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节 一击之力

    皮尔洛受伤，替补出场的是鲁伊科斯塔。这位米兰10号凭借充满古典美的传球成为葡萄牙“黄金一代”的代表人物，可以替代皮尔洛担当中场调度的重任。队友们都望着跑步上场的鲁伊，知道他会带来主教练的指示。

    “我打安德里亚的位置，会往前提一点，队长和桑德罗（亚历桑德罗.内斯塔）照顾后面，其他人跟着压上！”鲁伊科斯塔对周围的队友说。看来安切洛蒂要在最后20分钟拼一拼了。

    鲁伊和大家说完，跑到我跟前小声地说：“你要一直留在前场，防守的时候也是，注意节约体力……还有，小心越位。”

    注意节约体力，安帅看到了我暗藏的危机。70分钟，我以前从没在正式比赛上踢过这么长时间，马上还要打满90分钟。下半场过半，我的胸部开始发闷，快跑几步就难以保持呼吸均匀，脚下越来越沉重。米兰历史上应该没有哪个一线球员前一个赛季还在普通学校里踢球，累了可以随便到场边喝水或者跟女生聊天。要不是赛季前接受了单独的体能强化训练，估计我到这个时候早已瘫倒了。接下来的决战时刻，我只有把剩余的能量聚集在米兰的刀锋上，后方就交给队友们了。

    第74分钟，基利左路斜吊禁区，维埃里在马尔蒂尼的干扰下勉强头球攻门，费奥里抱住球大脚往前传，舍甫琴科头球摆渡，卡卡接球向前盘带，我在他的正前方。卡卡和我对视一眼，出脚塞球，不料球刚传出去就被左边的布雷谢横脚铲断。萨内蒂得球，发起长传反击，米兰球员快速回防，舍瓦和卡卡也跑回去，只有我留在前场。

    1分钟后，国际获得角球，我在前场远远观望，布雷谢留下盯我。基利主罚，没有理会门前的维埃里、马特拉济、卡纳瓦罗几个空战高手，出人意料地传到禁区正前方。蹲守在那儿的范德梅德摆腿远射，球擦着内斯塔的身体，稍稍变向。这是非常危险的，如果变向的角度不足以让球偏出门框，就会令门将措手不及。好在费奥里还有扩大扑救范围的余地，伸直单臂把球从右侧扑出底线。基利再罚角球，这次直落维埃里头顶。马尔蒂尼不知用什么技巧，高出维埃里整整一头，将球远远顶出禁区。

    这球向我附近飞来，我迎上去接，布雷谢紧紧跟着。我在球快要落下时把他挡到身后，跳起用胸部停球，落地后迅速转身准备过他。正当我要晃动的时候，只觉脚下一沉，差点自己滑倒。我连忙拉球后退一步，把球踩在脚后跟护住。

    “没有足够的体力，再花哨的动作也只能在脑袋里面表演。”这是塔索蒂带我一个人进行体能训练时说过的话。那天他和我一起长跑4000米，紧接着玩一对一。面对43岁高龄的“老人”，我仿佛半身石化了一样，想到各种盘球招数，却总是突不过去。

    我定定神，眼前的布雷谢毕竟经验不及塔索蒂，留有些许破绽，而我的体能也没跑完4000米时那么惨，过他还不算难，但不能纠缠太多，不然贻误战机，也消耗体力。于是我右脚把球勾到前面偏右，突然用脚弓再往左前方推，身体跟上，简单突破。甩开布雷谢，舍瓦已跑到前方，卡纳瓦罗和马特拉济在旁追击。我从右侧起球，斜吊中路的舍瓦头顶。马特拉济跑动中跃起，像盖火锅似地用脑门把球点下来，卡纳瓦罗随之跟上一脚，破坏了我们的反击。

    舍瓦转身奔回后场，我仍然留在锋线上，弯着腰，双手撑住膝盖，气喘吁吁。

    又过了1分钟，萨内蒂后场长传左路，雷科巴倚住内斯塔用胸部卸下球。球刚好向他的跑动方向上弹去，他快速跟上，斜插禁区。马尔蒂尼上去阻截，雷科巴趁他没靠近抢先射门，费奥里几乎用指尖把球挡出。

    这是雷科巴本次德比最后的表现，随后他被换下，替补的生力军是比我还小一岁的尼日利亚前锋马丁斯。国际偏要利用我们的三次被动换人占一把便宜，这下他们可以发挥锋线的体能优势了。维埃里、马丁斯、范德梅德、基利轮番威胁我们的球门，丝毫没有死守3－2的意思。马丁斯百分百的速度在场上和我形成鲜明的对比。

    第82分钟，米兰在国际的压制下获得机会。潘卡罗头球截得托尔多的球门球，顶给卡卡，卡卡从中圈带球到右路，然后朝中路的我传中。球传到中间被阿尔梅达蹭了一下，方向有些改变，从我身后滑过。我快步追过去迈开右脚停球，转过身往前带。这时一身蓝黑球衣横在我面前，抬头一看，是卡纳瓦罗！我追回那球已消耗掉不少体力，短促的气息通过喉咙，又干又痒，小腿像灌了铅似地难以动弹，前面还堵着意大利最好的后卫，看来只有传球了。我匆匆观察两边，卡卡和舍瓦都被严密盯防着，马特拉济还在我右边协防，传球路线几乎被封死。然而向左看舍瓦的同时，我的余光发现卡纳瓦罗也向那边望去，这是个机会！没有任何考虑，我脚下开始了一次简单而诡诈的盘球。右脚把球向左踢，此动作在那一刻给注意着左边的卡纳瓦罗发出不容犹豫的诱导，他果然向我的左侧位移。但我向左踢的球只移动不到半米就打在左脚内侧，反而弹向右边，我的重心本来就没动，右脚背领起弹回来的球向前一步，从右边越过了卡纳瓦罗。

    看台上响起轰的一声音浪，那是惊讶和欢呼的混音。初出茅庐的我晃过了世界足坛数一数二的中后卫，意大利国家队队长――卡纳瓦罗。该表现一定会给前来考察的特拉帕托尼留下决定性的印象。

    越过卡纳瓦罗，我踏入禁区，马特拉济从右侧冲上来。既然过了卡纳瓦罗，怎么能让马特拉济抢断？我的潜意识其实在回避这次对抗，所以没等他下铲，我就在禁区线里面一点拔脚怒射。难以抑制激动，则难以控制皮球，我大力射出的球擦着横梁高出球门。

    面前的南看台一片叹息，接着还是响起掌声，作为对我的鼓励。我低下头，不好意思看他们，但一只手高举着，表达对他们的感谢。

    托尔多球门球传向中场，阿尔梅达准备头球争顶，加图索绕到他身前，后背使劲把他往后挤，成功占据了落点。球落在加图索怀里，他在阿尔梅达的推搡下传给前面的我。我从中路带球往前跑，马特拉济在右边跟防，左侧是舍瓦，卡纳瓦罗也在他的右边，我们四个人呈一条平行线朝国际的禁区推进。

    我越跑越累，双臂都无法摆动，僵硬地挂在身体两侧，以这种状态肯定不能抵达禁区。向左看，卡纳瓦罗紧贴在舍瓦右边，传球会被拦截吧？对了，传他身前空当！舍瓦上一球就是这么进的。下一步，我右脚往前趟球趟到一半，突然扭过脚弓向左前方推，球送到舍瓦身前。我的身体借着动势前冲，右脚做传球动作后来不及支撑，整个人扑倒在地。抬头只见舍瓦猛地加速，把卡纳瓦罗落下一个身位，顺利地和我的传球会合，带向禁区。然而舍瓦接球时稍稍放慢一步，就被卡纳瓦罗追上，死死盯住他惯用的右腿。舍瓦迫于压力，踩上禁区弧就起脚远射，高出门楣。

    我一次突破，一次传球，两次越过卡纳瓦罗的防线，无奈我和舍瓦的临门一脚都处理得太草率了。最后时刻，每错失一次机会，就会增加一份压力，我的体能正和比赛时间一起渐渐消逝。

    国际却毫无疲态，继续进攻。萨内蒂后场长传，马丁斯中场接球敲给基利，基利带球奔袭一段，斜传禁区，刚刚还在中场的马丁斯竟把内斯塔甩在身后，飞速跑进禁区左部了。基利的球传过去，马丁斯居然不等球落地，抬起左脚直接吊射。这个勺子和维埃里的相比，作秀成分显然过多，费奥里的站位并没有太靠前，几步退到远门柱旁摘下皮球。

    费奥里的球传到我的头顶，我根本没力气跳，任由卡纳瓦罗从身旁敏捷地跳起，把球顶回前场。维埃里拿球，用身体扛住马尔蒂尼的紧逼，不敢恋战，20米外直接远射，高出。

    接着国际利用强势的制空权再次截获我们的球门球，几次倒脚后由马丁斯斜传右边的维埃里。维埃里把位置拉得很靠边，马尔蒂尼没跟去盯防，等到球传过去，维埃里迅速内切，和费奥里一对一。他向右变向，试图绕过费奥里，带出两步侧身射门。费奥里放低重心，跟上了那两步，及时倒地扑救化解险情。

    维埃里遗憾地双手捂脸，放下手却是满面笑容。他在胜利的基础上谋求帽子戏法，真是轻松惬意啊。

    “千万别让他进三个。”回禁区防守角球的舍甫琴科走过我身边时低声地说。

    第85分钟，库珀动用最后一个换人名额，卡拉古尼斯换下范德梅德，国际的攻击梯队体能储备继续增加。卡拉古尼斯和范德梅德相比，更擅于靠进中路活动，抢截能力也更强。库珀要保证国际在决胜阶段进攻、防守游刃有余。

    此时，我相信米兰上下的目标只剩一个了，那就是扳平比分，平局还算是可以交代过去的结果；但我也相信电视机内外的所有分析家都找不到米兰扳平比分的理论依据，从战术、体能、气势、心态来看，都对我们不利；同时我还相信，所有米兰人都在幻想着某位救世主横空出世，撇开一切不利因素，以一己之力挽救球队。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德比啊。”卡卡走近我的时候对我说，然后小声问我，“舍瓦第一次德比进球了吗？”

    “进了。”我回答，作为铁杆球迷，我很清楚米兰的历史。

    “几个？”

    “1个。”

    “哦，那还好。来得及，我传一个，你进一个，就不会输给他。”他说着把手掌摊在我面前。

    “我看行！”我往他手心结实地拍下去。

    90分钟快到了，第四裁判举起伤停补时的牌子，1分钟！全场哗然。安切洛蒂立即跑过去交涉，指着手表对裁判说啊说。下半场的伤停累积时间绝对不止1分钟，而且如此关键的比赛，只给这点补时时间，恐怕除了国际一方，其他人都看不过去。

    “1分钟？”加图索向场边大声爆出国骂。

    “别管其他的，抓紧进攻！”马尔蒂尼在后面喊。的确，决定已不可更改，无谓的抗议和抱怨只会浪费我们如同生命般宝贵的时间，有多少就用多少吧。

    鲁伊科斯塔从后场传给舍甫琴科，舍瓦见卡纳瓦罗挡在面前，将球转移给中路的加图索，加图索再分给右边的我。身前是布雷谢，我一脚把球从他右侧捅过去，人则从他左侧穿越，人球分过。这招令他猝不及防，两边迟疑，早被我甩在背后。可惜越过布雷谢，我却怎么也追不上球，眼睁睁看着托尔多跑上来大脚破坏。我的体力似乎已经无法让我完整地完成一套动作了。

    托尔多踢出去的球被马尔蒂尼截下，米兰重新组织进攻。卡卡在中圈内分给右路的潘卡罗，后者晃开基利向前传给我。我还没接到球，就看见右边的边裁举起小旗子，随后罗塞蒂哨响，越位了。卡纳瓦罗率领着国际整条防线，在潘卡罗晃开基利的时候一起压上，把我和舍瓦都拖在身后。

    马特拉济主罚后场任意球。他望着前方，指指点点，刚要踢却又停下来，再观望一番，再指指点点。这家伙显然在故意拖延时间，他身后的南看台响起刺耳的嘘声。加图索急了，朝他厉声喝道：“快点！别他妈像个娘们似的！”直到见罗塞蒂含起哨子似要有所表示，马特拉济才起脚罚球。

    马尔蒂尼跳赢维埃里，头球前顶给舍甫琴科。在比赛后半段，队长表现出抗衡国际空霸的能力。舍瓦一拿球，萨内蒂和卡纳瓦罗就上去夹击，他只好回传身后的安布罗西尼。安布又遭遇卡拉古尼斯逼抢，上场不久的希腊人浑身是劲，展开凶猛的缠斗。安布渐渐招架不住，转身回传内斯塔。这是一脚昏招，可能他传球之前没注意到内斯塔正和马丁斯近距离对峙，球的准心还有问题，偏偏传到马丁斯脚下。尼日利亚小将却之不恭，拿球提速，一下子越过内斯塔的防线，单刀奔袭禁区，所有米兰人只有祈祷的份儿了。

    马丁斯面对出击的费奥里，沿着禁区弧向右移动角度，觉得有空当可打，没有再往前突，直接起右脚打门。祈祷奏效了。也许是立功心切，也许是赶上不太擅长的右脚，他的射门带着旋转飞向看台。看台上的国际球迷发出叹息，还隐约带着嬉笑，在他们看来，只是少了一份附带的甜品罢了。马丁斯也调皮地抱着后脑勺，咧着嘴笑。

    费奥里主动跑到底线后面向球童要来新球，迅速踢出。球被布雷谢顶回来，内斯塔再顶过去，球到了舍甫琴科和卡纳瓦罗上空。最后一次争顶，舍瓦终于战胜他的劲敌，头球点给卡卡。

    我在右前方大喊一声：“卡卡！”我没有叫他在米兰的昵称“里奇”，而喊出了发音最响亮的名字。卡卡清楚地看见我的位置，给出一记同样清楚的传球。我背身伸脚，把球勾到正面。球门还很远，连禁区都很远，马特拉济拦在前方，后方也感觉到有人紧追，那是一条漫长而危险的道路。计时器已走过90分钟，1分钟的补时不知还剩多少。我的体力也等同于时间，不知够不够完成最后一击。

    忽然，一片红黑刺激我的视网膜，那是比对方球门更遥远的南看台。高亢激昂的色彩和震人心魄的呼声击穿眼前的距离，触手可及。到他们那儿去吧！我左脚蹬地，右脚趟球，摆动双臂……

    从那以后，我都可以自豪地说，我在第一场米兰德比倾尽全力打满全场，因为我把仅存的所有力量都毫无保留地注入最后一次进攻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