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二回 猛将贤臣难隐真性（上）

    黛玉回到县衙收拾毕歇下时已近三更，兼之劳累了一日，沉沉的直睡到次日巳时二刻犹未醒来。怡亲王在前面忙了一阵，回来准备用早饭，见黛玉尚未起床，雪雁说姑娘气色尚好，并无大碍，因此亦不叫她，自己用完早饭自回前厅料理去了。

    过不多久就有人来报说钦差仪仗执事都到了，到底亲王主子走得快，那些个人亦不敢怠慢，三天半功夫亦就赶来了。待得仪仗摆起来到底威严了许多，皇上太后给黛玉送的吃喝等亦随御医一起到了，直将个小小的县衙挤得水泄不通。正忙乱着呢，一会儿又有圣旨到，传谕各处各级安抚灾民，安排遣返回乡救灾，却是昨日的奏折回复下来的，看来是连夜赶送的。一会儿其他省的承宣布政使及各都司的都指挥使都到了，众人忙见过钦差，接了几道圣旨，又拜见怡亲王。乱哄哄直忙到未时，才将礼数弄得差不多清楚了，门外又来回说卜将军已开敖仓，先送来熟食无数，怡亲王又忙命人安置了。

    此时众人方喘了口气儿，坐下商议如何救灾。各位承宣布政使都敷衍一番，因着既有钦差来此，便不肯十分出头，以免左了意，又在途中闻得河南知府及荥阳知县的事儿，便惟命是从，倒也便宜。怡亲王应承一番，便将计划说与众人，各自回去尽职尽责即可。众人见怡亲王倒也不似说的那般可怕，朝廷重视，到底都应着去了。这里怡亲王才吩咐荥阳县丞暂时负责本县救灾事宜，安排人等四面城门按人头发放三日之粮将城中之人先行发送回乡，另着人立即晓谕乡里，立即着人送来户口按数支领粮食，都司安排人等监督指挥。那县丞不敢稍有怠慢，早应声忙去了。怡亲王又命随行人等各地巡行晓谕去，夜以继日，不得延误，待过几日方略稍定，他亦将亲自去各地巡抚一番。

    黛玉睡到午时后才醒来，骨头有些酸疼，原想再歇息片刻，忽听得外头吵吵嚷嚷，便唤来雪雁晴雯，她二人说来了好些人，还来了个御医，是黛玉走后皇上硬要他来的，正等着给姑娘请安呢。黛玉嘟喃了两句，知道众人都关心她，罢了，来了就来了吧。又问晴雯道：“外头如今都闹些什么呢？”晴雯笑道：“听说钦差仪仗到了，各省的大官都到了，我也弄不太清楚。”黛玉也懒怠理这些，起来梳洗了，请御医进来看了，说姑娘有些劳累了，瘦了些儿，自去一边儿和白露他们弄什么补药养汤去了，黛玉亦顾不上他们。刚坐下来才想起昨日匆匆忙忙了一日，竟有件事儿没妥帖，忙命刘仁去打探前日到偏远些地方打探的人如今可回来了。过了一盏茶功夫来了四个人，黛玉命刘仁在外间问，她又进了暖阁间听着。

    这几人原是一块去了一个庄子，偏巧见天色尚早，又有个山坳里似乎有些人家，便实心眼儿的进去想多打探些情况，结果误了时间，留了一宿，今日辰牌时分才回来，说着忙跪下来请罪。黛玉示意他们起来，又让紫竹去给他们沏上茶来，让他们坐下说话，对这种认真办事的，必须赏罚分明。四个侍从见状忙跪地磕头谢恩，又见招呼他们的不过是个丫头和一个太监，却又极有气度，猜想必是怡亲王没时间管，让他们二人前来的。

    刘仁再三请他们坐下，方斜签着身子坐了，头一个道：“我们见到的别的地方都一样，遍地蝗虫，百姓有十四五都走了，不过今日路上又见很多人往回走了。奇怪的却是昨日那个山坳，里边有二十来户人家，叫徐家庄。看模样都过得还不错，最奇怪的是他们地里的稷苗都长的很好，绿油油的一片一片的，间或亦有些蝗虫，却不见吃这稷苗，可不是怪事儿一件？”众人皆是一惊，刘仁忙问道：“此话当真？”那侍从道：“不敢撒谎，我们咋见之下亦是十分吃惊，今日一早起来一看，还是真的。大人可命人去看个究竟。”黛玉命紫竹去问清楚些儿。

    那侍从道：“我们亦觉得奇怪，便到山里一户人家问，他们亦说不知。我们又问了几户，都道不知。最后没奈何，我们又想天黑了只好歇息，便寻到一个老人家那里。由于上头都交代过不得扰民，我们是给了二两银子求宿的，又请老人家给我们弄些儿吃的。不想那老人家竟十分热情，老婆婆不仅给我们端上一盘馍，还有一碟菜，又不肯收我们的银子。说以前见过的官差都是凶神恶煞的，哪里像我们那样斯文上门，不欺负他们就谢天谢地了，客气了半天，老人家到底不收，我们就思量着今日走时悄悄留下便罢，亦不十分纠缠。待吃过饭后我们又和老人家闲聊，问起那等怪事儿，那老人家说不知。谁知那老婆婆想了半日说定是山上兄弟俩做得。我们忙又打听那兄弟俩是何人，那老人家方说那兄弟祖上亦是本地人，后来出去做了官，十几年前兄弟俩又回去了，别的却不知。我们又问他如何知晓是那兄弟俩做得？那老人家想了想告诉我们说那兄弟俩虽为人平和，但平日里并不怎么与乡民打交道，倒是谁家有事儿时却是很肯帮忙的，所以他们有此猜测，到底亦说不清楚。”那侍从说完喝了口茶，又回道：“今日一早我们忙着赶回来，怕误了事，亦未再打听，那些地里的稷苗却是真的。知道的亦就这些了。”言罢便都站起来候命。

    暖阁间儿里，黛玉正在苦苦思索，竟会有这等地方，莫不是世外桃源不成？可明明那里亦有蝗虫的？为何那里的蝗虫为什么不食稷苗呢？或者蝗虫为什么不食那里的稷苗呢？那老公公老婆婆肯那般招待外人，为何那般良善大度？那兄弟俩又是怎么一回事？黛玉让紫竹问侍卫还能否找到地方？侍卫说可以，那徐家庄并不难找只是稍远些儿，快马得两个时辰才能到。黛玉让他们先下去歇息片刻再过来，说着便让紫竹每人打赏了五十两银子。四人不明就里，推脱一会就都接过道谢着去了。

    等他们走远后黛玉才出来，看着众人道：“你们觉得是否可能？”刘仁先回道：“我看不像是假的，此等事情编不出来，估计亦是不敢的。”黛玉凝眉沉思着，一会儿拨拉拨拉小自鸣钟，一会儿又去抠抠躺椅上的雕花。雪雁和御医将早膳及药都送来了，一改几日前的粗食稀粥，虽则不多，却有五香斋的点心和新炖的鱼汤。黛玉原想不吃，雪雁道：“姑娘亦体谅些我们吧。你做得事儿我们又帮不上，若不肯好好吃饭饿坏了累倒了，不但我们过意不去，皇上太后亦不会饶了我们。这些且不说，若你身体撑不住，将来那些个灾民可指望谁？”黛玉笑道：“可见得是胡话，天底下没我还不是好好的，怎么就没指望了？”雪雁赌气道：“别个不知，我却是知道的，姑娘难不成要我说出来？”

    黛玉气的直让白露如蓝几个去撕她的嘴，都敢威胁姑娘了。不料白露几个反过来劝黛玉赶紧吃饭，别搭理那小蹄子。黛玉无法，寡不敌众，真不知是何时倒得霉，只要是吃饭上，谁都能管得她，一边想着一边气咻咻的吃了。一口莲酥下去，忙叫人找雪雁。这里几人都不知怎么回事儿，外头雪雁听见亦忙进来看个端的，黛玉指着那莲酥看她，雪雁见状奸笑道：“姑娘吃完了再开口，我才回姑娘的话。”说完又出去了。黛玉只得瞪着两眼将饭吃了，如蓝又将药端过来，没法子，黛玉只得都喝了。雪雁这才进来，原来她一直候在门外听着呢。黛玉知道话难出口，便叫其他人亦都去吃饭，留着雪雁服侍，晴雯等都笑说早吃过了，又知趣儿的都下去了。

    雪雁见众人都走了才开口笑道：“林大哥来了。”黛玉疑道：“那个林大哥？他为的什么来了？”雪雁笑道：“林安大哥啊，当然是奉命来保护你的。”黛玉道：“我好好儿的，他来做什么？”雪雁道：“他从苏州进京就是为的你，你到哪里他自然要随到那里的，只是宫里他轻易进不去罢了。”黛玉颇为感动，想了想道：“你去叫他来一下，说我想见见他。”雪雁出去一会儿就领着林安进来了，想来他已经想法子进了这县衙了，是以能这么快，亦不由得佩服他们的能耐，又感激他们的护佑。

    林安还如以前一样，见了黛玉还是恭敬的行礼叫姑娘，黛玉倒是客气的谢了他，有谢过林叔叔。林安笑道：“这个谢却当不起，姑娘为天下而苦自己，我们都应该谢谢姑娘才是。”黛玉淘气道：“那莲酥呢？不过那是王嬷嬷做得哦，算了，我回去谢她好了。”想起王嬷嬷，黛玉忙又问道：“那个王嬷嬷她好吗？我都好久未见她了。”林安笑道：“一色都是好的，就是听说你昨日晕了，倒叫人不放心。”黛玉看着雪雁道：“我不过那么着，怎么大家都知道的。”林安忙插话道：“知晓你的事却不一定要她，就算她说的亦不能怪她，你都晕了还不许我们知晓的不成？若是好好的谁去说这个。”黛玉亦不跟他理论，待要问他来还有何事，却是没得可说的。正在此时那四个去过徐家庄的侍卫来了，显是回去好好吃喝了一番的，估计还有那赏银的功劳，此时都精神抖擞的来候命了。

    黛玉听得他四人来了，一抬眼正瞧见林安，脑子划过一个主意，忙叫外面的等着，这里问林安道：“我却是有事儿，你可愿意帮我？”林安道：“但凭姑娘吩咐。”黛玉道：“一路来蝗灾的境地想必你都见了。可才刚有四个侍卫来回说有个庄子竟然不曾受害，如今稷苗长的煞是喜人。你信不信？”林安道：“未曾亲见，有些怀疑。”黛玉道：“我亦是心下疑惑，不若你随他们同去一趟。我不便交代他们，因此你得记好了，一会儿你就说怡亲王派你跟他们一块儿去一趟，你自己问他们之前的情况如何。即便是他们怀疑是怡亲王不信，亦无可厚非，此事太过不可思议了。”

    林安道：“如此亦说得，只姑娘要我做什么。”黛玉笑道：“你却是明白的，我就恐他们当差习惯了，却不会周旋事情。听说那个庄子庄稼都好着的，可谁都不知缘故，虽有些蝗虫，却并不食那里的庄稼。那侍卫说庄子里的一个老人家说许是山上的兄弟俩做得，又无根据。你一要坐实了是否有这么个地方，二来查出原因来，若果真是什么兄弟俩，想尽一切办法将他们请来。一定要查出个所以然来，若果真能有什么法子，后世便不用害怕那蝗虫了……”说到后来，黛玉满脸的希冀。林安听得此言，亦知晓了个大概，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忙辞了黛玉，与那四个侍卫一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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