁云碧别出一格的排兵布阵,所以他最终还是退出了山谷,不过要以结果论,王金易还是胜了,自己未费一兵一卒便轻易将梁云碧堵在了蓉州,不得南下,梁云碧虽然退了出来,但山谷中计,自己白白损失了数千将士,最重要的是,父帅的计划在此刻算是被彻底打乱了,退出谷中,重新整顿好人马,梁云碧心里开始担忧起来,两次交手,程锦尚的谋略眼光、排兵布阵已不在自己的父帅之下,虽说两军并未太多直接交战,自己数千人的损失也不算大败,但高手过招,败一招甚至是出手慢半拍拿也是败了,今后要想剪灭程锦尚,怕是更加困难了,唯今之计,只有先禀呈父帅,以待新令。

    截住梁云碧,云阳危机暂缓了几分,但条条大路通罗马,如果梁平川一心要荡平云阳,他总会找到机会截断其粮草供应的,云阳城的命运正如漂浮在暗流涌动的大海上的一叶孤舟。

    安影栋回到相府,并不急着去找秦庸,因为他知道现在秦庸更加需要自己,果然未过多久便有下人传话说秦相有请。

    见到秦庸,安影栋并不着急,因为他已经猜到秦庸要论何事,果不其然,秦庸议的正是渝州之事。待来人坐定,秦庸才开口询问,当今渝州之局要如何应对。众人七嘴八舌各有说辞,但无非就是让谁来担任这渝州的云麾将军和如何应对梁平川的问题。

    秦庸一向很看重安影栋的的意见,见他未作争论便主动开口询问。

    安影栋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属下以为,让冉明栗将军去渝州的最好的办法了。”他的目的很明确,冉明栗镇守靖州,掐着卫戎的咽喉,只有将冉明栗调离靖州,他和聂无相才有机会进行更多的计划,但是他也知道,这秦庸是不会轻易动自己手中的这颗帅棋的,他倒不是有意防着卫戎,而是想让冉明栗保存靖州精锐,以作自己的亲外孙宋骁争夺皇位的最大应援。

    “当真就没有其他人选?”

    秦庸这么一问,安影栋便知道秦庸自己心中已有合适人选,只是需要权衡而已,他手中的牌如今已不多,既然冉明栗不能动,那最佳人选是谁便一目了然了,既然秦庸心中已有决断,那何不顺着他的意再增加几分好感,也好为自己接下来的打算增几分胜算。

    安影栋故意想了想,说道:“有倒是有,只是不知其能否胜任。”

    “说来听听。”

    “既然冉将军要镇守靖州,那不妨让王惊澜王将军前去渝州,王将军得宰相栽培,北征兵败又是宰相力保,想必他会更加对宰相忠心的,只是不知上次一败是否会让王将军有所胆怯。”

    自兵败北弃,王惊澜便一直在找机会重振旗鼓,而秦庸也一直希望能帮他重振威名可以让自己多些选择,听到安影栋这么说,他更加坚定了让王惊澜去渝州赴任的想法,其实道理也很简单,如果真让冉明栗回渝,那便是为得渝州而丢了靖州,如果让王惊澜主事渝州,那么自己手中便我有两大军镇,在将来自己的亲外孙争夺皇位的斗争中又多了一盘活棋,主意拿定,秦庸便这么决定了。可是按照大渊例制,渝州现在需要的是三个人,云麾将军、刺史、监尉史,云麾将军定了,最重要的还得定下这刺史人选。

    “属下以为,渝州刺史的最佳人选非钟杰钟大人莫属。”安影栋抓住机会建言道。

    但厅中众人却有异议,很简单,如此肥缺,大家都希望自己要好的人能去。

    不管众人叽叽喳喳,安影栋提高嗓门说道:“钟大人在程锦尚攻破渝州时紧守城池,以致身陷囹圄,虽生在牢笼,但其节不变,一心向着大渊,向着宰相,更何况其在渝州担任过多年的监尉史,对渝州情况十分了解,在我看来,渝州刺史人选非他莫属。”

    这么一说,众人哑然,秦庸也微微颔首,在他看来,钟杰跟随自己多年,这些年在渝州也算尽职尽责,如今渝州战火尚未平息,王惊澜前去有钟杰跟随定能更容易稳定渝州形势,所以他环视众人,起身踱了几步,缓缓说道:“安先生言之有理,钟大人在渝州被俘,但气节不变,对比那云阳的闫宇简直就是云泥之别,依本相看,便这么定了,至于监尉史的人选,本相会再斟酌。”

    如此,秦庸以为自定渝州,而安影栋也轻而易举的再次插手渝州事务,接下来的事便好说多了,至于这秦庸何时要回梁平川的兵权已然只是时间问题,既然渝州将军都已确定,那秦庸接下来要做的自然便是寻找机会拿回梁平川的帅印了,这件事急不得。

    远在云阳的梁平川并不知道泰安城中所发生的一切,相反,此刻的他正在思忖如何尽快攻进云阳,因为他的计谋被程锦尚先一步识破,梁云碧半路受阻的消息正摆在他的案牍之上,尽管他看起来十分平静,但其实内心还是有几分担忧,具体是什么说不上来,来渝州之前,他便想到了这程锦尚非泛泛之辈,但不曾想此人竟是如此的有谋略,要不是庄青二人浪费良机,此刻的他可能正在班师回朝的路上,相比刚来渝州之时,他脸上的容光明显消减了几分,不过他可是征战无数的战神,如此小小的阻碍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略微想了想,梁平川的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招来手下,传令梁云碧就地整军,不必着急,寻机再攻平田,哪怕是绕过整座玉雪山都行,攻不下平田也不必强求,只需时时突袭平田至云阳的粮道即可,笼子内的人总比笼子外的人要先着急。下达完军令,梁平川便安心的在帐中歇下了。陆文霆退下,对于梁平川的所作所为他需要时间来思考、揣摩,这也正是陆守夫让他跟随梁平川攻打渝州的主要目的。

    王金易一招退敌,自然是喜事一件,不过他并非那么容易沾沾自喜的人,他深知此战并未伤及梁云碧筋骨,接下来是死守玉雪山谷还是退回平田倒真是一件让人伤脑筋的事,两相权衡,他最终还是决定先暂时守住山谷,并将眼下的情况回报云阳。

    云阳仿佛是渝州诸将的一颗定心丸,回到云阳,众人心中都平静了不少,任蒹葭时不时带着曾盈盈到云水岸游玩,时值初夏,万物苍郁,江水碧绿,虽身在异乡,但心中却也觉得安定,偶尔还能看见窦明带着下人在江上垂钓,这窦明也十分喜爱小盈盈,任蒹葭不在云阳的时候,窦明也对她多有照顾,两人一见,一老一少,甚是欢乐。

    可能这里在烽火四起的年代确实像极了世外桃源,苏木父女也显得十分清闲,还在云阳众人的帮助下在街面盘了一个小小的医馆,虽然只有不到渝州医馆的一半,但是二人已然十分知足,云阳山高水险,多有渝州较为缺乏的药草纲目,闲来无事,二人便在山山水水间去寻,任蒹葭有时也会跟着她们一同前往,在如此慌乱的世界里,这里仿佛盛世。

    在云阳,心里不安的除了闫宇还有图兰骨柔一行。其实图兰骨柔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决定跟随陶臣末来云阳,一开始,是这么些年来作为北弃堂堂郡主身上的傲气使然,没有她办不到的事,既然当时在自己的王兄面前夸下了海口,那便一定要做到,然而,到后来,她似乎只是出自个人原因了,但是到底是什么,她说不清楚。比她更着急的自然是图兰博拜,一来担心郡主的安全,二来北弃正在和元仲大战,自己闲在山清水秀的南境什么也不能做,心里很不是滋味,而且在他看来,一个陶臣末怎么能让他们兴师动众,恰恰这个陶臣末还不领情,他多次向图兰骨柔抱怨,但是图兰骨柔只是笑笑,并未说太多的话,好在北弃战事顺利,北境,很快便会只属北弃一家,不过图兰博拜不知道的是,其实他们的这位郡主一直都未闲着,这些日子,她已经对大渊的军力有了大致的了解,对程锦尚也分析了不少,所有的这些东西,她都细致的传到了北境王庭。

    很快,时间便过去了半个多月,梁平川决定敲打敲打云阳,试试这个天影关到底是个什么凶猛的野兽还是一只温顺的家犬。他令陆文霆整兵,半夜突袭,结果也自然未出乎他的预料,天影关是如今云阳的命脉所在,程锦尚在此布置了云阳最精锐的军队和最坚固的防事,一轮攻打,梁平川损失了不少人手,但几乎没有推进半步,天影关就像最凶猛的大虫,昂首挺立,分寸不让。

    梁平川并不急,也未有丝毫挫败感,他在等一个消息。

    这个消息几乎同时传至云阳将军府。

    云州粮道被毁。

    梁云碧接到自己父帅的命令后仔细进行了斟酌,最终,他留下数千名士兵在谷口驻扎,灶台、军帐全部不动,自己带着剩下的四万来名士兵轻装简行,当真花了半个月时间绕过了整个玉雪山,他本意趁王立阳不备突袭平田,但是仔细想来,一座城你攻我伐,甚是伤神,而且自己距离本营太远,如此做法不是很妥,所以干脆决定放弃平田,改而攻击云州至云阳的粮道,得手之后将劫来的粮草和部众一起引入大山,云阳军攻而不得。而这边程锦尚给王金易的指令是坚守谷口,绝不能给梁云碧攻打平田的机会,王金易得令后在谷口构筑工事,打算彻底将梁云碧拒之门外,可是谁也未曾料到,梁云碧竟然不畏艰险,绕过了整个玉雪山。如果是粮道被断还好,起码程锦尚可以有目的的对梁云碧进行还击,可是这梁云碧却偏偏不断,只是找准机会进行打劫,路线不定,地点不定,这让一众人甚是为难。

    了解详情之后,程锦尚并未恼怒,一来,让王金易坚守谷口是他自己的决定,二来,他打心底里佩服梁云碧的魄力,没有人会花上半个月去绕一座山,而且梁云碧成功之后并未冒然攻打平田,而是选择了更为致命的方式,他不得不感叹:“虎父无犬子,若我大渊诸将人人似梁家好汉,哪得奸人祸乱,民不聊生。”

    如今形势,云阳异常艰难。

    梁平川得到消息后并无太多惊讶,知子莫如父,这个结果是他早就想到的,但是现在还不是攻打天影关的最好时机,还得再等等,等到云阳彻底断粮,不过他打算再给云阳诸将一个机会,程锦尚有大才,如今的大渊四境不安,如果程锦尚能得大用,将来对大渊大有裨益,而陶臣末也是如此,更何况,他还是自己的故友童静的弟子,梁平川不忍看他们将来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是日,风轻云淡,此时无战事,天影关外显得异常安静,山林间偶尔传来几声鸟叫,一切都是平静的样子。

    梁平川倚马缓缓而来,陆文霆不放心,远远的跟着。

    来到关门,梁平川说明来意。

    不久,程锦尚便和陶臣末一起出得关来,二人下马,向梁平川深深的鞠了一躬。

    梁平川也跳下马来,看看二人,又环顾左右,微微叹了一口气,这才缓缓说道:“老夫曾到过云阳两次,一次是征缴黔州叛乱,一次是随童帅来视察驻军,风景同,却无了故人,当年是诸将列阵迎请,而如今,唉,当真是物是人非了。”

    程锦尚与陶臣末并未说话,他们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不是形势所迫,他们二人自然也是会夹道欢迎这位老将军的。

    梁平川缓了缓,继续说道:“你二人当真不打算悬崖勒马?”

    程锦尚道:“箭已离弦,已无回头路可走。”

    “云阳形势你们比老夫更加清楚,只要再有半月,你们便当真毫无退路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至少还有活路。”

    “老将军以为,就算我等此刻弃械投降,归附朝廷,陛下真的会让我们活命吗?”程锦尚反问。

    “至少这是一个机会,如果你们继续负隅顽抗,老夫只能奉命将你等围剿,时间越长,你们反叛的罪名就越容易坐实。”

    “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或为奴生,或为王死,有的人选择苟且,而我等打算搏一搏。”程锦尚不卑不亢的说道。

    “搏一搏,拿数万将士的性命?”

    “老将军,放眼天下,数千万生灵正在涂炭,既然谁都说不清结局,拿数万将士的性命搏一搏数千万生灵的生计又何尝不可一试?”陶臣末定定的说道。

    “糊涂,你们有多大胜算?大渊虽然不及当年盛世,但三百年基业岂是你说动就能动的?再过半个月,等云阳粮草彻底难继,你们拿什么跟老夫拼?”

    “老将军,您的用心良苦,晚辈等不是不知,只是如果秦庸不死,我等便绝无活路,既然结局都是死,我们何不努力努力,至少要死得其所。”程锦尚道。

    “老夫说过,此刻回头,你等还有机会,谁说只有身死才是结局?”

    “将军,你当真以为秦相还会再给我等一丝活命的机会吗?”程锦尚道。

    其实,梁平川也不知道,他甚至更清楚秦庸的为人,他之所以说这些并不是因为相信秦庸能有一丝大度,他只是真的很不愿看到程锦尚、陶臣末这般良将被自己人所屠杀,他想要争取一丝机会。

    “所以你二人当真是不肯降我?”

    陶臣末和程锦尚彼此看看,再一次向梁平川缓缓鞠了一躬。

    虽然并未说什么,但梁平川已然十分清楚他们的意思,他也未说什么,只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良久,他才缓缓说道:“最迟半个月,最多一个月,云阳城必破。”

    陶臣末看了看不远处的陆文霆,也仿佛是看了看他身后的大渊驻军,说道:“任何事情不到最后,谁也不能下定论,如果朝廷足够明智,能给将军足够的时间,那我等哪怕最后身死也无憾,只怕陛下、秦相并不会再给将军太多时间了。”

    他这一句话像一根针刺到了梁平川,自围攻云阳以来,他并不担忧破不了这个局,只是心中一直隐隐不安,一开始,他并不知道是什么缘由,听到陶臣末这么一说,他似乎突然间明白了,他所不安的正是他身后的朝廷。

    他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陶臣末。

    陶臣末继续说道:“数月之前,蓉州百姓揭竿,势如破竹,朝廷诸将无计可施,颜尚书撇下兵部职权,亲自挂帅平乱,眼见功成,秦庸却断其粮草,派人抢功,颜尚书殚精竭力,不仅未得半句赞许,最后还落得个平叛不力之罪,被贬云州,如今形势何其相似,老将军运筹帷幄,夺下渝州,秦庸最初的目的已经达到,他还会给老将军更多的时间吗?渝州重回大渊,秦庸自会让自己的亲信来把持,可要让陛下同意,那就得拿出令人信服的说辞,渝州已被老将军收回,他还能让陛下信服的理由便只有一个,那便是他的人亲自拿下云阳,自将军您南下渝州,如今已接近一个月,此刻正是他寻找说辞,替代将军的最好机会,再晚,将军您真的攻下了云阳,他便不会再有机会了。”

    如果说陶臣末刚才的那句话只是一根针,那么这一番分析便是万株箭,梁平川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无奈和挫败,他一心只为报效大渊,想不到,最后还是会被自己人捅一刀,虽然目前只是陶臣末的推断,可是以他对秦庸的了解,他相信陶臣末所说的会变成现实。

    梁平川未再说话,他只是盯着天影关,盯着陶臣末,盯着程锦尚,然后哈哈一阵狂笑,他突然感觉到自己老了,感觉自己已经不适合征战了,真真切切的想起了自己已经七十多岁了。

    梁平川的笑,笑得陶臣末和程锦尚万分怅然,笑得不远处的陆文霆万般心酸。

    良久,梁平川止住了笑声,缓缓道:“若真如此,老夫认命,大渊也认命。”说罢,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看眼前那位不怒自威的云麾将军和那位沉稳内敛的白衣少年,跳上马去,一声大喝,疾驰离开。

    梁平川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两个年轻人的话带到无言以对,更致命的是他竟然在内心深处十分认可他们说的那些,现在想想,自己去劝降的想法甚至十分可笑。

    远在云州的梁云碧并不知道天影关外发生的一切,他依旧在计划着下一次进攻,他的计划也不总是能顺利进行,一来,云阳在云州粮道加强了护送兵力,二来,他手下的这些兵几乎未上过真正的战场,多年懒散早就让军人的意志力被磨灭得所剩无几,再加之南方丛林湿气甚重,部分士兵水土不服,长久奔波,不少人已经有些抗拒执行命令了,按照梁云碧的作风,杀一两个典型以正军纪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他不是怕手下哗变,相反,他只是觉得十分失望,这不是大渊的子民,更不是大渊的兵,这些人想的是如何活命,而不是如何为朝廷效力,他也十分理解,如此朝廷,想要人人忠心耿耿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过他并未放弃,他心里明白,只要自己的父帅还没有下令撤兵,他便会按照计划继续进行,尽管有人不甚情愿,但他威严仍在,攻击粮道的任务还是在继续着。

    程锦尚很头痛,这梁云碧果然是厉害,这么些日子下来,从平田运来的粮草几乎让他劫了个精光,王金易奉命追缴梁云碧,可云州山高林深,几次出击,竟未寻得对方半分踪迹,再这样下去,云阳将士断粮怕是难以避免了,于是便又召集诸将商议对策。

    虽说陶臣末推断秦庸最终会来云阳抢功,但是具体多久,谁也说不准,更重要的是,来抢功的人还未必一定会输。

    厅中众人一时沉默。

    这时候,边向禽突然有了主意。

    “既然秦庸早晚会对云阳下手,而梁老将军对云阳的威胁又是如此之大,那我们为何不让秦庸这个小人早些来呢?”

    “老弟,有何高招?”程锦尚迫不及待的问。

    “咱们云阳不是快支撑不住了吗,那行,咱们也不掩饰,就把这个消息传到泰安,说得越严重越好,你想啊,秦庸要是听到这个消息,他能不心动吗?云阳支撑不住了,与其让老将军来拿头功和不让自己来吃下这块糖呢,他一定会以为这是取代老将军最好的机会。”

    “有道理,有道理!”程锦尚闻言十分高兴,继续问道厅中众人“诸位以为如何?”

    唯今之计,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了,所以陶臣末、成言吾等人都十分赞同,如今云阳众人,可能从来没有这般想念这位大渊的宰相过的。

    很快,云阳城危的消息便在泰安散播开来。

    聂无相与安影栋等人闻此消息竟是十分不安,如果梁平川真的拿下了程锦尚,那眼下大渊便再无如此有用的搅局之人了,起码短时间内不会出现,聂无相立即指示安影栋,想办法让秦庸尽快召回梁平川。

    得此消息,秦庸自然是十分高兴的,不对,应该说是万分高兴,他一直在苦苦等待机会将梁平川取而代之,如今正是最好的时机,恰好安影栋也建议他尽快派人接手渝州,不然将失去千载难逢的机会,几乎不用衡量,秦庸便进宫去讨要圣旨去了。

    时间又过去近十天了,梁平川心中的不安已经开始慢慢减少,他开始慢慢的认为陶臣末的推断错了,因为不管如何,眼下进宫云阳的时机已经成熟,云阳已经断粮很久了,他只需要再多一两天,就可以拿下关内十余万饥饿的大军,陆文霆也跃跃欲试,跟随梁平川的这段日子,他已经学会了不少,眼下就是检验成果的时候。

    整军,壮行。

    正待上酒洗刀,突然圣旨到了。

    “君承天命,皇帝诏曰:平叛督帅梁平川自奉旨南下剿贼以来,已一月有余,所耗军力之多、军资之重已负朕之所托,然乱贼程锦尚之流依然盘踞大渊重镇,不见其损,时日之长,至不忠之举表于天下,引天下乱民效仿,大渊四境不安,渝州战局不利,主帅难辞作战不力之责,然念夺回渝州有功,功过互除,特着,除去梁平川帅印,即日回朝听训,令,王惊澜为渝州云麾将军,钟杰为渝州刺史,接手渝州平叛诸事,诏毕。”

    陪同宣旨太监一同前来的,正是王惊澜和钟杰。

    听完圣旨,陆文霆怒火中烧,正欲起身大骂,梁平川一把扯住他,轻声说道:“事已至此,无需动怒。”

    相比陆文霆,梁平川显得异常平静,这些天,他担忧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发生之前,他总是忧心忡忡,发生之后,他反倒像做完了一件大事。

    他在无数下属愤愤不平的眼光中十分平静的接下了圣旨,并微微颔首向来者致意。

    这一举动倒是十分出乎来人的预料,王惊澜与钟杰也向梁平川行了一礼。

    王惊澜开口说道:“老将军平叛有功,只是陛下想要......”

    “你不必多言,既然圣意如此,老夫不会再做纠缠,也不会有任何问题,接下来,就看王将军的了。”梁平川并不想听王惊澜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他很痛快的让人取来了兵符和帅印,全部交给了王惊澜,并吩咐手下去云州传令,让梁云碧即刻撤兵,并在渝州与之会和。

    走之前,梁平川再一次来到了关门之外,此刻他的内心已经毫无思绪,这么些年来,他最终还是服老了,不想再去争了,眼前浮现的是数十年前那三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偶尔也会闪现前些日子与自己对话的那两名所谓的“叛贼”,突然间,他似乎明白了,如今天下之事早就已经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都是那些年轻人的,是非成败,已然随风而去。

    梁平川走,陆文霆也自然不会留下,看到梁平川落寞的背影,他的心里当真是五味杂陈,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见识了梁平川的满腹谋略,也感受到了这位老人报效家国的一腔热血,只是有心者总被辜负,他替老将军不值,可是也别无他法。

    与梁平川一样,梁云碧接到命令后几乎没有太大反应,这些他早就想过,本来朝廷重新启用自己的父亲他就十分反感,更是反对父亲应召,奈何拗不过父帅,只得跟随前来,如今好了,大渊要自断命脉,他无话可说,接到命令,便立即整兵回渝。

    在渝州,梁平川、梁云碧父子相见竟是云淡风轻,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梁平川一把搂住梁云碧,朗声说道:“走,待你我二人见过圣上之后便回乡种田,再也不管朝廷这些鸟事了。”

    梁云碧眼含热泪的不住点头。

    不过很快,他们便接到了另一道圣旨,“朕已知悉渝州战事,念老将军年事已高,山高路远,不必再回朝听训,虽未成剿贼之责,但收回渝州有功,着赏黄金五千,即日回乡安养”。

    梁平川笑得凄然,这陛下连见都不想见自己了,又或者他心中还是有些愧疚吧,罢了罢了,都是要走的,那便干干脆脆的走吧。

    临走之时,梁平川意味深长的看了看陆文霆,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十分喜欢眼前这个小伙子,如果自己还有用,他愿意带着他一起征战沙场,可惜永远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文霆呐,你今后作何打算。”

    陆文霆也凄然,他是真替眼前这位发髻花白的老者不值,微微躬身,陆文霆缓缓说道:“随天下大事,逐男儿之志。”

    梁平川突然明白,他未谈“忠君报国”只言“随天下大事”,恐怕这大渊是再无良将了。

    梁平川未再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起身上马,道了一声“保重”便疾驰而去。

    陆文霆深深鞠了一躬,直到看不见梁平川父子这才起身离开。

    敌军换帅,消息很快传进了云阳城。

    云阳诸将大喜,接下来,只要好好守住王惊澜的第一波攻击便可成大事,王惊澜是来求胜的,他要快。

    梁云碧刚走不到一天,王惊澜便彻底接管了军中所有事务,安排进了自己所有想要安排的人,不过有数万人已经被梁云碧带到了云州,他要等这些人回来,接下来,他要集中所有的力量一击而中。

    程锦尚几乎将整个云阳城的兵力全部布置在了天影关,云阳城中所有还能调运的粮草也都全部为天影关准备着。

    云阳城中,人心各异,图兰博拜极力劝说图兰骨柔趁机离开,但图兰骨柔不为所动,她清楚,如果此战云阳战败,她将陶臣末带回北弃的机会便又来了。

    良祛再一次担忧起来,他担心任蒹葭,担心小盈盈,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安定不了几天。

    苏枕也十分不安,好不容易逃离了渝州来到这山清水秀的地方,想不到,还是免不了要面对战乱。苏木却说不清楚她内心到底是什么想法,这里危险,可是她竟然不太怕,她唯一想到的竟然是那位总是在将军府忙碌的少年将军。

    陶臣末也不是什么都不会担忧,临战之前,他特地找来任蒹葭,告诉她,一旦天影关被攻破,那她便要带着曾盈盈和苏木等人立刻撤出云阳,云阳军让朝廷吃尽了苦头,云阳一旦陷落,王惊澜定会在城中严查与之有干系的人员。

    任蒹葭并不打算走,但是她却来劝苏木离开,人是她带来的,并保证说云阳不会有危险,可不曾想这结局竟反转得如此之快。

    可是苏木却淡淡的说了一句“这城不是还未破吗”

    是夜,月黑风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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