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章

    康熙今儿在太和殿叫大起，不用我随行侍候。一大早，就让小桂子给十三阿哥带了话，让他下了朝无论如何也要过来一趟。

    十月，已微微有些凉意，又到了落叶纷飞，万物萧瑟的季节，躺在玉兰树下的竹椅上，眼睛望着那些飘散在风中的玉兰树叶，每一片叶子都似对树有着无限的眷念和不舍，怎奈秋风无情，最终仍是随风而落，被无数脚步碾作尘泥。

    门外响起敲门声，我猛的从椅子上弹跳起来，三步并作两作奔到院门口，打开门，一身朝服的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立在门口，十三阿哥满脸笑意，道：“听小桂子说，你有急事找我们，瞧那奴才说的急样，莫非天要塌下来了？”我不理他的调侃，侧过身示意他们进来，然后又快速关好门，默默无语的走到石桌前坐下，他们两人见我一脸严肃，也都收了笑，随我坐下，眼睛不约而同的盯着我。

    我默了会，暗暗思忖着该如何开口，昨天在子青那里可把大话都说了，如果十三阿哥不同意，或者不愿为了子青去得罪九阿哥，那我又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的瞧着子青跟了九阿哥。

    十三阿哥见我半天不说话，又笑道：“急着叫我们来，怎么半天又不说话？”我闻言抬起头，看着一脸洒脱无羁的十三阿哥，张口道：“今天叫你来，是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一定要据实回答。”他侧过头看向四阿哥，我道：“这事跟四贝勒没有关系，你不用看他。”他又转过头看我，一脸的疑惑，问：“你要问我什么？”我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道：“你喜欢子青吗？”“咳！咳！”十三阿哥顿时像被什么东西呛到了，侧过头拼命的大声咳嗽，脸胀的通红，四阿哥笑倪了我一眼，伸手轻拍十三阿哥的背帮他顺气，我见状也赶紧倒了杯茶递给十三阿哥，他接过茶猛灌了几口，这才稍微好点。

    我仍是一如既往的盯着他，心里万分期待他口中的答案，他被我盯的有些不好意，猛的站起身，对四阿哥道：“四哥，咱走吧！我看她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说。”

    说着提步要走，我忙起身拉住他，急道：“别走，我还没问完。”我看他还是要走，急忙去看四阿哥，四阿哥面色淡淡的道：“你刚才说了，这事跟我没关系。”我气极，这人也太小气了，一句无心之语，也能让他记仇，无奈现在有事求他，只好在脸上摆了个笑，求道：“我是真有急事要问十三阿哥。”他瞟了我一眼，伸手拉住十三阿哥，笑道：“听她把话说完再走也不迟。”十三阿哥脸色越来越红，看看四阿哥，又看看我，仰天长叹口气，万分无奈的坐了下来，慢悠悠的喝了口茶，看着我，道：“喜欢又怎样？不喜欢又怎样？”

    我收起脸上的笑意，无比认真严肃的道：“如果你喜欢她，那就马上去向皇上要了她，如果你不喜欢她－－－－－－”我顿了一下，接着道：“那你还是要向皇上要了她，就算是救她一命。”等我说到最后，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都是一脸诧异，十三阿哥问：“究竟出了什么事？什么叫救她一命？”我眼睛微热，低声道：“前几日，宜妃娘娘去看姑姑，问起了子青的事情，我估摸着她是想帮九阿哥要子青。”十三阿哥豁然起身，吼道：“老九他想要子青？”我被他惊的一怔，半晌才缓缓点头，道：“宜妃娘娘虽未开口，但意思已十分明显了，要不然她怎么会突然问起子青？”十三阿哥冷冷一笑，看着四阿哥道：“八哥他们真是好手段，连她也不放过。”

    我也站起身，哀声道：“十三爷，你要是心里真有子青，就马上去向皇上开口，不然过几日可就晚了。”十三阿哥面色不定，我刚欲开口，他已定声道：“我断不会让老九他们得逞。”说罢提步要走，边走边道：“我这就去求皇阿玛赐婚去。”我心一松，面带微笑的看着他，“等等！”四阿哥开口叫住他，我微愣，十三阿哥已停了脚步转头看着四阿哥，问：“四哥，你－－－－－－－”四阿哥看向我，问：“子青怎么说？”这人果真心思缜密些，听他如此问，十三阿哥也恍然的走回来，道：“被你一急，我倒把这个给忘了。”我抬眼看着满院漂落的叶子，幽幽道：“她根本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我也只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以内，帮她选一门相对来说更合适她的婚事。”四阿哥默然无语，十三阿哥眉头微皱，道：“她不愿嫁九哥，也不愿跟我？”我摇头，道：“她跟我一样，就算心里有爱人，也还是渴望着紫禁城外那片广阔的天空。”十三阿哥无语，我喃喃道：“我们都是飞鸟，被关在紫禁城，想飞却没有翅膀。”

    十三阿哥瞟了眼同样面色发怔的四阿哥，低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一时，我们都有些静，十三阿哥默默盯着地面，四阿哥则是看着我，眼神深沉，我盯着头顶上的玉兰花树，默了半晌，“你们看！”我指着一片正在风中翻飞的落叶，笑道：那片叶子，在风中不停的上下飞舞，它肯定是不想离开大树，再看那树枝也随着风拼命摇晃，好像也在挽留着落叶，可惜叶子最终也无法摆脱落地的命运。”十三阿哥随着我看了会，柔声道：“晓枫，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了，你该好好歇歇了。”我不理他，仍是盯着落叶，慢声道：“你说，叶子的离开，究竟是因为秋风无情，还是树没有尽最大的努力去挽留？它们是不是轻易的放弃了不该放弃的，却固执的坚持了不该坚持的？”这下十三阿哥也无语了，只是去看四阿哥，眼神中带着丝忧虑。

    四阿哥转眼看着我，淡声道：“玉兰花树春天发芽开花，秋天叶落归根，本就是四季更替，无论秋风有情或是无情，叶子终究是要落地的，只有土地才是它们最终的归宿。”我若有若无的点了点头，心里好像突然想起了许多东西，可细一回味，却又什么也找不到，无奈只好长叹了口气，问十三阿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向皇上开口？”十三阿哥看着四阿哥，询问似的道：“我这就去。”四阿哥沉吟了会，站起身，道：“先别去找皇阿玛，这事先要求了额娘先行。”十三阿哥刚想开口，我已道：“如果此事让九阿哥知道，他一定会捷足先登的。”十四阿哥一向与八阿哥交好，德妃要是让十四阿哥知道了，那就意味着九阿哥也会知道，四阿哥显然是听懂了我话中的意思，淡淡笑了笑，胸有成竹的道：“此事我们即然知道了，自会有法子应对。”我想想也是，我能想到的，他们自然也能想到，要说如何应对，那就更不是用我操心了，这些个人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子青的阿玛颇有圣眷，娶了子青对他们也自然是有好处的。

    我不禁也莞尔一笑，道：“那我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四阿哥点了点头，又看了我一眼，对十三阿哥道：“我们走吧！”我欲送他们出门，四阿哥一摆手道：“别送了，自个歇着吧！”说着出了门，又反手将门掩了起来。

    没过几日，康熙就下了圣旨，将尚书马尔汉的幼女赐给十三阿哥为嫡福晋，魏珠前来告诉我的时候，我先是一愣，后又大喜，没想到十三阿哥竟要娶子青一个女官作嫡福晋，这可是极为少见的，看来十三阿哥对子青确是有心，我也算放下心了，虽说十三阿哥已有两个侧福晋，两个侍妾，但子青过府就是嫡福晋，身份地位摆在那里，绝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康熙坐在软榻上看奏折，我立在一边侍候，见康熙面色疲倦，不停以手抚着额头，我接过冰绡递来的茶，轻声上前将茶放下，躬身道：“皇上，您已经看了好几个时辰了，不如先歇歇吧！”康熙没有抬头，只是随口一嗯，我见他不说话，又道：“不如奴婢陪您去外头赏赏花，回来再看奏折也不迟啊！”他没应声，过了一小会，才抬起头，看着我问：“赏花？”我忙躬身道：“园子里的荷花开的正艳，清香怡人，正是一大胜景。”康熙想了想，扔下奏折，道：“罢了，那就去看看吧！”梁九功赞赏的看我一眼，我抿着嘴快速帮着收拾奏折，康熙正欲起身，赵昌躬身进来，跪下道：“启禀万岁爷，马尔汉尚书求见。”肯定是来谢恩的，康熙扬了扬手，道：“宣。”我退到他身后站着。

    马尔汉快步上前，叩头请安，又说了一大堆谢恩的话，子青也随在一边，我看了看子青，穿着很正式的宫装，娇俏大方，脸上带着一抹绯红，康熙起身道：“朕正要去园子里走走，你们也跟着来吧！”马尔汉赶紧起身，躬身立在一边让康熙先走。

    康熙慢慢踱着步子，我和梁九功跟在后面，子青和他阿玛也紧随其后，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荷花池边，现在池子里的荷花开的正好，满池都是深深浅浅的碧绿，玉盘似的绿叶上顶着娇艳柔嫩的荷花，微风吹来，随风摇曳，池塘的那一边，种着一排垂柳，细长的枝条直垂到水面上，片片阴影下隐着无数的游鱼，我暗暗赞叹一声，别处都只剩秋风扫过的萧条，只有在这里，就算是无情的秋风似也为这片美丽平添了不少生气。

    康熙也是满脸愉悦之色，侧过头笑倪我一眼，道：“你倒是会寻好地方。”我嘻嘻一笑，道：“不是奴婢会寻好地方，只是皇上您天天忙于政务，不肯分一些心神来放松心情。”康熙笑骂道：“说你一句，倒说成了朕的不是。”我忙俯身，回道：“奴婢万万不敢。”刚走一小会，迎面看见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快步而来，俯身向康熙请安，康熙挥手让他们起身，仍是让我跟在身边陪着说话。

    到了亭子里，康熙立在栏杆边上，望着满塘的碧荷，轻声念道：“一片秋云一点霞，十分荷叶五分花。湖边不用关门睡，夜夜凉风香满家。”这是康熙跟前的侍卫曹寅的诗，以前帮康熙整理诗文集的时候偶然看过，说实话比起杜公瞻的“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李商隐的“此花此叶长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来说，曹寅的咏荷诗差太远，但他身为康熙跟前的一等侍卫，以武见长，能写出如此句子也委实难得。

    我笑道：“曹大人这首诗，虽没有华丽的词藻，高深的意境，但胜在写实，让人有一种见其诗已见其景的感觉。”康熙瞅了一眼，笑问：“你也知道这首诗？”我回道：“这上皇上四十一年下江南时，在江宁织造府的荷塘边，曹大人为了应景而作的一首诗。”康熙点头笑道：“难为你竟记得。”说罢又道：“不妨你也念两句听听。”我俯身应好，然后想了想，念道：“干荷叶，色苍苍，老柄风摇荡。减清香，越添黄，都因昨夜一番霜。寂寞秋江上。”这是元朝刘秉忠的诗，别人都写荷花正艳时，他却反其道而行，重意描写残荷败景，不过负负得正，这诗虽带些伤感，但也不失为一首咏荷的佳作。

    康熙脸上笑意更深，笑道：“你总爱弄些跟别人不一样的东西来应付朕。”我笑着躬身道：“皇上明察，奴婢可没有唬弄皇上的意思，只是奴婢觉得荷花再艳，也终有衰败的一天，人不能因它败落了就不再喜欢它，衰败也有衰败的美，只是要看人如何去对待。”康熙慢慢收起脸上的笑意，一脸的深思模样，鲜花败落，英雄迟暮，美人老去，都是同一个道理，我想康熙肯定是想到了这一层，又转而想到了渐渐老去的自己，此时他正值壮年，可再过十年，二十年，他不也如池塘里衰败的荷花？

    过了会，康熙状似无意的瞄了我一眼，又看向子青，淡声道：“你也念两句来听听。”子青俯了俯身，吟声道：“细嗅深看暗断肠，从今无意爱红芳。折来只合琼为客，把种应须玉甃塘。”呵！这可是唐朝皮日休的大作，很多人都不知道皮日休为何许人也，因为在唐朝众多名噪一时的诗人中，他实在算不上出名，没想到子青竟看过皮日休的诗，我暗暗瞟了眼十三阿哥，他虽未看子青，但脸上也满是赞赏。

    康熙细看了子青两眼，对马尔汉笑道：“你的这个女儿，性情倒是跟晓枫差不多。”马尔汉躬身笑道：“皇上过奖了，晓枫姑娘乃是皇上亲自调教出来了，小女哪敢相提并论？”我暗暗好笑，偷偷冲子青吐了吐舌头，子青也忍不住抿嘴浅笑起来，康熙对马尔汉的话未置一语，转了话题又说起了朝中的事。

    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静静跟在康熙身后，偶尔对康熙的问话浅答几句，闲走了会，张廷玉和马齐匆匆而来，康熙便带着梁九功回乾清宫去了。马尔汉向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告退，我拉住子青，也不顾忌她阿玛在场，直接道：“你大婚时，我肯定是去不了的，你可别介意。”子青红着脸，低声道：“你这是什么话？”我抿嘴一笑，道：“不过我人虽不去，但礼还是要到的。”子青脸更红了，低低的胡乱说了句什么，便随着阿玛快步去了。

    我笑看着子青越来越远的身影，扭头看向十三阿哥，俯下身笑道：“奴婢给十三爷贺喜了。”十三阿哥脸色有些不自然，佯咳了两声，伸手拉我，道：“这也得感谢你。”我嘻嘻一笑，脸上无限遗憾的道：“可惜我不能亲自去参加你们的婚礼，也喝不到你们的喜酒了。”十三阿哥道：“这有何难？回头我把喜酒给你送来不就结了，至于婚礼，四哥去了就成。”说罢冲我眨眨眼，满脸的暧昧，我脸一红，看也不敢看四阿哥，只是道：“四贝勒爷去那是应当的。”十三阿哥见我脸红了，好像更来了兴趣，倾过身子过来，低声在我耳边问：“那我什么时候能跟喝你们的喜酒？”脸刹时红到耳根上，只怕连脖子也红了，佯怒的推了十三阿哥一把，道：“懒得跟你说，我得回去了。”说罢赶紧转身飞也似的逃了。

    远远的还能听到十三阿哥的大笑声，脚步也不知不觉慢了下来，我们的喜酒？我简直想都不敢去想，现在他们兄弟的争斗越来越激烈，太子之位摇摇欲坠，我天天忧虑的，只是想该如何在这场残酷的争斗中保住自己，就算偶尔会想到将来，也很快的会被眼前的事掩埋，在这个到处布满荆棘的宫廷，哪容得下以后，能顾好眼前就已经不错了。

    正边走边想着，料不着竟一头撞在一个人怀里，大惊之下赶紧后退抬头，待看清来人，心里更是大惊失色，九阿哥满脸寒霜的站在我面前，身后是灿烂的阳光，越发显得他人阴冷，我下意识的又往后退了一步，俯身请安，他不说话，也不让我起身，只是一动不动的瞪着我，狠狠的瞪着我，眼神中满是狞狰的怨毒，我身子一颤，顿觉有无数利剑直直朝我射了过来，这双眼睛让我想起了在草原上，那只袭击我的老虎。

    我暗暗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的问道：“不知－－－－－九阿哥－－－－有－－－－－有何吩咐？”九阿哥阴沉着脸，往前又跨了一步，我心一惊，也赶紧退了一步，不料我退一步，他便又往前跨一步，步步紧逼过来，心里有些害怕，再往后退可就到了园子里，那个地方现在人更少，我一狠心顿住脚步，咬牙迎上他的双眼，看他到底意欲何为？他见我停了步子，也顿住身子，嘴角泛起一丝讥讽的冷笑，道：“姑娘真是好手段，平时倒是看低了你。”我一脸不明了的看着他，他恨恨盯了我两眼，扭过头冷声道：“若不是你，十三弟怎么会随手拈了个大便宜？”我心恍然，原来是为了子青？明白了症节所在，我倒是平静下来，淡淡道：“十三阿哥和子青有情人终成眷属，九阿哥身为十三阿哥的哥哥，难道您不为他高兴？”九阿哥眼神更是狞厉，咬牙切齿的笑了两声，道：“好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被他眼中的狠狞惊的一愣，我明明看见他狠狞的眼神下，似有些若有若无的伤痛，我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他好像怕被我看出什么来，冷着将脸转了开去。

    难道他是真的喜欢子青？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隐隐想起两年前，姐姐大婚时，我回府给姐姐送礼，那时在大厅上，九阿哥就一直盯着子青看，我还为此提醒过子青，让他避着九阿哥些，想着上次和子青说起九阿哥要她时，子青脸上的表情更是耐人寻味，现在想来，我在乾清宫当职的这两年，她与九阿哥肯定是发生过什么，难怪她会说，躲来躲去，终是没有躲过这个结局。

    我有些默然，就算是九阿哥是真心喜欢子青，可这份真心又能保持几天，康熙的几个儿子中，就数太子和九阿哥府上的女人最多，就说现在，他府上就已有了一个嫡福晋，七个侍妾，更别提他养的那些名伶清倌，让我觉得有趣的是，曾听十四阿哥偶尔提过，九阿哥初娶嫡福晋时，曾说过永不再纳侧福晋，所以他府上的女人全都是侍妾身份，想到这儿，我忍不住笑道：“九阿哥想要子青，要回去也让子青给九阿哥作侍妾吗？”他脸色一僵，接着又满脸暴戾之气的朝我逼近了两步，眼中怒焰翻腾，我瑟缩了一下，挪动脚步想往后退，不料这个动作仿佛更是激怒了他，他猛然上前抓住我的双肩，冷声道：“是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跟我说话，作妻作妾又管你什么事？”他死死地瞪着我，眼睛里的怒火越烧越旺，我很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这怒火烧成灰烬，我咬着牙，道：“子青是我的朋友，我当然希望她将来能够幸福，我－－－－－－－”“你凭什么认为，我不能给他幸福？”他蓦然打断我的话，“你为什么要如此自以为是的毁掉我的幸福？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对她好？你究竟是仗着谁的势？敢这样随意摆布我的命运？”

    他一句句的说着狠话，抓住我双肩的手也有些微微的颤抖，我突然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忧伤渐渐迷漫了他的全身，现在九阿哥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也是我从没有想到过的，我垂下头，任由他抓着摇晃，心里却在想，如果不是我深知他们后来的结局，我还会不会让子青跟了十三阿哥，还会不会如此对待九阿哥，甚至是八阿哥，心里又浮现出一个高贵清华的人影，和他脸上那抹淡淡的笑，原来从一开始我对他们就没有公平过，就是因为我知道四阿哥将来会荣登大宝，而他们却落个圈禁至死的悲惨结局，所以下意识不仅自己离他们远远的，还要让身边的人也远离他们，我这样做，是不是太过份了？为什么我总是妄图要改变什么？我明明是局外人，为何我就不能把这一切当成一场戏呢？

    “对不起！”不知为何这三个字就自然而然的从我口中滑了出来，胸口有些疼，我伸出手轻轻握着他仍在不停颤抖的手，看着他赤红的双眼，泪眼朦胧，低声道：“或许是我做错了。”他先是愣愣看着我，被我握住的手，由火热变得冰冷，渐渐的，人也平静了下来，他盯着我的手看了半晌，慢慢放开我的双肩，退后了好几步，眼光暗淡，面色惨白，过了会儿，他又转过头盯着我，沉声道：“我不会为难你。”我欲俯身谢他，他冷冷哼了一声，道：“那是因为八哥。”我俯下身的动作立即变的僵硬无比，他冰冷的脸上泛起丝摄人心神的笑意，道：“因为八哥，所以我不为难你，但是他日，若你敢负了八哥－－－－－－－－”他顿了一下，接着用无比阴狠的口气，道：“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我无语，他说完话，一甩袖子侧身离开，过了会，身后又传来他阴狠的声音：“我会让你生不如死。”这话像是一句诅咒，生生击在我的心里，身子晃了晃，终是站立不住，坐在了地上。

    宫里又陷入一片喜庆，先是十二阿哥纳侧福晋，桑丹已被抬放入镶红旗，康熙赐婚李佳氏。一个月后，十三阿哥又迎娶嫡福晋，宫里着实是忙碌了好一段时间，等两桩婚事风平浪静，已是康熙四十六年。

    康熙在乾清宫召见几个回京述职的江南官员，我留在外殿，在茶房转了一圈，见没什么事，就准备离开，刚踏出殿门，赵昌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张口就问：“姑娘要去哪里？”我道：“准备回去。”我见他满头大汗，问：“皇上还有吩咐？”赵昌抹了抹额头的汗珠，道：“梁公公说了，要姑娘给几位阿哥奉茶。”我有些疑惑，平时给阿哥们奉茶，都是由冷香寒梅她们负责的，为何梁九功特意要让赵昌跑一趟，难道－－－－－－－我心一颤，示意赵昌走到一边，压低声音问：“发生了什么事？”赵昌喘了口气，道：“有人参了太子爷一本。”我问：“为何事？”赵昌道：“江南道御史参劾太子爷纵容门人贪污治河和赈灾的银子。”我心咯噔一跳，马上就想到了去年太子监国时，从国库拨出的那五百万两银了，难道是为了这桩？

    赵昌看看屋里忙碌的寒梅和冰绡，又对我道：“梁公公说，今日最好是由姑娘亲自去御前侍候。”我略一颔首，道：“回去转告梁公公，我这就去。”赵昌打了个千儿，转身跑了，我回身看着寒梅和冰绡，这两人都是一幅了然的表情，动作也变的格外的谨慎和利落。

    待他们冲好茶，我让寒梅捧着茶盘跟在我后头，立在门口的小太监掀起帘子，我屏气凝神的走进去，站在门口飞快的扫了一眼，三，四，八，九，十，十二，十三，十四阿哥全都正襟危坐在一边，诺大的屋子里一片安静，我默默上前，一一为众阿哥上茶，忽听康熙淡淡的声音：“你们如何看格赛的奏折？”我正好低头给八阿哥上茶，他瞟了我一眼，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身后的四阿哥缓声道：“去年江浙发大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灾情严重，幸好二哥应对迅速，及时将治河和赈灾的事安排妥当，这才没有酿成大祸，朝廷拨下去的银子，经过层层扣压，真正到百姓手中的也只有十之七八，依儿臣看，格赛的奏折也只是一面之词，还请皇阿玛明察。”果真是因为去年的那笔银子，我忍不住轻轻瞟了眼沉默不语的八阿哥，面色淡然，看不出什么来，不仅也在心里猜测，不知这格赛是不是他的人？如果真是他的人，那他必定是掌握了太子贪污的罪证，要不然也不会让人冒冒然将这事捅出来，康熙静静听完四阿哥的话，缓缓点了点头，现在四阿哥还在为太子遮掩，只是他这番遮掩的话，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

    康熙又看向八阿哥，八阿哥道：“四哥所言极是，格赛升任江南道御史也才一年，对江南的事情也未必了解的那么清楚，儿臣以为还是应该先查清楚为好。”康熙不说话，只是默默沉思，我上完茶，便转身退了出来，刚走至门口，已听到康熙淡淡的声音：“你们先退下吧！此事明日再议。”看来康熙也拿不定主意，心里好像堵了团东西，听见众阿哥请退的声音，我也快步走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四阿哥和八阿哥并排出来了，其余几个阿哥跟在后面，我俯身请安，四阿哥淡声道：“起吧！”说着又向八阿哥道：“我府上还有些事，先行一步了。”八阿哥微俯了俯身，笑道：“四哥先请。”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快步从我面前而过。八阿哥扫了我一眼，也和九阿哥他们一道走了。

    十二阿哥见我还傻站在原地，走过来笑道：“还愣在这儿作什么？”我笑了笑，问：“要回府了吗？”他轻点了点头，我又想起那个格赛的事，忍不住低声问道：“刚刚在屋里，好像听到有人参劾太子爷？”十二阿哥一愣，接着点了点头，我又问：“那个格赛是谁？”十二阿哥微皱着眉道：“格赛是大哥的门人，一年前刚升任江南道御史。”我一惊，原来那个格赛竟是大阿哥的人。难怪刚刚看八阿哥摆着一幅事不关已的淡然模样，我这才明白过来，看来太子贪污治河和赈灾的银子，并非只有他们在盯着，大阿哥显然也在为此筹划，八阿哥隐在大阿哥身后，眼瞧着大阿哥出来向太子发难，若康熙不愿查，就说明康熙还在顾念太子，那得罪太子的就是大阿哥，若康熙一查到底，证实了太子贪污一事，也刚好达到了他们的目地，这招借刀杀人之计，使得可谓是百无一疏，无论结果如何，都扯不到他们身上去。

    正暗暗心惊，忽见十二阿哥伸出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回过神，有些不自在的看着他，他笑道：“想什么了？”我摇摇头，刚准备请退，忽又想来我的阿玛来，朝四周看了看，见空无一人，遂示意十二阿哥跟我走，十二阿哥不紧不慢的跟着我走到几棵大树后面，我转过身，他问：“你有话说？”我点点头，道：“有几句话，想请你转告给我阿玛听。”他神色一禀，道：“什么话？”我道：“我前些日子听说，朝中有大臣弹劾我伯父凭着皇上信任，太子纵容，多有欺惘不法贪污受贿，可有此事？”十二阿哥默了会，点头道：“此事确是有的，托合齐以前在丰台大营练兵，性格粗犷，现在朝中为官，难免会得罪一些人。”我摇摇头，道：“这些年伯父公开与太子交好，早已引起众怒，皇上为何只是隐而不发，最大原因还是在顾念太子。”我想了想，接着道：“伯父身为九门提督，我阿玛又官至将军，手握着兵权，万琉哈氏在朝中也算是名门望族，有多少人都盯着阿玛和伯父。”十二阿哥一直静静看着我，待我说完，他问：“那你的意思是？”我道：“请你转告我阿玛，让他劝着些伯父，太子虽是储君，可大清朝的天子必竟还是皇上。”他面色渐渐凝重，我道：“我阿玛年纪大了，这辈子是不可能再去带兵打仗了，即是如此，那还占着这个将军位子做什么。”

    十二阿哥脸色微微发白，我话刚落音，他就急急问道：“你知道些什么？”我笑了一下，道：“我什么也不知道，这都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他脸上带着明显的不相信，我拉着他的衣袖，低声道：“不管如何，我总不会害自己的阿玛和伯父，请你一定要把我的话转告给我的阿玛。”十二阿哥默看了我半晌，终是轻点了点头，我又道：“枫儿求你一定要帮我说服我阿玛，让他一定要辞了这个将军的职务。”十二阿哥道：“我尽力而为。”我松了口气，见十二阿哥仍是灼灼的看着我，我嘿嘿笑了两声，道：“你盯着我干什么？”他道：“我发现你变了很多。”我笑道：“这话从我一进宫，你就说过了。”他神色蓦得一暗，扭头望着不远处的那片湖水，静了半晌，才道：“是啊！从你一进宫，我就觉得你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变得连我也不认识了。”心知他又想起了过去，我忙叉开话题，问：“最近身子好些了吗？”他回收目光，笑道：“连着两年都是吃你开的方子，身子好了不少。”我道：“那就好。”

    十二阿哥见我没什么事了，慢慢往回走，我边走边侧头看他，笑道：“生病也有一个好处。”“哦？”他看向我，我笑道：“生病了就可以偷懒，就不用做事，不做事就不会有麻烦。”他不知不觉放缓了脚步，一脸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我迎上他的目光，慢声道：“权力，身份，地位，财富都是身外之物，远没有性命和快乐来的重要。”我随着他走了会儿，才听他低声道：“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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