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三章

    回到宫里，去向康熙谢了恩，康熙淡淡询问一番，就让我退了下去，回来的时候我还在担心，怕他问起姐姐的病因，不好交待，没想到他根本就没问，想他家事国事一团乱，哪还有时间过问其它的，怏怏的朝着自己的小窝走去，刚进门不久，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我暗自嘟咙一句烦人，仍是快步去开了门，一身淡蓝色长衫的八阿哥立在门口，我微微一愣，也定定的站在门口，许久，八阿哥才轻笑两声，笑道：“不请我进去坐坐？”我这才回过神来，一面侧身让他进来，一面暗暗思索，八阿哥许久没来我的小院了，今天怎么又想着过来了？雪儿见人进来，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跑了出来，一双红红的小眼睛滴溜溜的盯着八阿哥，过了会，竟慢慢靠过去，在八阿哥脚下蹭来蹭去，许是刚下过雨，它浑身都沾满了泥，蹭的八阿哥的袍摆和裤腿满是泥垢，我轻斥道：“雪儿，还不过来？”八阿哥轻笑了两声，道：“不碍事，许是它比较喜欢我。”我暗暗翻了个白眼，心想这只兔子是天生喜欢蹭人，谁来都一样。

    我笑请八阿哥进屋，他看了看屋里的摆设，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随手拿起我放在桌上的书看了两眼，我泡好茶，放在他手边，也在他对面坐下，笑问：“八贝勒爷找奴婢有事吗？”他笑了笑，道：“许久没来了，只是想过来坐坐。”我神色微微一滞，以前他也是经常和十阿哥，十四阿哥过来坐坐，自从在草原上我再次拒绝他以后，他就再没有来过，我原想着肯定是对我死心了，没想到事隔了近一年，他竟又出现了。

    不知为何，我对他总是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这几年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纽钴碌氏嫁给四阿哥，苍央嘉措被囚五台山，姐姐被康熙赐给了五阿哥，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足够让我恨他，可每当我心中想恨的时候，脑子里总是不可抑制的出现一个高贵清华的身影，和初见他时这个男子带给我的惊讶，恨意便如风一般刮过就不再留有痕迹。可是我知道，这种感觉绝不是爱，我想，我对八阿哥，更多的是一种怜悯和同情，甚至还有一丝理解。

    他的额娘良妃卫氏是康熙后妃中，母家地位最低下的，所以纵然生下了八阿哥，地位也未曾因此而改变，八阿哥一出生，康熙嫌卫氏出身低微，便将他交由大阿哥胤禔之母、惠妃那拉氏教养。他小时候因为生母地位低下，在众兄弟间并不得重视，颇受冷遇，所以他自小就养成了亲切随和的待人之风，说话也是先以笑脸迎人，卫氏会被晋封为妃，与八阿哥坚持不懈的努力有着极大的关系，别的皇子都是子凭母贵，只有他是母凭子贵，如果没有他这些年的极力经营，良妃或许仍是**中一个不起眼的贵人，权力对别人来说也许只是锦上添花，对他来说却等同于尊严和生命，所以在我这个现代人眼里，不管他做了什么，我都觉得可以理解。更何况，他绞尽脑汁，排兵布队的争斗了一辈子，最终还是落了个圈禁致死的结局，每每想到这里，满心的恨意都会变成怜悯，怪只怪苍天不仁。

    八阿哥一直静静看着我，眼神清澈见底，过了会儿，只听他轻声问：“你？在可怜我？”我一惊，忙收起各种思绪，暗暗叹道这个男人竟是如此灵慧，心微微有些疼，直直望着他的眼睛，淡淡问：“这些年，你快乐吗？”他神色微愣，默了会儿，望着我的眼眸渐渐深了，一丝迷茫和疑惑渐渐浮现在他眼中，我略有些心酸的叹道：“你根本就没有关心过自己，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快乐。”他收回凝视着我的目光，转眼又看着窗外，神情黯淡，嘴角微微泛起丝苦涩，他们为了权力而舍弃一切真的值得吗？我苦笑了笑，道：“人之所以痛苦，在于追求错误的东西。”他扭过头，神色淡淡的看着我，问：“你觉得我的追求是错误的？”我摇头，只是盯着他道：“如果有一天，你费尽心思，耗尽精力，甚至不惜放弃了一切，却仍没有等到你想要的，你会不会后悔？”他怔怔看着我，眉头微微皱起，我避开他的视线，眯着眼睛看着窗外。

    两人正默默坐着，一个小太监匆匆推开院门，叫了声：“八爷。”又匆匆忙忙的跑了，八阿哥站起身，理了理衣服，道：“我走了。”说着起身往外走，我也起身送他出门，走至院门口，他顿住脚步，头也未回的道：“你最好劝劝你的阿玛，让他别跟二哥走的太近。”或许这才是他今天来找我的目地，是警告，还是提醒？等我反应过来，他已消失在门口。

    姐姐终究还是去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手上端着的茶杯应声而落，刚烧开的茶水泼在了我的手上，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疼，只是默默站在一边发呆，我虽不是真正的万琉哈晓枫，虽与姐姐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可上次的一番谈话，已让我把她当成了自己在这个世间唯一的姐姐。

    陪在一边的回玉，默默将我拥进怀里，哽咽着道：“你要想哭，就大声的哭出来，这样就会好点儿。”我伏在她肩头，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低声啜泣，只是静静的流泪，这是我在这个世间失去的第一个亲人。回玉一直陪着我，后来才低声道：“晓枫，以后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我一听，更是哭的伤心，也不知后来是怎么躺到床上去的。

    醒来的时候，回玉正坐在床边削雪梨，见我醒了，忙放下梨，扶我坐好，又将削好的梨递给我，道：“你昨天哭了那么久，快吃个梨润润喉咙。”我默默无言的接过梨，皮被削的干干净净，轻轻咬了一口，甘甜可口，沁人心脾，回玉笑问：“好吃吧？”我点点头，道：“好吃。”回玉微微收了笑，道：“这是八哥送来的，听说是广东巡府让人用快马送进京城的。”我微愣，回玉又道：“你哭了一整天，八哥，十哥和十四哥都来看过你，见你睡着了，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只留下了这些梨。”说罢指了指桌上摆着的一篮雪梨。

    我盯着手上的梨，默默无语，回玉小心翼翼的问道：“晓枫，你和八哥－－－－－－－”“回玉。”我截住她的话头，道：“别问我这个，我不想说。”她呆呆看了我半天，蓦得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即是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了。”说罢低头摆弄着腰间挂着的玉佩。我看那玉佩呈淡紫色，里面隐隐似有些绿，忍不住拿来看了看，没想到玉佩里面竟是刻着一片草原，回玉脸上有些得意，道：“每次看到这块玉佩，我就好像看见姐姐正站在草原上看着我。”回蓝也偶有书信通过四阿哥递给我，信中总是说自己过的很好，让我们不要惦念，我总是选择相信她信中的话，希望真能如她所说过的很好，这也是我没有选择的选择。

    我看回玉爱不释手的样子，笑问：“这玉谁送的，如此精致？”回玉柔柔笑了笑，语气中满是不加掩示的甜蜜，道：“这是何峰托人帮我找的，说是想姐姐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里面的草原，权当是看见姐姐了。”我一惊，忍不住叫道：“你说这是何峰送的？”回玉被我吓了一跳，愣了半晌，道：“是呀！”想着刚刚回玉一脸甜蜜的样子，我心里真是不知该作何感想？回玉和何峰？为什么所有的事，都要以不可预料的姿态，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看着回玉，问：“你喜欢那个何峰？”回玉没说话，只是羞涩的笑了笑，我又问：“为什么是他？”回玉想了想，低声道：“因为他跟其它的人不一样，不为权力地位所诱惑，他很像那个苍央嘉措，他想做的，只是他自己而已。”

    我沉默不语。回玉见我半天不说话，急道：“晓枫，你觉得他不好吗？你也看过他的画的，你不也说他也是这个宫里的奇葩吗？”我等她说完话，才淡声道：“四贝勒爷知道吗？十三阿哥知道吗？”回玉立刻顿住了，许久，才缓缓摇了摇头。我放下手中的梨，坐直了身子，道：“回玉你要考虑清楚，不说四贝勒爷，就是十三阿哥，他会同意吗？”回玉面带不解的问我：“哥哥为何要不同意？”我不知道回玉对朝中的事知道多少，现在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虽未正式与八阿哥正面交锋，可他们之间的间隙由来以久，将来更会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何峰的父亲何焯是八阿哥的侍读，这些年也是积极为八阿哥奔走，八阿哥在江南名声颇高，绝大部分都要归功于何焯的极力宣扬，无论如何，十三阿哥决不可能同意回玉嫁给何峰的。

    我想了想，问：“你真的不知道这几年朝中的事情吗？”她脸色微变，目光闪烁的看着我，看来她是知道的，我暗呼口气，又道：“何峰是八贝勒侍读何焯的独子，这些年一直极力追随八贝勒。”回玉直直盯着我的眼睛，轻咬了咬唇，问：“这些跟我和何峰有什么关系？”我微叹口气，道：“这些事情是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可你毕竟还是十三阿哥的亲妹妹，十三阿哥也未必会同意你嫁给何峰，你还是应该仔细考虑一下。”回玉闻言顿时满脸的悲愤，猛的从椅子上起身，道：“难道你要我因为哥哥们的争斗，放弃自己的幸福吗？难道你要跟姐姐一样，一辈子都在后悔和痛苦中度过吗？”我一惊，忙拉住回玉的手，急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回玉用力甩开我的手，大声道：“那你是什么意思？”我咽了口口水，道：“我是担心十三阿哥会不同意，再说，皇上也未必会准。”回玉冷笑一声，道：“如果皇阿玛和哥哥不同意，我就绞了头发去当尼姑，大不了还有一死。”说罢猛的打开门，冲了出去。

    “回玉，回玉－－－－－－”我连叫了好几声，等我下床追出去的时候，回玉早已消失了踪影，我倚着房门，痴然无语。过了片刻，院门又被大力的推开，回玉站在门口，我满脸惊喜的跑过去，拉着她的手，回玉退开几步，咬着唇紧紧盯着我，我急了，道：“回玉，你听我解释。”“我回来只有一句话要说。”她打断我的话，我忙点头，她道：“这件事，你不许告诉四哥和哥哥。”我刚要说话，她又一字一顿道：“否则，我会恨你一辈子。”说罢猛的转身跑了。

    梁九功见我烫伤了手，奏明了康熙，让我休息待手好以后，再去当职，我便又闲了下来，去找了回玉好几次，她都避而不见，我也是毫无办法，有些事也不是我想管就能管的，回玉的贴身丫头墨宝转告了回玉一句话：“我自己的将来我要自己决定。”

    十月底。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奉召返京，康熙命太子率领所有的王公大臣到午门外迎接，末及又在保和殿赐宴，一一赏赐了那些跟随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治理黄河的官员，又将其中颇有功劳的管领耿德金的女儿赐给四阿哥为妾，魏珠一直眉飞色舞的讲着保和殿的事，只到说起康熙为四阿哥赐婚，他才稍为收了笑，瞅了瞅我，低声道：“我看四贝勒爷似乎不是很钟意那个耿氏。”我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是淡淡道：“皇上的赏赐，四贝勒爷当然是钟意的，这话岂是随便乱说的。”魏珠一怔，忙道：“姐姐先别恼，我是看四贝勒离开保和殿的时候，脸色冷的吓人，这才估摸着，四贝勒爷许是不满意万岁爷的赐婚。”他不满意又能如何？康熙的赏赐给拒绝吗？我有些好笑，康熙对儿子的赏赐，竟然会贫乏到只有赏女人。

    魏珠见我脸上又有了笑，也在一旁嘿嘿笑了起来，我笑倪他一眼，道：“不赶紧回去当职，还赖在这里做什么。”魏珠闻言长长叹了口气，道：“这个时候万岁爷跟前自有梁公公和赵公公侍候着，现在用不到我。”保和殿不是乾清宫，一般人是进不去的，赵昌一向受梁九功信任，又是乾清宫殿内领头的，这种正式场合一向都是由他跟着梁九功在康熙跟前侍候着，这段时间魏珠虽是越来越得梁九功信任，梁九功似也有意提拔他，康熙跟前不少事都在让他参与，在乾清宫和赵昌一左一右俨然已成了梁九功的心腹，但保和殿赐宴这种场合，魏珠显然资质还不够，我听魏珠语气微微有些不平，遂笑道：“梁公公难得让你轻松一下，怎么，觉得闲着不好？”魏珠回笑道：“哪会啊！”我瞪他一眼，道：“那还不赶紧回去歇着？”魏珠朝我行了个礼，道：“我这就回了，免得惹的姐姐嫌。”说着就快步朝门口走去。

    眼瞧着他正欲开门，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他脸上忽地一惊，慌忙跪倒在地，俯身道：“奴才给四爷请安，给十三爷请安。”十三阿哥道：“你这奴才，怎么跑这里来了？”魏珠回道：“今儿晓枫姑娘不当职，奴才来给姑娘送午膳。”说完又行礼告退。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转身掩门进了院子。

    我顿了顿，终是快速收起心里那抹随他而来的苦涩，站在门口欲俯身请安，四阿哥伸手扶住我，细细看了看，忽伸手轻抚了抚我的脸，语气略有些心疼的道：“怎么瘦了这么多？”我脸刹时绯红，看见满脸笑意的十三阿哥，忙退开几步，红着脸道：“哪有瘦？只是你长时间未见，有些错觉罢了。”四阿哥也笑了笑，看了看石桌上摆着的茶，笑道：“你倒是会享受。”我请他们坐下，又回屋拿了些康熙前段时间赏的茶叶，泡好了茶递到他们手上，眼睛却是直直盯着十三阿哥放在石桌上的小包，问：“这是什么？是给我的吧？”

    十三阿哥和四阿哥对视一眼，哑然失笑，道：“还以为她如此殷勤的泡茶是因为我们久未见面，原来是惦记着礼。”我笑瞪他一眼，道：“是你自己说的，回来的时候，要带礼给我的。”十三阿哥长叹了口气，将小包推到我面前，道：“自个儿看吧！”我面带欣喜的打开一看，是几个样式精致的盒子，有两个都装的是一些颜色各异的糕点，闻起来有些淡淡的清香，忍不住拿出来尝了一下，赞道：“好吃，好吃。”十三阿哥笑道：“再看看那个盒子。”我拍了拍手，慢慢打开另一个盒子，一条晶莹剔透的水晶手链就映入我的眼睑，我惊叫道：“好漂亮的手链。”十三阿哥道：“这可是四哥寻了许久，才寻到的宝贝。”我看着四阿哥，四阿哥淡淡笑了笑，拿起手链帮我戴在手上，又左右细看了两眼，道：“确实很配。”

    我也默默盯着手腕上的链子，十三阿哥看看我，又看看四阿哥，站起身道：“四哥，我先去见见二哥。”四阿哥没说话，只是轻点了点头，等十三阿哥走远了，四阿哥起身，拉着我走进屋，随手掩了门，伸手揽我入怀，紧紧拥着我，道：“这些日子，很想你。”我将头倚在他胸前，脑子里百转千回，想的都是他又将大婚，先是纽钴碌氏，现在又是耿氏，以后还会越来越多，原以为自己早已经可以淡然面对，可真到这一刻，骨子里却仍是有着抗拒和难过，想着想着，竟不知不觉的问道：“那个耿氏－－－－－－－－－”话还未说完，我就反应过来了，又忙掩示似的道：“你别在意，我只是随便问问的。”

    我的话很急，语气有些微微的颤抖，心里蓦然一惊，难道我在害怕？我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惊的愣住了，从我第一次见他，他待人都是一惯的冷酷淡漠，让人望而生畏，我却仍可以在他面前做到从容以对，明知他将来是雍正皇帝，我也敢当面拒婚，将他远远推开，可如今呢？我竟然也开始对他有了一丝隐隐的畏惧，他现在是康熙器重的四贝勒爷，将来是大清的天子，康熙赐婚，不容他拒绝，他能容忍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别扭吗？他能一直容忍我的嫉妒和不满吗？他能忍受我一次次将他推开吗？所有的一切，我都无从得到答案，所以我才有了恐惧，才开始学着收敛自己的情绪，慢慢维系我们之间随时都可能充满变数的感情？是这样吗？身上一阵寒意慢慢从头冷到脚。

    他许也是察觉到了我的变化，身子一僵，慢慢放开我，伸手抬起我的下巴，看着我的眼睛，道：“在我面前，你不必如此。”我心又是一紧，要挣开他的手，他不为所动，仍是抬着我的下巴，让我直视他的眼睛，道：“你变了很多。”

    我嘴角强扯出丝笑，道：“人都是会变的，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摇了摇头，过了会儿，道：“我不想你变。”“不想我变？”我微愣，他淡淡道：“任何人都可以怕我，只有你不必怕我。”我看着他，眼神中仍是我熟悉的温柔，心里缓缓升起一丝释然，轻点了点，伸手握着他的手，温热的感觉让觉得心安，只听他轻轻叹了口气，道：“耿德金是太子的包衣奴才，皇阿玛赐婚本是太子的意思。”我轻点了点头，若有若无的嗯了一声，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事隔几年，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初进宫的晓枫了，那时候的我还幻想着自己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如今我深陷紫禁城，看过了太多的身不由已，身边处处都是阴谋，处处都充满了争斗和鲜血，每次孤独难过无法忍受时，就会想到当初在草原上他说的话，他说会给我想过的生活，不管他能不能做到，目前我也只能暂且相信他，不然我在宫里的生活又该如何继续下去？

    我伸出手，轻轻在他心口打着圈圈，低声道：“你说过，你心里只有我一个人，不管你能不能做到，我都愿意相信。”他身子一颤，猛的搂紧我，紧到我觉得胸口一阵窒息，可短暂的窒息后，却泛起一丝淡淡的甜蜜，飞蛾扑火，所追求的也不过是那一刹那的温暖，如今的我，跟那扑火的飞蛾，又有何区别？

    两人静静相拥站了一会儿，顿觉腿有些酸，遂拉着他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想起身给他端茶，他拉住我，仍是将我圈在怀里，道：“我还得去见太子，陪我坐一会儿。”我依言坐在他旁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我笑问：“各地官员的奏折上说，你和十三阿哥天天都亲上大堤和百姓官兵一起修堤，可是真的？”四阿哥笑道：“你觉得呢？”我抿嘴一笑，问：“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他问：“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我笑回道：“假话就是我相信那些官员的话。”他脸上的笑容更甚，道：“真话就是不相信啰？”我摇摇头，道：“倒也不是完全不相信，只是说你们天天亲上大堤我是信的，但若说你们和百姓官兵一起修堤我有些不信，毕竟你们可是皇子，金枝玉叶，就算你们想，那些官员和你们的随从就是拼了命也会阻止的，不然你们若是一个不小心受了伤，那他们的小命也就难保了。”四阿哥没说话，只是将手伸到我面前，上面斑斑点点，暗痕隐现，老茧虽被磨平，可依然有迹可寻，我惊问：“你们真的去修堤了？”四阿哥收回手，淡淡道：“只有我和十三弟上了，才能给那些官员一个警醒，这也不算什么。”我轻咬着唇，拿过他的手，轻抚着那些伤口，原来他和十三阿哥真如奏折上所说，亲上大堤带领官兵百姓修堤，这样的胤禛真的是后世所说的那个残暴不仁的胤禛吗？

    他轻轻搂过我，淡声道：“不用担心，我都是我应该做的，黄河年年决堤，百姓苦不堪言，我早就想领这份差事了，只是一直抽不出时间，这下算是圆了我的心愿了。”我道：“黄河决堤，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官员贪污了治河修堤的银子，你这次是怎么让他们把银子吐出来的？”他默了会，道：“这次老八也是出了力的。”我一愣，道：“八贝勒也出了力？”他点点头，道：“我刚到黄河附近的府县，就去查了各地的亏空，后来向皇阿玛请旨查抄当地几个官员的府坻，老八在京中也帮我说了话，后来老八的门人又带头出面捐银修堤，此事我已奏明了皇阿玛，皇阿玛对老八也有重赏。”

    听完，我对八阿哥真是满心的敬佩，能力，计谋，手段，他全都有了，在京中，他借着大阿哥的手向太子发难，虽未就此扳倒太子，但毕竟太子失德已深入人心，只要到了合适的时候，这就是一笔随时可以利用的财富。在京外，他与四阿哥遥相呼应，相助四阿哥治理黄河，大头功劳虽让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占了，可毕竟也在康熙那里露了脸，又让四阿哥心生感激，可谓是变相向四阿哥示好，再往深里想，四阿哥一直与太子交好，他此举也可以说是在试图挖太子墙角，到时他要扳倒太子，四阿哥虽说不会帮忙，但至少也不会从中作梗，越往下想，越是感叹，所有的好处全让八阿哥占光了，世上怎会有如此精于算计的人？可即是如此，他又怎会输给四阿哥？

    四阿哥见我半天不说话，推了推我，问：“怎么不说话？”我笑道：“我只是在感叹。”四阿哥道：“感叹什么？”我道：“我怎么发觉什么好事都有八贝勒爷一份。”

    四阿哥淡淡笑了笑，道：“他也有不如意的时候。”我好奇的看向他，他笑道：“你的阿玛和伯父。”我失笑，这倒也是，真不知太子给了阿玛和伯父什么好处，让他们铁了心的要追随太子，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了，一直不得其解，抬眼看了看四阿哥，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我的伯父和阿玛铁了心的要跟随太子？”四阿哥看了看我，道：“二哥已做了三十多年的太子，名份早定，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又是皇阿玛亲手带大的，深得皇阿玛的信任和宠爱，将来继承大统的把握有七成，也难怪你伯父和阿玛会不遗余力的力保二哥，更何况－－－－－－－－－”他顿了一瞬，又道：“二哥私下应承了你伯父和阿玛，将来一旦登帝就会封你为后。”

    封我为后？大惊过后，我立即忍不住的大笑起来，边笑边问：“太子说要封我做皇后？”四阿哥神色凝重的点点头，我笑趴在他怀中，叹道：“难道太子天天都在睡觉吗？”四阿哥眉头微皱，我笑道：“那为何他要做这种白日梦？”四阿哥愣了一瞬，忽地坐直了身子，问：“你觉得二哥此话很可笑？”我收了些笑，道：“莫说皇上如今正值壮年，体富力强，就看朝中如今的局势，太子的将来就要画上很大一个问号，世事难料，人永远都不会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他就那么肯定自己将来会荣登大宝？”他轻点了点头，嘴角也泛起丝笑意来。

    我默看了他一会儿，脑子里想了又想，终是低垂着头，轻声问：“你为何不能让我的阿玛和伯父为你所用？”他闻言神色一凛，盯着我不说话，我轻叹口气，道：“当初你开口要我时，我一直以为你是觊觎我阿玛和伯父的权势，我之所以拒绝你，一是我的确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想陷入候门，二来我也是不想莫明其妙的就沦为一颗被人利用的棋子，当某一天我失去价值以后，就被人弃之如履。”他环在我腰间的手，微微有些僵硬，我不敢抬头看他，续道：“可如今事隔几年，世事瞬息万变，我也渐渐看开了，不管你将来能不能如我所愿，我都愿意相信你，所以我不想将来伯父和阿玛会站在与你对立的一面。”这些年他的势力，他的野心都隐藏的深不见底，连八阿哥针对他，也仅是因为他拥护太子，可我的话，或多或少都显示了，我知道或是我预料到他将来会与太子分道扬镳，几年前我劝他的话犹言而耳，我不知道现在这些话说出来，对他会产生什么样的反应，我只是想尽可能的避免，不想看见阿玛和伯父与他为敌的那一天。

    他抿紧了嘴唇，眼神直直落在我的眼里，我咬着唇不躲闪他的目光，过了会儿，他才转开目光，不再看我，我伸手扳过他的脸，神色哀凄的看着他，问：“你明白我的意思，是吗？”他看了我半晌，微不可闻的轻叹了口气，将我拉进怀中，叹道：“我明白。”我松了口气，喃喃道：“你明白就好，明白就好。”我无法劝说阿玛放弃权位，只好求四阿哥能将阿玛和伯父收为已用，至少将来可以保个平安，这是我答应姐姐的，也是我唯一能为真晓枫做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四阿哥才缓缓放开我，道：“我得去见二哥了。”我坐直身子，站起身帮他理理衣服，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将回玉的事告诉他，几番话欲出口，可一想到回玉那句我会恨你一辈子，话便哽在喉头，四阿哥道：“你还有事？”我笑了笑，道：“没事，你快走吧！”他看了看我，这才转身出门，未走两步，他又顿住步子，头也未回的道：“我已奏明皇阿玛，五弟的侧福晋丧期未过，纳耿氏就不行大婚之礼了。”他的意思是，直接就让耿氏进门，心有不忍，道：“这又何必？每个女子一生最盼望的事，就是披上嫁衣出嫁的那一天，你－－－－－－－－－－”“这事皇阿玛已经准了。”他不等我说完，径直打断我的话，快步走了。我望着他有些消瘦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

    <h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