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向阳村

    向阳村是省县最偏僻的乡镇中最偏僻的一个小山村，山高水急，交通不便，是个几乎要让人遗忘的角落。

    几千年来，这里的山民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半山半水的地方。这里的山峰虽然高大，却少见珍贵的林木药材，河流虽然丰富，但是一来水流湍急，二来在历史上数不尽的泥石流和风化作用掉下的岩石让这个地方的河道暗礁密布，就算最有经验的船夫也不敢在此摆渡。这样一来，山里道路的崎岖难行和山下大江的阻隔让这里的人很少接触到外面的人和事，不过这也让历史上的兵家之祸也对这里没有什么波及，这里的人享受这平静的一隅之地数千年，倒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村民们把粮食就播种在大山半坡向阳的地方，也就是土豆、苞谷之类的，收获全凭老天爷的脾气。碰上好的年景，多收获上一些粮食，村里的几个酒鬼就能喝上几口自家酿的苞谷酒，碰上年成不行的时候，就只能到山上摘一些谁都叫不上名字的野果酿成果酒，照样成天醺醺然，倒也是自得其乐，却也不用为生计太过发愁。

    村子周边的大山里地方大，林木水果多不胜数，还有繁殖能力极强的野兔、獐子、獾子等等小动物在山林中和人躲迷藏，山林里的居民都是天生的猎户，下陷阱什么的都是信手拈来，还好山里的野兔之类的繁殖能力极强，断断不会因此而绝种。这也是山里人获取一点生计的方式。

    女人和孩子如果想穿新衣服，那就要背着山货翻过那几座大山，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间小道，走上一整天到最近的小镇上卖了山货才能买到花布和针线，在镇里过上一夜，等到第二天早上再花上一整天走回村里，然后自己再做成衣服，镇里历来都有人专门做他们的生意，知道山民纯朴，卖的山货都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外面很多人伸长了脖子想要，因此给的价钱倒也公道，而且晚上山民过夜只是占一下店里的地方，不需要供应什么吃食，没有什么其它的要求，不花什么钱，所以店里的老板也不收他们的过夜钱，对其他住宿的客人可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话说就在向阳村的村尾处有一片滩涂地，因为地势低洼，历来发大水刚好漫过，下大雨时又成了山上流水的下行道，所以没人居住，向来只有野鸟和小鱼虾在此嬉戏，是村民想改善伙食时的好去所。

    直到特殊时期期间来了一对年轻夫妻，拿了张盖着红艳艳公章的介绍信落户到村里，因为村里小，没有空余的房子，他二人就只有自己在这里搭了个木棚。

    开始有好心的村民劝说，这地方往年雨水多的时候淹到过，而且山上的水冲下来也会冲到地基。那个后生傻愣愣一笑，极为腼腆，连说没事，倒是看准了这块滩涂地，不改了。其实除了这里村里也没什么地方可再住，山坡虽不太过险峻，却也无法建房。彼时在一众村民的帮衬下很快搭好了三间木棚，盖上茅草就能住人了。

    此时还是秋天，他们是赶不上今年的播种收获了，好在村里闭塞村民纯朴，特殊时期的斗争风气倒也未曾影响过这里什么，大家倒以看戏的心情看着外面的风起云涌，其实镇里的造反派也曾经派过人下来，不过因为这里既偏且穷，最后认定“不具备光明的革命前景”又撤走了。村里已经很久没有人进来过了，这次倒又成了村里的一件大新闻。这时大家就都帮衬着凑了一些粮食，无非是玉米土豆之内的，后生也不矫情，一一收下，却又给一家送了一张小票票。

    村民多不识字，就拿给村长一看，村长一看，上面写着“全国粮票五十斤整”，这可是大米50斤啊，这里的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吃过50斤米，这份礼物可就太重了。村民纷纷要退还，后生不接，说：“以后住在村里少不得要麻烦大家，况且现在拿着粮票也要到县城才能兑换，背回来要过不知几座山呢，抛开人力和财力不算，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吃到嘴里，大家给的粮食让我立马就能吃现成的，说实话我还赚了呢。”大伙也就不再说话了，只是第二天又都把山货拿来一些来，少不了又是一番客套。

    到这年冬季，很多人家都能吃上白米饭了，好多没牙的老人喝上了粥，想起以前喝的玉米糊糊，这滋味还真不一样。还有的婆姨拿粮票换来新布，给家里的老人、婆娘和小孩做了新衣。

    那后生却没闲着，上山捡那一尺见方的碎石围着自家木棚围成了一个大圈，又向老人请教往年最大的洪水的水位有多高，按比那水线高1米来砌了一堵石墙，又从河滩里挑来沙石填成地基，再从河床里挑来淤泥垫上，最上面用薄土盖上，幸得冬季无事，村民又感念后生的赠米之举，都来帮忙，却也费了半月才告完工，就这样硬生生的从滩涂上争了3亩多地，日后这里种上了庄稼，成为村里最好的一块地，收获一直不错，成为这一家的粮食来源。后生又将屋后围的石墙弄成尖尖的朝向山坡，从此山上的流水乖乖从房子两边流走而不会损伤房子的地基。

    整个地段像一滴水珠，后面尖尖的分开山上的来水，水沿石墙流过又能渗进去滋润里面的土田，而河里过水时河流又沿着圆滑的石墙边流过，最大程度上缓解了水的压力和冲击力。更妙的是，河水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小回旋，屋子的左边形成一个小水潭，在里面抓鱼简直跟捡的没有什么区别，在后来很多年里都成了村里的男孩子最喜欢的游乐场。

    村里的老人看了以后纷纷夸赞后生有头脑，做起事来奇思妙想层出不穷，而结果又妙想天开，叫人佩服，而且搬石头垒石墙的时候一整天都不用歇的，虽然也算高大，却不见如何强壮，怎么有使不完的力气，比山里这些成天搞体力劳动的人都要强，只怕身世来历不凡的。

    后生笑笑没有多说什么，众人也就不以为意。

    不过这个时候大家也早已知道了这年轻人叫杜仲飞，老婆叫叶小青，老家没人了，加上年景不好就只好出外谋生，此时处处搞斗争，谋生也不易，幸好一个远房亲戚资助了几百斤粮票，这才辗转来到这里落户。

    众人纷纷唏嘘不已，感叹一番后各自散去，只有村长不经意的摇了摇头，他可是看过那个介绍信的，那个红艳艳的公章可是有‘八一’两个字居中的，而且信中写明可以凭此在全国任意地方居住，任何地方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绝所介绍之人入住，这种近乎霸道的介绍信村长还是第一次见到。况且在这种年头能拿出不下两千斤粮票绝不是一般人家办得到的，村里几十户人家每家50斤米啊，记得到县里开会的公社书记一个星期也不过补贴七斤米，书记还舍不得吃，带回来一多半给家里的几个小崽子补身体。村长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不过村长也是个明白的人，见过山外面的世界，知道哪些话不是他该说的，哪些事不是他该问的。

    直到多年以后全国进行人口普查，村长压在樟木箱里的这份介绍信却不见了，连同几份无关紧要的党费登记表。不过在动乱年代文件本身就很难保全，这里已经是全镇里最完整的村集体档案了，镇里的人口普查员非但没有任何怪罪，反倒还大大表扬了一番，感叹实在是难得的村史档案和集体账目，将来可作为研究这段时间的农村经济的资料云云。

    村长是个极其仔细的人，上任以来从来就不曾丢过集体的一针一线，心里也很纳闷明明收的好好的，上锁的钥匙一直都是贴身保存，家里的人知道他的脾气，也从来不动他的东西，现在忽然就东西丢了让村长觉得很是蹊跷。后来村长反复追问过老婆孩子，确认没人动过箱子，从此这就成了村长心里搞不明白的一桩怪事，到村长过世后就再没有人过问了。杜家的来历就再也没有人说得清了，就像世世代代住在这里的人一样，不知何时迁来此处。

    总而言之从这个时候开始，村里就多了一户姓杜的人家，翻过年头，村里又恢复了延续千百年的宁静。就这样时光如同村外的大河般流淌不息，转眼十几年过去了，偏僻的向阳村里倒也没发生过什么大事，倒是杜家接二连三的生了4个孩子，取名字分别叫杜山、杜川、杜河、杜岳，用山川河岳做名字，气魄十足，其中只有杜河是女孩子，其它都是几个古怪精灵成天上下窜跳不知疲倦的男孩子。

    久居山中不知岁月，似水年华匆匆易过，转眼之间杜家的孩子们都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