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1节 半小时的使命
目录：亚特兰蒂尼绿茵战记| 作者：亚特兰蒂尼| 类别：玄幻奇幻
罗马与米兰之战上半场以1－1的比分结束，我们的首发球员们自认为前45分钟表现是合格的，只是临了被卡萨诺扳平，好像吃进一只苍蝇般地不爽。更衣室的气压有点高，说话声很大，但音调都被压低了八度。
卡卡是少数没受影响的，挪坐到我旁边，“小保罗，你觉得卡萨诺今天怎么样？”
我还想问他呢，“你和他过招的，你觉得怎么样？”
外出打客场，卡卡总与我同屋住，经常聊起他在南美接触过的80后天才。聊得多的有罗纳尔迪尼奥、罗比尼奥、迭戈、特维斯和萨维奥拉几个。他问我亚洲优秀的80后有哪些，我大言不惭地说鄙人可以代表亚细亚最高水平，他又问欧洲，我第一个脱口而出的就是卡萨诺，于是他对那家伙很感兴趣。
“有意思。”卡卡说，“他盯上我了，跟后卫似的。”
“那你对付得了吗？”我问。
他笑了笑，“半吊子的后卫有什么难对付的？有空约他去巴西踢沙滩足球吧，我可不想在草地上浪费时间。”
“里奇是对的。”听到我们的谈话，安切洛蒂说，“不要理会卡萨诺的挑衅，跟他认真，你就输了。交给里诺处理吧。”他转向加图索，“里诺上半场防守是完美的，继续，不过小心黄牌。”
“我会让他先收到第二张的。”加图索说。
除了提醒球员注意罗马偶尔的反击，安帅没对原本的战术做任何修改。他说：“我知道你们特别想让罗马输一场，别操之过急，在客场只要我们不落后，着急的就是他们。嗯？我听到卡佩罗的咆哮了。”他幽默地把耳朵贴着墙，“他们一定会犯错的，再抓住一次就够了。”
走出更衣室的时候，我听见身后舍甫琴科对安切洛蒂说：“教练，我感觉不错，要不……”
“不行。”安帅严肃地说，“最近的事都被他们说中了，我不能不信啊。”
“这么听话？”舍瓦话里带着点奚落的意思。
安帅斜着眼挑起半边眉毛，“15分钟，够不够你再来一个？”
“好吧。”舍瓦说完扭过头，刚巧和我对视，给了个微笑。
球员通道里，我们和罗马队会合，三三两两地开着各种听起来很粗俗，实质更粗俗的玩笑。只有我竖起外套的领子包着嘴，眼睛直愣愣的，因为不想和旁边紧挨着的家伙搭上。那就是卡萨诺。不是怕他也不是故作清高，主要是艾莱娜给我传授的词汇量还不足以让我像驾驭汉语那样应付一些尖酸刻薄的攻击性语言。
卡萨诺来劲地扭脖子、抬腿、弹跳，间或看看我，几次想说话又找不着点的样子。我的余光能看到却假装看不到，就像耳朵上罩着耳机那么摆酷。躁动半天，他找到一茬。
“你，亚特兰蒂尼，在中国呆过吧？看这个。”他说着捋起左臂的袖子。
“安东尼奥。”没等他捋起来，我就揭了他的底。中国球迷多半知道他左臂用汉字纹着自己的名字。
“哇哦！我真有名。”他还挺高兴，亮出来顺着字块指着念着：“安——东——尼——奥。”
“写得不错。”我说，眼睛却几乎没瞧他一下。
讨了个无趣，他放下袖子，整整衣服，两手撑着裤腰松紧带绕到我正面说：“喂，老兄，别装了，你不是那么无聊的人吧？……想上场？换我当教练，你就是首发。老头子们太古板……”
卡萨诺喋喋不休地说些有的没的，我正烦着，加图索帮我解围了。
“走了，小保罗，别跟他废话！”里诺在出口处叫我，大多数人已经走出球员通道进入球场了。
卡萨诺没好气地回他：“我们说说话关你什么事？没教养的家伙！”
“你说谁没教养？”里诺快步走回来，走到近前逼视着他。
“哎，别生气啊。”卡萨诺往后退着说，“咱俩都有一张黄牌了，谁先生气，谁先死。”
“对，就是这样。”里诺说。
下半场，罗马开球，我们很快发现他们变阵了。德尔维奇奥启动点后撤，与右路的小曼奇尼形成中场两翼，罗马阵型从4－3－3变为4－4－2。这是卡佩罗针对性的战术安排，米兰自从安切洛蒂上任后，攻防重点集中于中路，边路是相对薄弱的，展开两翼攻势，再想办法封住皮尔洛，那就……
皮尔洛拿球，埃默森立即贴身，皮尔洛被迫回传，内斯塔接球直接吊过中圈传给卡卡，德罗西卡位头球截下。罗马果然企图切断米兰的皮尔洛－卡卡中轴。
第47分钟，坎德拉传球给德罗西，卡福和安布罗西尼两人联防，德罗西回传坎德拉，后者转而直塞左路插上的德尔维奇奥。维奇奥循着空当径直下底传中，禁区内马尔蒂尼压过托蒂头球顶出。外围卡萨诺抢得第二点，加图索正面逼抢，卡萨诺带球避让两步转身右脚射门。皮球被他用内脚背兜起来，弯弯地旋向球门上角，稍稍高出。
“边路防守！”安切洛蒂站在场边大喊，罗马的两翼攻势令米兰的边后卫必须注意位置了。安帅大约每隔半分钟看一次手表，我也望着看台大屏幕上的时间核对着，虽然不确定他在等什么。
比赛第50分钟，很准地在第50分钟，安切洛蒂回过头招呼我：“小保罗，热身！”
意料中的。之前他和舍甫琴科的对话我基本能听懂，估计是米兰实验室对复出的舍瓦有出场时间限制，大概限制1小时吧，他必须在下半场15分钟前被换下。我思想准备很充分，然而被安帅叫到，竟又手足无措。一个多月没打比赛，我连热身的步骤都生疏了，居然长裤还没脱下来就把战靴系在脚上了。脱下长裤、外套，重新穿好鞋，我东张西望地寻思还少了什么。“诺，在这儿。”不知谁把一件绿色背心扔到我手上，我把它套在球衣外面，这才去跑道上热身。
我边热身边看球，眼见罗马接连几波进攻。先是萨穆埃尔后场任意球传到中场，埃默森头球摆渡禁区内的托蒂，托蒂摆脱马尔蒂尼头球攻门，迪达单掌托出横梁。同时边裁举旗，艾罗尔迪吹哨，托蒂越位了。随后迪达开球到前场被德罗西截下，分到右路，小曼奇尼高速突进，底线前晃过科科传中，托蒂再次头球，太正了，被迪达抱住。
几分钟后，坎德拉和德尔维奇奥左路配合，后者内切，吸引卡福后将球分给拉到左边的德罗西。德罗西下底，佯装传中，左脚一扣，晃过安布罗西尼切入禁区。内斯塔、卡福和追上的安布罗西尼三人夹防，罚球点附近托蒂包抄到位，德罗西没法顺利传中，只能让球从另一边漏出来，德尔维奇奥跟上一脚打门，高了。
左边有坎德拉和德尔维奇奥，德罗西也参与，右边有帕努奇和小曼奇尼，罗马各用两三人去冲击米兰的边后卫。与他们流畅的边路进攻相比，我们中路的攻势却停滞下来，舍甫琴科和因扎吉在前场足足闲晃十分钟了。皮尔洛被埃默森严密盯防，米兰能形成反击的纵深传球明显减少，这时需要用另一种方式衔接中前场，用卡萨诺那样活动范围大，控球能力强的球员。所以得换我上场了，教练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安切洛蒂又看表，我跟着看大屏幕，指针接近下半场的15分钟。
“小保罗，回来，准备上场！”塔索蒂叫我。我跨过广告牌回到替补席前，第四裁判已经举起换人牌了，绿色的14，红色的7。
我蹲在场边把鞋带解开又系一遍，站起来时，安帅按住我的肩膀。
“防守的时候你也要回撤帮忙，让皮波一个人留在前面。”
“好。”
“卡萨诺和德罗西，谁离你近你就盯谁。”
“好。”
我直起身子挺挺腰，他又把我按紧，“出脚要快，别粘球，别逞能。”
“好。”
第61分钟，米兰换人，我替下舍甫琴科。入场前，安切洛蒂拉住我最后交代一句：“告诉卡卡，拿不到球就回后场去拿，控住球往前送。”他终于做出了我所预想的调整，不过很可恶，这个关键的任务交给卡卡了。
我跑进场内，把教练的指示转达给卡卡，“安德里亚的传球过不去的话，你就回后场要球然后往前盘带，教练给你特别开禁了。”
他听了很兴奋，“没问题，交给我了。小保罗你也回撤一些，咱俩轮流往前带。”
我摆摆手，“不行，教练让我别粘球，别逞能。”
“哦？”卡卡想了想，“好吧，但你得和我近一些，有时需要你接应。”
“嗯，我就当你的僚机。”我说。
我穿着长袖的球衣，里面还有一层内衣，暴露在摄氏两三度的球场上仍然感觉骨骼和肌肉都紧缩着。我反复跑动，刻意增加四肢的运动幅度，尽量让血液快速运遍周身带出热量。吸入的空气把鼻腔冻得没知觉了，直到吞进喉咙才和体温融合。时隔一个月重返球场，环境完全不同了。
“队长！”卡卡撤到本方半场向内斯塔要球，拿到球转身往前盘带，德罗西压上来防守。看他怎么突破吧，我跟在右边准备观摩巴西天才的表演。卡卡接近对手，左脚推送，不会吧？他竟干脆地把球往我这儿传来。“别粘球！”教练的指令不容我多想，一脚出球给到左前方，超越德罗西的卡卡正好领回。仓促间，我及时呼应了卡卡的二过一配合。我真心佩服他，即便有教练的盘带特赦，也能坚持以最合理最高效的方式处理球，光这点就比卡萨诺强一个档次了。
卡卡过了中场，齐沃上前封堵，卡卡往左横带两步，找准齐沃和萨穆埃尔之间并不平行的狭窄间隙贯穿直塞。更左边，因扎吉在卡卡出脚的同时从帕努奇和萨穆埃尔之间启动，迅速内切，接到球直面佩利佐利。罗马门将出击够快，卧倒横堵在因扎吉跟前，皮波没有更多的角度选择，射到了他的怀里。
佩利佐利手抛球交给帕努奇，帕努奇前传小曼奇尼，罗马继续沿边路进攻。我依照教练的要求去找盯防对象，当然选卡萨诺！正要过去，被加图索拦住了，“这个我来！”里诺说着往右边指，让我去盯德罗西，好吧。
米兰加强了侧翼的防守，安布罗西尼成为全场最繁忙的人，需要时刻支援左边的科科或右边的卡福。这次是左边，他与科科联防，小曼奇尼没有强突，传给中路的卡萨诺。卡萨诺刚拿球，加图索就到了，托蒂也赶过来。“安东尼奥，别硬来！”罗马队长冲他喊道。卡萨诺收起突破的架势，直起腰，扫兴地把球捅给右前方的队长；安布罗西尼分身去盯托蒂，托蒂带球冲出几步，突然扭身向左后方的卡萨诺回传；漫不经心的坏小子立刻来了精神，控住球往前带，安布罗西尼回过头和加图索夹击，卡萨诺精巧地直塞，球穿过两人中间关闭的缝隙，交还托蒂；交出球的卡萨诺再跑到托蒂右边，当米兰两铁腰追上托蒂，一个横传，球又到了卡萨诺脚下；他靠边带球，小曼奇尼内切，安布罗西尼跟上去，科科换防卡萨诺，卡萨诺第三次向托蒂传球；托蒂只轻轻一碰，球向前滚出，快速跟进的卡萨诺甩开科科领球直入禁区；马尔蒂尼上抢，卡萨诺捅球，跳起，球和人分别从队长的腿下、腿上穿过；到了小禁区边缘，迪达移到近门柱封堵，加图索追上来紧贴内侧，卡萨诺被挟持到底线，山穷水尽之时，拖在身后的右脚一敲，从里诺背后传中了！球擦过迪达右手，托蒂门前跟上……这是罗马两位明星一连串眼花缭乱的二过一配合的终结，托蒂接球推射即可完成一个伟大的进球。最后的一传，离托蒂只差几厘米，内斯塔退到门线上与“罗马王子”拼脚，擦着托蒂的球鞋将球踢飞了。
奥林匹克球场掌声雷动，久久不能平息，罗马人似乎并不遗憾，因为过程就足够精彩了。再来回放一遍吧：卡萨诺传托蒂，托蒂回敲卡萨诺，卡萨诺直传托蒂，托蒂横传卡萨诺，卡萨诺横传托蒂，托蒂做球给卡萨诺，卡萨诺突破，身后横传托蒂。从中线到球门线，两人奔袭60米，互相传球7次，跑动和传球轨迹交错缠绕，宛如二龙戏珠，其间没有任何米兰球员触碰到皮球或他俩的身体。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二人配合，与之相比我跟卡卡先前那两下根本不值一提。卡萨诺故意要和我们比一比吗？是的，他正朝我得意地笑呢。
场边的安切洛蒂，场上的马尔蒂尼，你一声我一声地呼喊，明确战术、细节，并让我们从被动中清醒，重组进攻。
第66分钟，卡卡中场带球，他被德罗西贴身仍能抬头观望。因扎吉在中路，左右是齐沃和萨穆埃尔，我在右路，左右是萨穆埃尔和坎德拉，我们两个前锋穿插在对方防线中。传给我比较好，反越位后可以把萨穆埃尔引来，这样皮波比齐沃更靠内侧，更利于接我的传中。我想卡卡一定会做出相同的判断，于是做好启动准备，看他晃开德罗西就掉头往前突。一记过顶传球落向我前方，我抬脚停球，哨声响了，边裁笃定地将小旗指着斜下方，我越位了。
我把球踢给旁边的坎德拉，举手向队友表示歉意。因扎吉走过来对我说：“不用抢那点时间，慢慢往后挪，后卫会跟着你，传球的时机让卡卡或者皮尔洛去把握，看到球起来再跑，你还是会比对方快的。”
“好的，谢谢。”我虚心地记下，他永远是越位线上的灵狐，他的经验对我很重要。
2分钟后，米兰卷土重来，控球的仍是卡卡。他利用从后场带起的速度轻松突破了德罗西，眼前又是一片开阔的传球视野。我见因扎吉被萨穆埃尔牢牢盯着，就后撤接近卡卡，“里奇，先给我……等下，后面！”我提醒晚了，卡卡观察时脚下略有松懈，球被后面赶上的卡萨诺偷走。
“看哪儿呢？宝贝。”卡萨诺调戏着卡卡，还回头望望我。
“你看哪儿？”
“啊！”
卡萨诺转过头来，球早已没了，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加图索趁他得意忘形反抢得手，传给卡卡。本来见卡萨诺夺取球权，罗马转守为攻，德罗西、托蒂都压上去了。卡卡无人防守，直扑罗马禁区，埃默森不得不放弃皮尔洛前来补防，一时间，埃默森、齐沃将卡卡拦在禁区弧顶。卡卡拉住球，脚跟后磕，传到皮尔洛脚下，自由的大脑再次发挥，搓起皮球吊向罗马防线背后。我，就我一个，从坎德拉、萨穆埃尔、帕努奇连成的一线上突兀地冲出来，左脚扣下落到身前的球，右脚带出。哨声没响，反越位成功，皮波教我的方法立竿见影。我放心地带球，变线，从右侧趟过了倒地侧扑的佩利佐利。没想到会如此顺利，我面对的是一个空门，只要斜推一脚就成了！我左脚跟上，步子稍大，意外地捅了一下球，使它加速往前滚。我心头一沉，眼看球的速度和距离逐渐超出控制范围，右脚急忙伸过去，脚背重击皮球侧面……
“哦！”随着看台上短促而沉重的声响，我坐倒在地上，望着高高飞过门梁的球，呆住了。
这是个太好，太简单的机会，随便拉一个观众下来射十次，也肯定会十次命中。我双手捂着脸，头顿在膝盖上，米兰球迷聚集的北看台就在旁边，即使隔着跑道，也足以把我的洋相一览无遗。我真希望此时艾莱娜去买饮料了，弗里奥去换车位了，帕洛斯基去上厕所了，库拉乌迪低头找钱了。我更希望边裁举起旗子，告诉我这球原本就越位了。
一只手伸到我胳膊下面把我往上拉，抬头一看是卡萨诺，我挣开胳膊自己站起来。踢出这种球，在他面前很难翻身了，爱说什么就说吧，我最在乎的不是脸面。错过了一次怎样的机会？那是一次足以击破罗马不败金身的良机。
卡卡是少数没受影响的，挪坐到我旁边，“小保罗，你觉得卡萨诺今天怎么样？”
我还想问他呢，“你和他过招的，你觉得怎么样？”
外出打客场，卡卡总与我同屋住，经常聊起他在南美接触过的80后天才。聊得多的有罗纳尔迪尼奥、罗比尼奥、迭戈、特维斯和萨维奥拉几个。他问我亚洲优秀的80后有哪些，我大言不惭地说鄙人可以代表亚细亚最高水平，他又问欧洲，我第一个脱口而出的就是卡萨诺，于是他对那家伙很感兴趣。
“有意思。”卡卡说，“他盯上我了，跟后卫似的。”
“那你对付得了吗？”我问。
他笑了笑，“半吊子的后卫有什么难对付的？有空约他去巴西踢沙滩足球吧，我可不想在草地上浪费时间。”
“里奇是对的。”听到我们的谈话，安切洛蒂说，“不要理会卡萨诺的挑衅，跟他认真，你就输了。交给里诺处理吧。”他转向加图索，“里诺上半场防守是完美的，继续，不过小心黄牌。”
“我会让他先收到第二张的。”加图索说。
除了提醒球员注意罗马偶尔的反击，安帅没对原本的战术做任何修改。他说：“我知道你们特别想让罗马输一场，别操之过急，在客场只要我们不落后，着急的就是他们。嗯？我听到卡佩罗的咆哮了。”他幽默地把耳朵贴着墙，“他们一定会犯错的，再抓住一次就够了。”
走出更衣室的时候，我听见身后舍甫琴科对安切洛蒂说：“教练，我感觉不错，要不……”
“不行。”安帅严肃地说，“最近的事都被他们说中了，我不能不信啊。”
“这么听话？”舍瓦话里带着点奚落的意思。
安帅斜着眼挑起半边眉毛，“15分钟，够不够你再来一个？”
“好吧。”舍瓦说完扭过头，刚巧和我对视，给了个微笑。
球员通道里，我们和罗马队会合，三三两两地开着各种听起来很粗俗，实质更粗俗的玩笑。只有我竖起外套的领子包着嘴，眼睛直愣愣的，因为不想和旁边紧挨着的家伙搭上。那就是卡萨诺。不是怕他也不是故作清高，主要是艾莱娜给我传授的词汇量还不足以让我像驾驭汉语那样应付一些尖酸刻薄的攻击性语言。
卡萨诺来劲地扭脖子、抬腿、弹跳，间或看看我，几次想说话又找不着点的样子。我的余光能看到却假装看不到，就像耳朵上罩着耳机那么摆酷。躁动半天，他找到一茬。
“你，亚特兰蒂尼，在中国呆过吧？看这个。”他说着捋起左臂的袖子。
“安东尼奥。”没等他捋起来，我就揭了他的底。中国球迷多半知道他左臂用汉字纹着自己的名字。
“哇哦！我真有名。”他还挺高兴，亮出来顺着字块指着念着：“安——东——尼——奥。”
“写得不错。”我说，眼睛却几乎没瞧他一下。
讨了个无趣，他放下袖子，整整衣服，两手撑着裤腰松紧带绕到我正面说：“喂，老兄，别装了，你不是那么无聊的人吧？……想上场？换我当教练，你就是首发。老头子们太古板……”
卡萨诺喋喋不休地说些有的没的，我正烦着，加图索帮我解围了。
“走了，小保罗，别跟他废话！”里诺在出口处叫我，大多数人已经走出球员通道进入球场了。
卡萨诺没好气地回他：“我们说说话关你什么事？没教养的家伙！”
“你说谁没教养？”里诺快步走回来，走到近前逼视着他。
“哎，别生气啊。”卡萨诺往后退着说，“咱俩都有一张黄牌了，谁先生气，谁先死。”
“对，就是这样。”里诺说。
下半场，罗马开球，我们很快发现他们变阵了。德尔维奇奥启动点后撤，与右路的小曼奇尼形成中场两翼，罗马阵型从4－3－3变为4－4－2。这是卡佩罗针对性的战术安排，米兰自从安切洛蒂上任后，攻防重点集中于中路，边路是相对薄弱的，展开两翼攻势，再想办法封住皮尔洛，那就……
皮尔洛拿球，埃默森立即贴身，皮尔洛被迫回传，内斯塔接球直接吊过中圈传给卡卡，德罗西卡位头球截下。罗马果然企图切断米兰的皮尔洛－卡卡中轴。
第47分钟，坎德拉传球给德罗西，卡福和安布罗西尼两人联防，德罗西回传坎德拉，后者转而直塞左路插上的德尔维奇奥。维奇奥循着空当径直下底传中，禁区内马尔蒂尼压过托蒂头球顶出。外围卡萨诺抢得第二点，加图索正面逼抢，卡萨诺带球避让两步转身右脚射门。皮球被他用内脚背兜起来，弯弯地旋向球门上角，稍稍高出。
“边路防守！”安切洛蒂站在场边大喊，罗马的两翼攻势令米兰的边后卫必须注意位置了。安帅大约每隔半分钟看一次手表，我也望着看台大屏幕上的时间核对着，虽然不确定他在等什么。
比赛第50分钟，很准地在第50分钟，安切洛蒂回过头招呼我：“小保罗，热身！”
意料中的。之前他和舍甫琴科的对话我基本能听懂，估计是米兰实验室对复出的舍瓦有出场时间限制，大概限制1小时吧，他必须在下半场15分钟前被换下。我思想准备很充分，然而被安帅叫到，竟又手足无措。一个多月没打比赛，我连热身的步骤都生疏了，居然长裤还没脱下来就把战靴系在脚上了。脱下长裤、外套，重新穿好鞋，我东张西望地寻思还少了什么。“诺，在这儿。”不知谁把一件绿色背心扔到我手上，我把它套在球衣外面，这才去跑道上热身。
我边热身边看球，眼见罗马接连几波进攻。先是萨穆埃尔后场任意球传到中场，埃默森头球摆渡禁区内的托蒂，托蒂摆脱马尔蒂尼头球攻门，迪达单掌托出横梁。同时边裁举旗，艾罗尔迪吹哨，托蒂越位了。随后迪达开球到前场被德罗西截下，分到右路，小曼奇尼高速突进，底线前晃过科科传中，托蒂再次头球，太正了，被迪达抱住。
几分钟后，坎德拉和德尔维奇奥左路配合，后者内切，吸引卡福后将球分给拉到左边的德罗西。德罗西下底，佯装传中，左脚一扣，晃过安布罗西尼切入禁区。内斯塔、卡福和追上的安布罗西尼三人夹防，罚球点附近托蒂包抄到位，德罗西没法顺利传中，只能让球从另一边漏出来，德尔维奇奥跟上一脚打门，高了。
左边有坎德拉和德尔维奇奥，德罗西也参与，右边有帕努奇和小曼奇尼，罗马各用两三人去冲击米兰的边后卫。与他们流畅的边路进攻相比，我们中路的攻势却停滞下来，舍甫琴科和因扎吉在前场足足闲晃十分钟了。皮尔洛被埃默森严密盯防，米兰能形成反击的纵深传球明显减少，这时需要用另一种方式衔接中前场，用卡萨诺那样活动范围大，控球能力强的球员。所以得换我上场了，教练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安切洛蒂又看表，我跟着看大屏幕，指针接近下半场的15分钟。
“小保罗，回来，准备上场！”塔索蒂叫我。我跨过广告牌回到替补席前，第四裁判已经举起换人牌了，绿色的14，红色的7。
我蹲在场边把鞋带解开又系一遍，站起来时，安帅按住我的肩膀。
“防守的时候你也要回撤帮忙，让皮波一个人留在前面。”
“好。”
“卡萨诺和德罗西，谁离你近你就盯谁。”
“好。”
我直起身子挺挺腰，他又把我按紧，“出脚要快，别粘球，别逞能。”
“好。”
第61分钟，米兰换人，我替下舍甫琴科。入场前，安切洛蒂拉住我最后交代一句：“告诉卡卡，拿不到球就回后场去拿，控住球往前送。”他终于做出了我所预想的调整，不过很可恶，这个关键的任务交给卡卡了。
我跑进场内，把教练的指示转达给卡卡，“安德里亚的传球过不去的话，你就回后场要球然后往前盘带，教练给你特别开禁了。”
他听了很兴奋，“没问题，交给我了。小保罗你也回撤一些，咱俩轮流往前带。”
我摆摆手，“不行，教练让我别粘球，别逞能。”
“哦？”卡卡想了想，“好吧，但你得和我近一些，有时需要你接应。”
“嗯，我就当你的僚机。”我说。
我穿着长袖的球衣，里面还有一层内衣，暴露在摄氏两三度的球场上仍然感觉骨骼和肌肉都紧缩着。我反复跑动，刻意增加四肢的运动幅度，尽量让血液快速运遍周身带出热量。吸入的空气把鼻腔冻得没知觉了，直到吞进喉咙才和体温融合。时隔一个月重返球场，环境完全不同了。
“队长！”卡卡撤到本方半场向内斯塔要球，拿到球转身往前盘带，德罗西压上来防守。看他怎么突破吧，我跟在右边准备观摩巴西天才的表演。卡卡接近对手，左脚推送，不会吧？他竟干脆地把球往我这儿传来。“别粘球！”教练的指令不容我多想，一脚出球给到左前方，超越德罗西的卡卡正好领回。仓促间，我及时呼应了卡卡的二过一配合。我真心佩服他，即便有教练的盘带特赦，也能坚持以最合理最高效的方式处理球，光这点就比卡萨诺强一个档次了。
卡卡过了中场，齐沃上前封堵，卡卡往左横带两步，找准齐沃和萨穆埃尔之间并不平行的狭窄间隙贯穿直塞。更左边，因扎吉在卡卡出脚的同时从帕努奇和萨穆埃尔之间启动，迅速内切，接到球直面佩利佐利。罗马门将出击够快，卧倒横堵在因扎吉跟前，皮波没有更多的角度选择，射到了他的怀里。
佩利佐利手抛球交给帕努奇，帕努奇前传小曼奇尼，罗马继续沿边路进攻。我依照教练的要求去找盯防对象，当然选卡萨诺！正要过去，被加图索拦住了，“这个我来！”里诺说着往右边指，让我去盯德罗西，好吧。
米兰加强了侧翼的防守，安布罗西尼成为全场最繁忙的人，需要时刻支援左边的科科或右边的卡福。这次是左边，他与科科联防，小曼奇尼没有强突，传给中路的卡萨诺。卡萨诺刚拿球，加图索就到了，托蒂也赶过来。“安东尼奥，别硬来！”罗马队长冲他喊道。卡萨诺收起突破的架势，直起腰，扫兴地把球捅给右前方的队长；安布罗西尼分身去盯托蒂，托蒂带球冲出几步，突然扭身向左后方的卡萨诺回传；漫不经心的坏小子立刻来了精神，控住球往前带，安布罗西尼回过头和加图索夹击，卡萨诺精巧地直塞，球穿过两人中间关闭的缝隙，交还托蒂；交出球的卡萨诺再跑到托蒂右边，当米兰两铁腰追上托蒂，一个横传，球又到了卡萨诺脚下；他靠边带球，小曼奇尼内切，安布罗西尼跟上去，科科换防卡萨诺，卡萨诺第三次向托蒂传球；托蒂只轻轻一碰，球向前滚出，快速跟进的卡萨诺甩开科科领球直入禁区；马尔蒂尼上抢，卡萨诺捅球，跳起，球和人分别从队长的腿下、腿上穿过；到了小禁区边缘，迪达移到近门柱封堵，加图索追上来紧贴内侧，卡萨诺被挟持到底线，山穷水尽之时，拖在身后的右脚一敲，从里诺背后传中了！球擦过迪达右手，托蒂门前跟上……这是罗马两位明星一连串眼花缭乱的二过一配合的终结，托蒂接球推射即可完成一个伟大的进球。最后的一传，离托蒂只差几厘米，内斯塔退到门线上与“罗马王子”拼脚，擦着托蒂的球鞋将球踢飞了。
奥林匹克球场掌声雷动，久久不能平息，罗马人似乎并不遗憾，因为过程就足够精彩了。再来回放一遍吧：卡萨诺传托蒂，托蒂回敲卡萨诺，卡萨诺直传托蒂，托蒂横传卡萨诺，卡萨诺横传托蒂，托蒂做球给卡萨诺，卡萨诺突破，身后横传托蒂。从中线到球门线，两人奔袭60米，互相传球7次，跑动和传球轨迹交错缠绕，宛如二龙戏珠，其间没有任何米兰球员触碰到皮球或他俩的身体。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二人配合，与之相比我跟卡卡先前那两下根本不值一提。卡萨诺故意要和我们比一比吗？是的，他正朝我得意地笑呢。
场边的安切洛蒂，场上的马尔蒂尼，你一声我一声地呼喊，明确战术、细节，并让我们从被动中清醒，重组进攻。
第66分钟，卡卡中场带球，他被德罗西贴身仍能抬头观望。因扎吉在中路，左右是齐沃和萨穆埃尔，我在右路，左右是萨穆埃尔和坎德拉，我们两个前锋穿插在对方防线中。传给我比较好，反越位后可以把萨穆埃尔引来，这样皮波比齐沃更靠内侧，更利于接我的传中。我想卡卡一定会做出相同的判断，于是做好启动准备，看他晃开德罗西就掉头往前突。一记过顶传球落向我前方，我抬脚停球，哨声响了，边裁笃定地将小旗指着斜下方，我越位了。
我把球踢给旁边的坎德拉，举手向队友表示歉意。因扎吉走过来对我说：“不用抢那点时间，慢慢往后挪，后卫会跟着你，传球的时机让卡卡或者皮尔洛去把握，看到球起来再跑，你还是会比对方快的。”
“好的，谢谢。”我虚心地记下，他永远是越位线上的灵狐，他的经验对我很重要。
2分钟后，米兰卷土重来，控球的仍是卡卡。他利用从后场带起的速度轻松突破了德罗西，眼前又是一片开阔的传球视野。我见因扎吉被萨穆埃尔牢牢盯着，就后撤接近卡卡，“里奇，先给我……等下，后面！”我提醒晚了，卡卡观察时脚下略有松懈，球被后面赶上的卡萨诺偷走。
“看哪儿呢？宝贝。”卡萨诺调戏着卡卡，还回头望望我。
“你看哪儿？”
“啊！”
卡萨诺转过头来，球早已没了，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加图索趁他得意忘形反抢得手，传给卡卡。本来见卡萨诺夺取球权，罗马转守为攻，德罗西、托蒂都压上去了。卡卡无人防守，直扑罗马禁区，埃默森不得不放弃皮尔洛前来补防，一时间，埃默森、齐沃将卡卡拦在禁区弧顶。卡卡拉住球，脚跟后磕，传到皮尔洛脚下，自由的大脑再次发挥，搓起皮球吊向罗马防线背后。我，就我一个，从坎德拉、萨穆埃尔、帕努奇连成的一线上突兀地冲出来，左脚扣下落到身前的球，右脚带出。哨声没响，反越位成功，皮波教我的方法立竿见影。我放心地带球，变线，从右侧趟过了倒地侧扑的佩利佐利。没想到会如此顺利，我面对的是一个空门，只要斜推一脚就成了！我左脚跟上，步子稍大，意外地捅了一下球，使它加速往前滚。我心头一沉，眼看球的速度和距离逐渐超出控制范围，右脚急忙伸过去，脚背重击皮球侧面……
“哦！”随着看台上短促而沉重的声响，我坐倒在地上，望着高高飞过门梁的球，呆住了。
这是个太好，太简单的机会，随便拉一个观众下来射十次，也肯定会十次命中。我双手捂着脸，头顿在膝盖上，米兰球迷聚集的北看台就在旁边，即使隔着跑道，也足以把我的洋相一览无遗。我真希望此时艾莱娜去买饮料了，弗里奥去换车位了，帕洛斯基去上厕所了，库拉乌迪低头找钱了。我更希望边裁举起旗子，告诉我这球原本就越位了。
一只手伸到我胳膊下面把我往上拉，抬头一看是卡萨诺，我挣开胳膊自己站起来。踢出这种球，在他面前很难翻身了，爱说什么就说吧，我最在乎的不是脸面。错过了一次怎样的机会？那是一次足以击破罗马不败金身的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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