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事历历空自啸

    郑怀璋出来木屋，望着常振东的尸首，心如刀割，寸心欲裂。

    他方才一直与班苏二人说话，其实内心便有拖一时算一时的意思，实在不愿出来看见常振东卧尸于地的惨景。

    但有些事，越逃避，到头来面对，越令人难受，当时浊泪盈眶。

    班浩从厨房里找锄头，要去挖个坑将常三哥遗体掩埋。郑怀璋含泪摇头：“还要抱了去给他媳妇与儿子看一眼。”

    转身到木屋中，拿出两大截草绳，正是班浩昨夜打制，来到下山的峭壁洞口。

    站在岩边，将草绳一头抓在手里，吩咐班浩和苏宛云二人扯着草绳，沿峭壁攀沿而下。

    班浩与苏宛云缘绳先后下去山脚，仰头见他如同石桩钉在山岩上。山风吹来，衣襟猎猎，更显得挺拔如松。

    下山远比上山苦，何况悬崖一线，稍稍下望，便有一脚踏空的错觉，令人心生恐惧，却又不是仅凭武功便可抵受得了的。

    好在两人心神镇定，又有草绳可援，不久下到山底。

    两人站稳了，都觉得后背微微汗湿。

    班浩举手向郑怀璋示意，忽见郑怀璋随手抛开长绳，竟然一跃而下，衣衫鼓起，就像一只大鸟，下坠之势甚急。

    苏宛云“啊哟”一声，脸色刹那雪白。班浩也惊得差些失声。

    苏宛云一声未完，已见郑怀璋伸脚在峭壁一触，身子顿时一顿，下跃之势略挫。

    他飘下数丈，伸脚再轻轻在悬崖一点，身形又跟着一挫。

    两人这才明白，自己倒少见多怪，相视而笑。苏宛云晃晃手，摸着心口：“这个郑老伯，吓死我了。”脸色渐渐红润，俨若桃花。

    郑怀璋如此不到二十余步，已到地上，一身功夫，当真出神入化。何况他此刻还负重伤，更让两人佩服。

    郑怀璋当先而行，很快来到常振东家。

    常三嫂见了这等情形，震惊莫名，抱着常振东的身子大哭。

    她性子粗豪，哭声惊天动地。郑怀璋在旁解说情由。

    辛加劳还在床上躺着养伤，这时也挣扎起来，脸色气得煞白。

    常三嫂忽然跳起，抄起双斧便要抢出门去。郑怀璋纵到她身旁，抬手搭在斧上，劝道：“孙媳妇，你急什么？常三能这样冤枉死了？我自有主张。”

    常三嫂只觉搭在自己双斧上的力量有如千斤，无法迈得动一步。只有把斧一丢，回来又抱着常振东的身子大哭，眼泪滂沱。其情其景，班浩与苏宛云不忍一瞧。

    不久众村人闻声而至，见了这般情景，人人吃惊悲痛。

    郑怀璋与段如虎、司马穆等人道明原委，这几人都吃一惊，半响做不得声。

    郑怀璋令人将常振东赶紧安葬，然后各自归家收拾细软行囊，即刻离开田园谷。他对众人道：“去年我本令端木华寻到湖南西部一处所在，叫做张家寨。地势易守难攻，本为以防万一，却不料这么快就要用到。常三此仇一定要报，我有计较。眼下之策，先行搬家。”

    他虽为谷主，只因性格温和，从来笑脸对人，凡事无可无不可，所以人人也对他亲而不敬。田园谷的分崩离析，莲花村和苦力村明争暗斗，他实在要负很大的责任。

    但这时难在眼前，众人忽见他另有一股从容的气质，威仪暗生，不由无人躁动慌乱。

    当下郑怀璋将众人分做二十拨。各由段如虎、辛加劳、司马穆、郭台明、吴世和、李匡等得力之人率领。一一嘱咐路线，以及沿途联络照应之法。诸般事宜，无不周详。

    不久第一拨人收拾出发。常三嫂与常三毛被安排在第三拨。班浩与苏宛云去和她母子告别。苏宛云悲从中来，嘴唇哆嗦。

    常三嫂凄然一笑，道声“弟媳妇”，眼泪滚滚而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被两位女子搀扶走了。

    不到两个时辰，田园谷中人去屋空。

    班浩见了这般情形，想道：“本以为他们内耗纷争，挡不了什么大的风浪。却原来遭受了百余年外敌欺压，久经磨难，临到乱急之时，倒也镇静从容。”

    郑怀璋等众人去了，回头对班浩与苏宛云道：“安和光阴险狡猾，也不知真走假走。不过即便他假走真藏，前头二十拨人出谷，定也将他诱跟了去。此刻你两人在前，我在后尾随，察看异常。将你俩送出湖南地面，我再去湘西汇合。”

    班浩佩服他虑事周详，点头道是。自己陡然背负重托，心神大振。

    郑怀璋又道：“班浩，你本有师尊。但从你的所作所为来看，想必你的师傅，也并非心胸狭隘的俗人，不会误以为我与他抢徒弟。我传你西沙经，将来你回去了，当好生解释，免得误会。”

    班浩躬身道是，接过西沙经，收纳怀中。心情有些激动，却也有些淡淡。此间诸事，将来自当向师傅详细禀明。

    郑怀璋四顾田园谷，生平往事历历，一把光阴抛洒在此，不可复拾，心间忽然说不出的悲怅留恋。仰头长啸，声震霄云。

    班浩与苏宛云隐隐猜知他的心情。感觉他高亢的啸声，如同一条长蛇，突从他口中窜出，纵入云空去了，无影无踪，渺然失形，不禁心里也都有惆怅悲愤的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