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又是一年除夕夜

    大年三十晚上，吃过一顿相对来说特别丰盛的晚餐，一家三口坐到电视机前，准时收看央视的春节联欢晚会。

    对春晚，路波的记忆不是很深刻，尤其是最后几年几乎没看完整过，只是从各种媒体知道一些相关的新闻，送花和拍砖的都不少。不过路波觉得，每一年都能出现一些精彩的节目，对春晚本身而言已经很不容易了。稳定中求新求变，实在是件很伤脑筋的活啊。

    不同于后来众人对春晚的各种不好评论，这时候，对资讯尚不发达的国内大众来说，这是一道无从挑剔的由宫廷御膳房精心烹制的满汉全席，绝对是星光璀璨、大牌云集，好看的节目挨着上演，令人目不暇接。

    自从家中买了电视机，看春晚是一家子都喜欢的，与大年夜守岁两不误。

    据说春晚很早就有办了，不过路波家以前自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但那种热闹喜庆的气氛，老百姓喜欢。这两年也着实有不少人从春晚的舞台走进千家万户的，说相声的、演小品的、唱戏曲的、唱民歌、流行歌曲的、跳舞的，各种类型的节目中都有那么几个出类拔萃的，让人印象很深，然后没在意便记住了。红了，火了，就这么简单。也难怪太多人想挤上那个舞台，太招人惦记了，都跟升仙池差不多了，哪怕只混一回，出来后那也是镀过名叫“春晚”的耀目金装，那需要资本，更成就资历。

    不过好像也有悲喜交加的，比如凭借《故乡的云》和《冬天里的一把火》而出尽风头的费翔，就因此莫名背上了“制造”大兴安岭火灾的“黑锅”。

    路波一家的喜好不太一样。路卫国爱看魔术杂技类的，刘美芳爱看相声小品，唱歌的她就知道一个毛阿敏，前两年的一首《思念》，还有最近火得一塌糊涂的《渴望》，随着同名电视剧的播出，谁都能哼出几句。而路波，当然最喜爱看到那些港台明星的表演了，毕竟光听广播很不过瘾，连电视台的点歌节目也总是播莫名其妙的山水风景或美女漫步的图片，难得看到真人的表演。

    看春晚，最重要的是能从中得到乐呵，能放声大笑。过年，本就图一个吉利，从年头笑到年尾，是老百姓最大的期望。小品大师赵本山这两年里开始大受欢迎，与他的形象也许有关系，但更多的还是小品的内容贴近老百姓的生活，这样平易近人的幽默风趣，听来亲切，感染力自然大涨。《超生游击队》、《相亲》等小品，发掘的是群众身边耳熟能详的事，真正从群众中来的艺术作品，总是能有很强的生命力。本山大叔能一红几十年，不是没有原因的。只是2000年后开始的忽悠系列，受欢迎程度不低，但遮掩不了品质的下降，而且坦白说，表演得过了。

    “我想要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虽然我不曾有温暖的家，但是我一样渐渐地长大，只要心中充满爱，就会被关怀，无须埋怨谁，一切只能靠自己――”

    熟悉的音乐，熟悉的嗓音，一袭黑衣中性装扮的台湾歌手潘美辰，在九一年的春晚，因为一首《我想有个家》被记住，更顺利打开了广阔的内地唱片市场。这是一首让人听了想哭的歌曲，也许并不是很适合除夕的欢乐舞台，但团圆之夜对家的渴望，也更是道出了所有出门在外或者孤独生存者的心声和感情。歌曲旋律流畅，潘美辰的声线悲凄却蕴含豪情，鼓舞人们勇敢地去面对生活，搏击人生。路波并非一个八卦的人，所以对潘的情况并非了解，只知道她一直在流浪，背着一把吉他去到了世界各地。路波觉得这是一个孤独者最好的家，灵魂始终飘荡在路上，看尽一路风景，收拾一世情怀。

    还有香港歌手甄妮带来的一首《鲁冰花》。

    我知道半夜的星星会唱歌

    想家的夜晚

    它就这样和我一唱一和

    我知道午后的清风会唱歌

    童年的蝉声

    它总是跟风一唱一和

    当手中握住繁华

    心情却变得荒芜

    才发现世上一切都会变卦

    当青春剩下日记

    乌丝就要变成白发

    不变的只有那首歌

    在心中来回地唱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天上的眼睛眨呀眨

    妈妈的心呀鲁冰花

    家乡的茶园开满花

    妈妈的心肝在天涯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

    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这是一部同名电影的主题歌。路波记不清电影在内地上映是哪一年，但他记得很清楚自己看过，还曾为它落泪。电影里有个场景，古阿明的母亲谢世得早，他已经不记得妈妈的模样，他缠着姐姐讲妈妈的事，然后姐姐告诉他，母亲很漂亮，每天很早起来，把长长的头发利索地盘好，就开始做早饭、喂鸡、喂猪。在父亲生气的时候，母亲抱着古阿明，摇啊摇，还唱着歌。然后姐弟俩一起小声唱起那首带着母亲气息的歌：“天上的星星会唱歌，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化作春泥更护花，并不起眼的鲁冰花，却正如同世间最真挚的母爱一样无私和伟大。甄妮和众多小朋友的合作，让路波一时想起很多，有电影中阿明把狗四肢绑起来画画的镜头，有眼前的舞台演唱，还有自己的妈妈……

    路波在14寸黑白电视机前一直坚持到将近零点，然后叫醒节目中途便打起呼噜的老爸。外面的爆竹声已经零星地响起。路波捧着爆竹跟在老爸身后出了门，被扑面而来的寒气刺激得一阵打颤。夜空并不黑沉，远远能看到半空中不时亮起的红光。

    一边跺着脚，一边却并不听劝进屋地陪着，直到老爸把爆竹放完，让耳朵好好震撼了一回。进屋后也没再看电视，连忙躲进了被窝。老妈早将两个灌满开水的盐水瓶塞在他的被窝里，冰冷的双脚伸进去，立时被裹进了厚厚的温暖，舒服得不得了。这种简易的烫婆子刚灌水时根本不能直接用手拿，得用干毛巾包着玻璃瓶才好。

    外面的爆竹声远远近近的，已经非常热闹，也许会惊醒不少人的好梦吧，然后嘀咕一句“真闹猛啊”，再把美梦继续下去。当然，被惊吓到的婴孩一定会哭闹起来，他们不懂得那些隆重的噪音带有的意义，而且，那些也与他们完全无关。

    但只要有大人在，父母或者爷爷奶奶，抱在怀里一颠一颤摇着，嘴里发出轻轻地哼唱：“哦哦哦……宝宝不害怕……宝宝有妈妈……睡觉咯……睡觉咯……”躺在温暖的怀抱，也许还能感觉到身旁的心跳，如同神秘的讯号，传达着安心和美好。

    路波想起了儿子，那时还不会说话呢，整天除了吃就是睡，夜里被闹醒后便哭闹起来。妻子烦躁地丢出一句“闹死了！”也不知道说的孩子，还是指爆竹声。应该只是前者吧，毕竟她老家也在乡下，不会少这样的经历。老妈在外间喊抱他一会就好。还真是，路波抱着颠了没多少会儿哭声便小下来，很快便小脸上挂着两道泪痕香甜地睡去。

    儿子会怎样了？父母呢？妻子那天回去后，恐怕也没能过到舒心的年，然后回来发现自己不见了，她会着急吗？一定是以为也独自回乡下了吧。但是初七要上班了还不回，她有打电话吧？爸妈定要急匆匆赶去，或许得知她什么都不知道后会有一番责怪，但有何用呢，一直隐忍着，把“吃亏是福”都嚼化了，总说都算是自己的孩子，有啥好争的。

    一日，一周，一月，不见了，没有了。儿子还小，也许只会偶尔想起问起。父母已年老，如何承受？

    路波默默想着，眼泪默默流着。都是无法控制的。

    有时也会想，自己回到了小时候，那么原来的时空会否停掉，就像小说中写的那样，不同的空间层，或者干脆，过去只是一个投影，一种虚幻的存在。但这种可能也无法完全令人满意啊，那些后来遇到的老师、朋友、同事，那些可爱的网友，都是不忍丢弃无法割舍的。

    路波猜想，当初吸入自己的黑色旋涡是通道吗，若是可以有一次一段时间的回顾，回去探望妻儿，看看苍老的父母，还有一些知心的朋友。然后为自己的离开造一个合理的起码让人比较容易接受的原因，不再突兀地给那么多爱着想着关心着自己的人那般突如其来的冲击。或者伤害。

    抹掉泪水，转过身，看到枕旁叠放的衣裤。那是明天，哦不是，应该是今天的新衣。年初一啊，在老百姓眼里，这才是一年新的开始。

    新的开始？也许对自己而言，过了这一个除夕，也是个新的开始吧。虽然对过去的二十年还是依恋，但终究明白不舍的只剩下了自己，也许更可怜的是，所有的不舍都只是一场独角戏。不清楚来到这旧日时光，是冥冥中的安排，或者意外，更或者真有什么大能的人物开的玩笑。太多太多的事实证明，人类真的很虚弱。

    也许可以通过彻底抹杀现在的自己去证明什么，但看到结果的人们，却不会明白那结果的意义，于是连证明的存在都变成了虚妄。一切都是无能为力，一切也都不得不接受。

    堆积的思念，却是如何都排遣不去的。尤其是在一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大前提之下，却又似乎一切都已昭然。

    只好当是夜路捡拾了一枚明珠，拿布包裹了，揣怀里贴身放好，继续行路。至于最终行到何时何处，便作不了揣测了。是否得再次到得那一个年龄那一天，路波安抚住漫溢的思绪，疑惑的目光，在黑夜里找不到投去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