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抱朴斋中笔如龙

    “告示：本斋招聘员工一名，有意者请移芳步，入内详谈。”

    白纸黑字，墨迹纵横，简简单单的一行字，林羽的目光一落到上面，却无法移开了。[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吸引他的，并非是内容，而单纯是这一行字。

    这行字墨痕犹新，显然新写不久。字字皆端严挺拔，从容不迫，虽是楷体，横折撇捺之间，却逸兴遄飞，生动有神，绝无呆板僵硬之象。若非要找个比喻，门前这株踏足大地，而扬首向天，迎风舒缓的青桐，当恰如其分。

    林羽不由叹服，无论当前往后，如此高水平的书法，他都没有实地亲眼见过。此时当面见着，眼睛真是一时无法转开。又由字观人，心里对写出这字的人也起了好奇心。这样的人物，没碰上也就罢了，既然碰上了，不见上一面实在可惜。

    这般想着，拔腿便欲进门而去，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再次看了看贴在墙上的告示，心中忽的一动。他既然已经决定，未来往自己爱好的文史国学方面发展，文物古玩自然也包括其中。既是如此，便应早作打算，古玩店的招聘也可以考虑一下。

    俗语有云，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纸上得来终觉浅，在学校能学到的，大多是理论性的知识，光靠理论，闭门造车，终究难成大家，还是得理论结合实践，亲身戮力，躬行才行。

    尤其是古玩收藏行，每个名声卓著的收藏名家，无一不是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打眼，才最终成长起来。所以如果林羽想在这行发展，就必须得有一个大量实践的机会。

    沉吟了一会，林羽果断决定，应聘这家古玩店。他倒也不是想有多大的发展，心里只是抱着见识一番也好的态度。又考虑到今天没能找到记忆里那张墨竹图，假如在这边有个随时盯守的地方，守株待兔也容易一些。兼且身上银两已是不多，在暂时没其他头绪之前，谋一份工作干上一个月，权当暑假工岂非极好？

    虽说打工是最愚蠢的投资，然而这样一举三得的机会，真是再适合当前的林羽不过，他自然不能当没看见，马上便举步往里走。至于是否能够聘上，以他在网上多家文史论坛，多年潜水的经验，水平不敢说有多高，但区区古玩店的小店员，林羽自信还是可以胜任的。

    信步而入，在门口又稍微停了一停，看了看门匾，以及两边贴的对联。这家古玩店名曰“抱朴斋”，大约是取自于《老子》里“见素抱朴，少私寡欲”此句，与下面的对联——“门前青桐自开落，屋畔流水任东西”颇是俯仰相应。

    不论门匾对联，上面所书，与墙上的告示应是同出一人。与告示的楷书相比，门匾上是圆转如意，刚柔并济的石鼓文，对联则是舒雅秀美，悠然自在的小篆，三者无不赏心悦目，令人敬服。

    林羽心生敬仰，迈进门去。

    入门是宽敞的大堂，虽然门前青桐枝荫叶浓，遮挡了阳光直射，大堂里仍是通明透亮。左右两侧墙上整洁规范，挂满书画长轴，篆隶草行楷，山水花石鸟，无一不备，无一不足。而其它常见的玉瓷铜石等，并无所见，看起来是专营书画此项。

    大堂中间放着一张长条方桌，几张古雅的座椅端坐其周，几株盆栽苍拙奇特，绿意盎然，恰到好处的摆在大堂几处。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装饰，显得简朴之极，简朴中又油然而生一种素雅来，令人一看，便感到心怀松坦，舒服自然。

    此时方桌前正有两个人站在那里，两屏洒金的红纸陈列桌上，两人当中一年过半百的老者俯首悬腕，挥墨其上，另一人凝神屏息，恭候一旁。大堂里一片安静，只听见风拂门前青桐，枝叶哗啦哗啦的清响，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

    挥墨的老者脸容清瘦，颔下几缕胡须，大约就是抱朴斋老板了。看见他在面前挥笔书写，林羽心中痒痒，极想走近前去，好好的观摩观摩，又怕贸贸然过去会惊扰到，而且没有礼貌。踌躇了一下，还是放弃了近距离观赏的念头，转而往墙边挂着的书画走去。

    他轻手轻脚的，方桌前的两人竟也一时没有察觉有人进来，老者笔势时快时缓，转折如意，一会儿功夫，已是写到最后，即提手搁笔，捻了捻下唇几缕稀疏的胡须，颔首微微一笑，似也感到满意。

    待墨迹发干，封好为两轴，递到旁边一直等着的另一人手里。那人说了声“谢谢师傅”，留下一封润笔后喜滋滋的走了。老者缓缓收拾着桌上笔墨，这才注意到墙边书画前，背身负手观看的林羽，招呼了一声道：“小伙子……”

    等林羽闻声回头，他忽地微微一怔，不由伸手捻了捻胡须，原本似要说什么话，也倏然而断，转而呵呵一笑，说道：“罪过，罪过，呵呵，原来是小姑娘。”

    林羽顿时无语，又是一个把他性别弄错的人，此时他也没工夫深究这些，踏前几步，拱了拱手，开门见山，既谦和有礼，又相当自信的说道：“老板你好，我懂一些书画方面的知识，是过来应聘的……”

    老者温和的听着，当听到林羽说“懂一些书画方面的知识”时，清矍的脸上眉毛微微一扬，当听到“应聘”两个字时，目光又稍为一怔，不自觉的捻捻胡须，似乎感到有些意外。全部听完后“哦”了一声，打量了肃立敬候的林羽几眼，不由微微点头，抚须沉吟片刻，朝林羽招了招手，温言道：“既是如此，你且过来。”

    “是。”林羽恭谨的答了一声，依言站到方桌前，只见老者重又摆开收拾好的笔墨，在桌上铺开一张尺许见方的白纸，提笔蘸了蘸墨水，微一沉吟，即挥毫下笔。

    只见笔走龙蛇，云烟纵横。大篆苍拙，小篆秀美，隶若碑刻，楷如坐钟，行草似飞烟，一路演化华夏文字；又见颜筋柳骨，欧峻赵秀，颠张醉素，苏黄米蔡，二王独风骚，一纸书尽古今大家。

    这一笔下来，等同在林羽眼前展示出一部栩栩如生的华夏书法史，小小的一张白纸，浓缩的却是整个华夏书法史的精华。

    林羽睁大了眼睛，只看得如痴如醉，如饮佳酿芳醇，直至老者写完了，犹自沉醉其中。

    老者抚须一笑，林羽懂不懂得书画方面的知识犹未可知，但从他此刻的情态可以看出，他确实是十分热爱书法之人，不由微微颔首，温声道：“你且来说说，我这幅字里仿写的，都有哪些书法名家？”

    林羽回过神来，心里是难以言喻的震撼，他好书而不善书，心中之震撼，比之常人来得更要强烈得多，对老者书法水平之高深，之渊博，真是高山仰止，望而弥高。

    此时他也更加坚定了应聘的决心，以老者的书法水准，即使不是大师级别，也相差不远，若能时常跟在这么一个人身旁，即便不能得其躬身指导，钻个空子偷偷师总行罢.这种机会，对他这样野路子出身，完全业余的人来讲，可谓是非常难得。

    听到老者的话，他恭声应了一声“是”，目光落到白纸上，微一凝神，开口道：“这是颜真卿、柳宗元、欧阳询……这是张旭、怀素、苏东坡、黄庭坚……”

    他有条不紊的解说着，手指同时在白纸上方虚点，说到某个名家，手指就跟着落到某个字上，顺畅从容，毫无阻涩，仿佛用不着多思索几下。

    这道题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须知华夏书法源远流长，名家大师辈出，虽则仅选择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人物，每个人的书法也都有自己独特的笔法，但要一一指认出来，也并非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非真正长久浸淫此道的人不可做到。

    很显然，林羽当是其中之一，他说得确凿无误，老者随着他的话音，脸上挂上了淡淡的笑容，连连抚须点头，看林羽的目光比之之前多了一丝满意。

    “我说完了，请前辈指正。”林羽一口气说完，躬身说道。他也不称老板了，改而尊称前辈，眼前的老者无论年龄还是书法上的成就，都值得他这般尊敬。

    老者摆了摆手，说道：“不用喊我前辈，我姓吴，你叫我吴伯罢。”

    他语气平常，林羽却心下一喜，称呼的问题岂能小视，老者不让喊前辈，却让叫吴伯，不啻是一种变相的认可，他连忙应道：“是的，吴伯。”又道，“我叫林羽，羽毛的羽，吴伯叫我阿羽就好。”

    吴伯微微颔首，也没接口，话音一转，缓缓说道：“我这儿的工作，只是帮忙做一些杂事，工作不忙，不过有些许枯燥，你可愿意？”

    林羽可没有听到做的是杂事转头就走的高贵，而枯燥与否，更是因人而异，哪有不愿意的道理，连忙点头道：“当然。”

    吴伯微微一笑，却沉吟片刻，方说道：“我本来找的只是杂工，书画方面你既懂一些，那是再好不过。如此，每月薪酬两千，你看如何？”

    林羽惊讶的望着他，心里着实吓了一跳，不是他嫌高，但说实话，在南海这个地方，两千的工资已经远远超出杂工的范畴了，不由下意识的推辞道：“吴伯，这……也太多了！”

    吴伯呵呵一笑，哪有人嫌工资高的，他捻了捻胡须，也不说多不多，转而说道：“你愿意就好。既然如此，就这么说定了。”

    见他都这么说了，林羽也没再推辞，再推辞就是矫情了。吴伯却又好像记起了什么，又问道：“你是这边大学城的学生吧？”

    “不是的，我是另一个地方的学生。”林羽摇了摇头。

    “这样的话，如果路太远，我这儿还有个房间，你若不嫌弃，可以搬过来住。”吴伯边拾掇桌上笔墨，边缓缓说道。

    他竟是连这一点，都替林羽考虑到了。林羽这回可真的是受宠若惊，不过若是在这儿工作，他确实还缺个住的地方，推辞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感激的说道：“吴伯，谢谢。”

    吴伯仿佛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只是淡淡的摆了摆手。

    手脚麻利的帮忙收拾干净东西，林羽看时间已是下午三点，回去还要坐几个小时车，便告辞道：“吴伯，我先走了，明天下午再过来报到。”

    “知道了，去吧。”他说明天下午才能过来，吴伯也没问为什么，爽快的应了一声。

    林羽感谢的躬身一礼，便从抱朴斋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