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九章
目录：言清似梦| 作者：尘子| 类别：历史军事
春节庆典，并未因回玉的离世有丝毫影响，康熙活到成年并且嫁人的女儿只有八个，其中有六个都没有活过二十五岁，想来宫里的人也都习惯了，短暂哀悼了几天，便又开始热热闹闹的过节。
在孙御医的调理下，身子倒是略有好转，只是精神还有些不济，十七几乎是日日都来陪着我，从宫外搜罗了不少有意思的玩艺儿，想尽方法的逗我开心，心里就算有再多悲痛，也不忍在他面前表露，寒梅冰绡一不当职，也喜欢在我院里呆着，心情虽不好，可日子却也不寂寞。
昨天下了一夜的雪，早上起来，外面已是银装素裹，寒梅拗不过我只好支起窗子，又帮我加了床被子这才去当职。一边喝着茶，一边凝视着窗外，十七撩着袍摆冲了进来，一边抖落身上的雪，一边嚷道：“姐姐，外面的雪真大。”我欲起身，他眉头一皱，道：“我别动，我自己来。”说罢脱了外袍和鞋，利索的爬上软榻，钻进我的被窝，我递了茶给他，笑问：“去哪里了？”
十七喝了口茶，这才长呼了口气，身子往我这边靠了靠，道：“我刚去看看十三哥了。”十三阿哥？我吸了吸鼻子，问：“十三阿哥的身子可有好转？”十七微摇了摇头，道：“十三哥病的很重，时常咳嗽不止，有时还咳血，膝盖上生了很多浓疮，几乎连路都走不了。”我道：“那皇上知道吗？御医怎么说？”十七道：“皇阿玛听闻后，已让御医开药医治了，只是成效甚微，孙御医说十三哥的膝盖是固疾，需长时间调养方可痊愈。”
默默捧着茶发了会呆，侧头看十七，也是默然无语，我道：“胤礼，你以后多去看看十三阿哥。”十七点点头，道：“姐姐放心，我会的。”略想了想，我又道：“你帮我带句话给十三阿哥。”十七抬眼看我，我道：“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十七微有些愣，他如今已是十二岁的少年，对朝中之事也是知之甚深，我话中的意思如此浅显，他不可能听不懂。
将茶放在桌上，我目不转晴看着他，道：“胤礼，我希望你能在十三阿哥需要你的时候，帮帮他。”十七定定回视我，顿了会儿，问：“你是想让我站在四哥一边，是吗？”这下该我发愣了，他见我一脸怔住的表情，噗的笑了起来，我道：“你－－－－你是怎么知道－－－－－－”本来想问他是怎么知道四阿哥也有夺嫡之心的，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十七收了笑，道：“二哥有失君子之德，这在朝中有目共睹，八哥在朝中一向以仁善闻名，四哥行事虽过于刚硬，可也是一心一意在为百姓为朝廷做事，如若有一天，二哥再次被废，那有能力被立为太子的人，就只有四哥和八哥了。”我点点头，满眼赞赏的看向十七，他续道：“八阿哥久有贤名，多数朝臣都明里暗里拥护八哥，反观四哥，只有十三哥尽力维护，可如今十三哥又从朝中退出，四哥就更加势单力薄了。”
“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帮他。”我柔柔笑了笑，道：“这个世上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碳难，更难的是同甘共苦，你若想得到一个人的心，就要在他最需要你帮助的时候，站在他身边，他才会永远感激你。”十七皱了皱眉，几番似欲开口相问，但又顿住了，最后猛的点头，道：“好，即然姐姐让我帮四哥，我就帮四哥。”
我轻轻拥住他，道：“姐姐谢谢你。”他半仰着头，道：“只要姐姐能够幸福，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哑然，原来他是以为我喜欢四阿哥，所以才会答应站在四阿哥一边，显然此时他也并不看好四阿哥，暗叹了口气，为了我，他几乎将自己的将来赌了出去，我知道结局，所以知道他不会赌错，可他并不知晓，他选择四阿哥，仅仅是因为我，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我再去找其它理由。
我头挨着他的脑袋，道：“现在你还小，不必太过出头，只要偶尔去看看十三阿哥就行了。”他点点头，笑道：“我知道，我肯定不会让别人看出来的。”我笑刮了下他的鼻子，道：“知道你聪明。”他咧了咧嘴，顿了会儿，眼眼盯着我道：“姐姐你有没有想过，若有人想扳倒二哥，势必就会先从二哥身边的人下手，那你的伯父－－－－－。”我明白他的意思，万琉哈氏一直深得太子信任和倚仗，阿玛已无官职，恐怕伯父就难全身而退了。
窗外有风吹来，忽觉有些冷意，拉了拉被子，门外响起敲门声，我看了眼十七，扬声道：“进来。”小桂子闪进屋，见十七也在，忙俯身行礼，十七笑嘻嘻的盯着小桂子手上的小包，道：“四哥，又送什么好东西来？”
小桂子回道：“四爷说这是托人从江南带回来的小点，知道姑娘爱吃，就让奴才给姑娘送来。”我点点头，接过小包，笑道：“代我谢谢四王爷赏赐。”小桂子行了礼，又快步离去。打开小包，桂花糕，绿豆糕，雪白糕倒是品种齐全，挑了个喂给十七，他嚼了嚼，赞道：“味道真好。”
两人窝在被子里喝茶吃点心，不知不觉已近暮色，十七十分不愿意的被我赶走了，清冷的屋子又只剩下我一个，披了长袍，倚在窗前，外面仍是大雪飞扬，雪花伴着轻风，飘落在我身脸上，有些凉。
“姐姐，雪花都将你的衣服打湿了，小心着凉。”冰绡放下食盒，就直奔过来，我笑了下，道：“我哪就这么娇弱？”冰绡一边替我关窗，一边撇嘴道：“自从回宫姐姐就一直精神不济，又强撑着不看太医，现在瘦的连衣服都撑不起来，还不顾惜自个儿的身子，如此下去，肯定会落下病根的。”我叹了口气，转身走回榻上，冰绡自盛了碗燕窝递给我，道：“刚遇到四王爷了，王爷叮嘱我，一定要按时给姐姐送补品。”
接过碗喝了两口，便放至一边，问：“德妃娘娘的病可有大好？”冰绡摇头道：“孙御医日日去永和宫问诊，只是说娘娘是忧伤过度，一时恐怕难以恢复。”回蓝和回玉从小是被德妃抚养长大的，与她情同亲母女，如今两个女儿都先后离世，德妃心中的痛可想而知。
长长叹了口气，冰绡收好碗，静静立在一边，我抬头，道：“还有什么事？”冰绡低垂着头，轻声道：“姐姐，十公主已经去了，你可千万要保重身体。”我笑了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冰绡眼圈有些发红，道：“八公主去世时，姐姐虽是哭的伤心，可好歹还顾及自己的身子，如今十公主去世，姐姐虽没有天天掉眼泪，可样子更让人害怕，看着姐姐一天天瘦下去，寒梅姐姐不知暗地里哭了多少回。”
眼中又有了泪，我忙侧过头，深吸了口气，笑看向她，道：“我没事，逝者已矣，再伤心回玉也回不来了。”冰绡也抹了下泪，道：“姐姐明白就好，我们只盼着姐姐能快快好起来。”我点点头。
二月初。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不仅长叹一声，寒冬终于过去了。
抱着丑丑在院中的躺椅上晒太阳，寒梅坐在一边绣帕子，探过身子看了看，绣的似是一串迎春花，黄色的花朵迎风飘扬，栩栩如生，绣工十分精细，赞道：“这帕子绣的可真好。”寒梅抬头看了看我，笑道：“姐姐若是喜欢，明儿个我绣个送给姐姐。”我笑盯着她手里正在绣的帕子，笑问：“那你手中的帕子可是要送给谁？”
她脸一下子变的有些红，匆匆扫了我一眼，赶紧垂了睫，身子虽强撑着没什么反应，可针头不时的刺在手指上，显然是有些心不在焉，我有些诧异，寒梅的表现有些奇怪，不仅暗暗猜测这个帕子她究竟打算送给何人？在御前当职，经常能接触到的人，除了太监，就是康熙和各位皇子，心下一凛，难道这锦帕是要送给哪位阿哥？
移开视线，手轻轻抚着怀里的丑丑，漫不经心的道：“寒梅，你明年也该出宫了吧？”眼角瞟见，寒梅身子一颤，过了会儿，才听她道：“我已经跟梁公公说了，这辈子就留在宫中伺候万岁爷，永不出宫。”看着她异常坚定的眼神，心下更是担忧，寒梅如今正是豆蔻年华，对爱情应该是有些幻想的，我真怕她会成为别人的棋子，爱情永远是对付一个女子最有力的武器，眼下朝中局势复杂，寒梅久在康熙跟前伺候，对于那些阿哥来说，有时她的一句话，就可以省下许多心力去揣摩康熙的心思。
寒梅见我面色有异，微皱着眉，问：“姐姐，你怎么了？”转过神，我笑道：“寒梅，其实论年纪你比我大些，论在宫中的时间，你也比我长，可你当初即然屈身叫我一声姐姐，与我姐妹相称，有些话我就直言不讳了。”寒梅愣了一瞬，随即笑道：“姐姐年纪比我小，但在我心中，永远把你当姐姐。”
我轻咳了两声，指了指她手中的帕子，问：“这帕子你可是要送给哪位阿哥？”“姐姐－－－－－－－”寒梅闻言豁然起身，脸红的像煮熟的虾子，又羞又赧，扭着帕子半晌说不出话来，我心下暗喜，试探着问：“不是？”寒梅跺了下脚，佯怒道：“当然不是，姐姐想到哪里去了？”心里顿时一松，我不好意思的拿起几缕青丝把玩，笑道：“不是就算了，是姐姐多心了。”
寒梅扭扭捏捏的坐下，面色依然酡红，低垂着头，恨不能把脑袋直接挂在胸前，我轻笑了两声，轻拍了拍她的手，语气真挚的道：“姐姐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姐姐不必说了，我明白的。”寒梅反手握住我的手。我暖暖一笑，道：“你明白就好。”寒梅笑了笑，又去绣帕子，心里虽还有万般疑惑，却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
赵昌匆匆而来，俯身打了个千儿，笑道：“姑娘，万岁爷要去巡视五台山，梁公公让我来问问姑娘，身子可有大好，能不能随驾前往？”我一下子站了起来，连声道：“可以，可以。”赵昌笑了起来，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姑娘这段日子一直在养病，为了保险起见，梁公公还是差我来问问。”
我笑道：“听说五台山风景怡人，就算是生病，我也得跟了去看看。”赵昌道：“即是姑娘有话了，那我就赶紧去回了梁公公。”我笑道：“有劳你了。”赵昌微俯了俯身，快去离去。
寒梅见我满脸兴奋，也笑道：“姐姐终于如愿以偿了。”我略笑了笑，自去年回宫，就一直盼着康熙能去巡幸五台山，这样我就可以见到仓央嘉措了，没想到老天爷待我不薄，这么快就让我梦想成真。
嘴角也泛起几丝笑来，寒梅放下帕子，道：“姐姐需要带什么，只管说，我给姐姐收拾。”我怔了半晌，才低声道：“东西你看着收拾就行，只需将软榻边的那具古琴带上。”寒梅笑着点头而去。
抬眼望着略有些刺眼的阳光，心里默念：回蓝，很快，我就带你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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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视五台山，并不如巡视塞外隆重，野史记载，康熙的父亲顺治皇帝就在五台山出家为僧，所以康熙每隔几年就要去五台山看看，也不知是真是假。
一路上，康熙也并未让我随身伺候，只是让我在马车上休息，十七就堂而皇之的与我同坐一辆马车，拉着我说这说那，丝毫不让我有半刻空闲。
“姐姐，你再给我唱首歌吧？”十七一边拨弄着琴弦，一手轻摇着我的胳膊，满脸讨好的笑，放下手里的茶杯，我问：“你想听什么？”十七皱眉想了半天，才道：“我想听那曲《长相守》。”
长相守？默默在心里念了几遍，不禁又想当年在八贝勒府的宴会上，大家倾耳初听此曲时的惊喜诧异，时隔多年，那些听曲儿的人，早已是青山依旧在，旧人转眼空，一切已是物是人非。
十七见我怔着不动，推了推我，关切的问：“姐姐，怎么了？”回过神，我笑笑，道：“没事，你想听我就唱给你听。”十七闻言忙不可迭的点头，赶紧把琴递给我，又在软榻上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轻抚了抚琴弦，一阵不规则的琴间倾泻而出，淡淡瞟了眼十七，嘴唇轻启，正欲起声，忽听车外十七的小厮保常的声音：“奴才给四王爷请安，王爷吉祥。”忙顿住声音，车外传来四阿哥淡淡的声音：“十七弟在车上？”保常低声回道：“爷一早就来看晓枫姑娘了。”
扫了眼十七，自己将琴放在一边，十七挑起帘子，满眼笑意的看向四阿哥，叫道：“四哥。”四阿哥点点头，我探出身子，作了个请安礼，道：“奴婢给四王爷请安。”四阿哥接过刑年递来的食盒，抓着车辕上了车。
十七眼珠滴溜溜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四阿哥，忽地一笑，对四阿哥道：“四哥，弟弟还有些事，就先走了。”说罢不等我拉他，径直掀起帘子跳下了车，我佯瞪眼四阿哥，沉默不语，四阿哥略笑了笑，打开食盒，将菜一一摆在桌上，见他动作笨拙，忙伸手帮忙，三个小菜两壶酒，车内瞬时迷漫着菜香酒香，嘴角含笑的瞟了他一眼。
他伸手拉我坐在身侧，帮我倒了杯酒，自己也倒了杯一饮而尽，叹道：“终于又能和你一块儿用膳了。”默默看了他半晌，朝他微微一笑，也端起酒杯一口喝干，他看了看我，又看看桌上的菜，见我半天只笑不动，伸手搂了搂我的腰，我闪了闪没躲开，只好拿起筷子挟了口菜喂给他，他挑着眉，一脸得意的张开嘴吃了菜，脸上笑意融融，暖人心底。
欲给自己挟菜，他却一把按住，接过筷子，挟了箸凉拌木耳丝，递到我唇边，目光柔柔的看着我，心微微一动，默默吃着菜，他笑问：“喜欢我服侍你吗？”我笑道：“不喜欢，笨手笨脚的。”他一怔，随即大笑起来，在我胳膊上轻拧了一把，道：“这么直接，哄哄我不行吗？”我斜睨了他一眼，道：“平时哄王爷的人多了，又不差奴婢这一个。”
他收了笑，目光炯炯的看我，半晌才道：“可我只喜欢你哄我。”脸微微有些红，端着酒杯给他，他又笑起来，很快喝光了酒，帮我理了理飘在额前的长发，柔声道：“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虽则如云，匪我思存？他是在暗示我在他心中的位置吗？是独一无二的吗？跟皇位比起来，孰轻孰重？
见我半天不说话，他伸过脑袋凑进我，笑问：“不信？”我笑道：“我信。”他俯下头，在我脸颊上轻吻着，心中一动，放下筷子，仰着头顺从的迎接他的吻，缱绻温情，动人心弦，往日冰冷淡漠的眼睛飞溅着点点笑意，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柔软，这一刻，我是相信他的，相信我在他心中确实是不一样的。
两人用完膳，拧了毛巾帮他净手，刑年将碗筷都撤了下去，又送来了开水，我泡了茶，放在他手边的矮几上，问：“要睡会儿吗？”他摇摇头，揽我入怀，让我靠在他胸前，道：“不要，你陪我坐会儿吧！”往他身边靠了靠，找了舒适的姿势靠在他身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搂着我，默了半晌，总觉得这样的寂静让我有些不安，我问：“皇上打算在五台山呆多久？”他道：“两个月！”“哦！”听他一幅不想多说话的样子，我也只是随意应了声，便又沉默了下来。
车内一阵静寂，静寂中透着丝温暖，过了一会儿，眼皮开始打架，抬眼看了看他，微闭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打了呵欠，搂着他的腰也欲睡会儿，不料他忽地开口道：“唱首歌儿给我听吧！”我一怔，他睁开眼睛，笑道：“你从未唱过歌给我听。”语气淡淡似夹杂着一丝委屈。
我抿嘴笑了起来，略想了想，轻声唱道：“
明镜缺冷雨闻铃朝暮不知
寂寞绾青丝谁顾晓风残月
愿生死相随只不过是黄粱易碎
天涯故人远泪眼看千帆过
朱弦断桂影婆娑醉香依旧
谁奏碎心曲弹破东风奈何红颜悴
身世恨与谁诉秀眉蹙
世间悲欢离合转
昨是今非看不尽
痴心难遇真情意
繁花娇无情人手握多情簪
曲终人则散独舞幽幽水榭间
夜未眠从前笑容今日在何方
漫漫红尘路寻觅你我却错过
心难锁几翻离合玉人迟暮
乍醒梦断处辉煌散尽月黯影更孤
莲心苦缘似水望苍天
天若有情天亦老
爱恨缠绵皆过往
月如无恨月长圆
飞雪乱孤独等到地老天荒
一阵风吹过花落带走相思泪
冷暖同谁道才知缘分轻若鸿毛
盼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一曲唱罢，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相拥坐着，只是他搂着我的手，越来越紧，紧到让我觉得有些窒息，默了会，我伸出手环着他的腰，心中默念：胤禛，如果不能相濡以沫，那就让我们相忘于江湖吧！
他许是感觉到了我心中所想，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定声道：“我永远不会放开你的手，永远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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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孙御医的调理下，身子倒是略有好转，只是精神还有些不济，十七几乎是日日都来陪着我，从宫外搜罗了不少有意思的玩艺儿，想尽方法的逗我开心，心里就算有再多悲痛，也不忍在他面前表露，寒梅冰绡一不当职，也喜欢在我院里呆着，心情虽不好，可日子却也不寂寞。
昨天下了一夜的雪，早上起来，外面已是银装素裹，寒梅拗不过我只好支起窗子，又帮我加了床被子这才去当职。一边喝着茶，一边凝视着窗外，十七撩着袍摆冲了进来，一边抖落身上的雪，一边嚷道：“姐姐，外面的雪真大。”我欲起身，他眉头一皱，道：“我别动，我自己来。”说罢脱了外袍和鞋，利索的爬上软榻，钻进我的被窝，我递了茶给他，笑问：“去哪里了？”
十七喝了口茶，这才长呼了口气，身子往我这边靠了靠，道：“我刚去看看十三哥了。”十三阿哥？我吸了吸鼻子，问：“十三阿哥的身子可有好转？”十七微摇了摇头，道：“十三哥病的很重，时常咳嗽不止，有时还咳血，膝盖上生了很多浓疮，几乎连路都走不了。”我道：“那皇上知道吗？御医怎么说？”十七道：“皇阿玛听闻后，已让御医开药医治了，只是成效甚微，孙御医说十三哥的膝盖是固疾，需长时间调养方可痊愈。”
默默捧着茶发了会呆，侧头看十七，也是默然无语，我道：“胤礼，你以后多去看看十三阿哥。”十七点点头，道：“姐姐放心，我会的。”略想了想，我又道：“你帮我带句话给十三阿哥。”十七抬眼看我，我道：“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十七微有些愣，他如今已是十二岁的少年，对朝中之事也是知之甚深，我话中的意思如此浅显，他不可能听不懂。
将茶放在桌上，我目不转晴看着他，道：“胤礼，我希望你能在十三阿哥需要你的时候，帮帮他。”十七定定回视我，顿了会儿，问：“你是想让我站在四哥一边，是吗？”这下该我发愣了，他见我一脸怔住的表情，噗的笑了起来，我道：“你－－－－你是怎么知道－－－－－－”本来想问他是怎么知道四阿哥也有夺嫡之心的，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十七收了笑，道：“二哥有失君子之德，这在朝中有目共睹，八哥在朝中一向以仁善闻名，四哥行事虽过于刚硬，可也是一心一意在为百姓为朝廷做事，如若有一天，二哥再次被废，那有能力被立为太子的人，就只有四哥和八哥了。”我点点头，满眼赞赏的看向十七，他续道：“八阿哥久有贤名，多数朝臣都明里暗里拥护八哥，反观四哥，只有十三哥尽力维护，可如今十三哥又从朝中退出，四哥就更加势单力薄了。”
“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帮他。”我柔柔笑了笑，道：“这个世上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碳难，更难的是同甘共苦，你若想得到一个人的心，就要在他最需要你帮助的时候，站在他身边，他才会永远感激你。”十七皱了皱眉，几番似欲开口相问，但又顿住了，最后猛的点头，道：“好，即然姐姐让我帮四哥，我就帮四哥。”
我轻轻拥住他，道：“姐姐谢谢你。”他半仰着头，道：“只要姐姐能够幸福，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哑然，原来他是以为我喜欢四阿哥，所以才会答应站在四阿哥一边，显然此时他也并不看好四阿哥，暗叹了口气，为了我，他几乎将自己的将来赌了出去，我知道结局，所以知道他不会赌错，可他并不知晓，他选择四阿哥，仅仅是因为我，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我再去找其它理由。
我头挨着他的脑袋，道：“现在你还小，不必太过出头，只要偶尔去看看十三阿哥就行了。”他点点头，笑道：“我知道，我肯定不会让别人看出来的。”我笑刮了下他的鼻子，道：“知道你聪明。”他咧了咧嘴，顿了会儿，眼眼盯着我道：“姐姐你有没有想过，若有人想扳倒二哥，势必就会先从二哥身边的人下手，那你的伯父－－－－－。”我明白他的意思，万琉哈氏一直深得太子信任和倚仗，阿玛已无官职，恐怕伯父就难全身而退了。
窗外有风吹来，忽觉有些冷意，拉了拉被子，门外响起敲门声，我看了眼十七，扬声道：“进来。”小桂子闪进屋，见十七也在，忙俯身行礼，十七笑嘻嘻的盯着小桂子手上的小包，道：“四哥，又送什么好东西来？”
小桂子回道：“四爷说这是托人从江南带回来的小点，知道姑娘爱吃，就让奴才给姑娘送来。”我点点头，接过小包，笑道：“代我谢谢四王爷赏赐。”小桂子行了礼，又快步离去。打开小包，桂花糕，绿豆糕，雪白糕倒是品种齐全，挑了个喂给十七，他嚼了嚼，赞道：“味道真好。”
两人窝在被子里喝茶吃点心，不知不觉已近暮色，十七十分不愿意的被我赶走了，清冷的屋子又只剩下我一个，披了长袍，倚在窗前，外面仍是大雪飞扬，雪花伴着轻风，飘落在我身脸上，有些凉。
“姐姐，雪花都将你的衣服打湿了，小心着凉。”冰绡放下食盒，就直奔过来，我笑了下，道：“我哪就这么娇弱？”冰绡一边替我关窗，一边撇嘴道：“自从回宫姐姐就一直精神不济，又强撑着不看太医，现在瘦的连衣服都撑不起来，还不顾惜自个儿的身子，如此下去，肯定会落下病根的。”我叹了口气，转身走回榻上，冰绡自盛了碗燕窝递给我，道：“刚遇到四王爷了，王爷叮嘱我，一定要按时给姐姐送补品。”
接过碗喝了两口，便放至一边，问：“德妃娘娘的病可有大好？”冰绡摇头道：“孙御医日日去永和宫问诊，只是说娘娘是忧伤过度，一时恐怕难以恢复。”回蓝和回玉从小是被德妃抚养长大的，与她情同亲母女，如今两个女儿都先后离世，德妃心中的痛可想而知。
长长叹了口气，冰绡收好碗，静静立在一边，我抬头，道：“还有什么事？”冰绡低垂着头，轻声道：“姐姐，十公主已经去了，你可千万要保重身体。”我笑了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冰绡眼圈有些发红，道：“八公主去世时，姐姐虽是哭的伤心，可好歹还顾及自己的身子，如今十公主去世，姐姐虽没有天天掉眼泪，可样子更让人害怕，看着姐姐一天天瘦下去，寒梅姐姐不知暗地里哭了多少回。”
眼中又有了泪，我忙侧过头，深吸了口气，笑看向她，道：“我没事，逝者已矣，再伤心回玉也回不来了。”冰绡也抹了下泪，道：“姐姐明白就好，我们只盼着姐姐能快快好起来。”我点点头。
二月初。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不仅长叹一声，寒冬终于过去了。
抱着丑丑在院中的躺椅上晒太阳，寒梅坐在一边绣帕子，探过身子看了看，绣的似是一串迎春花，黄色的花朵迎风飘扬，栩栩如生，绣工十分精细，赞道：“这帕子绣的可真好。”寒梅抬头看了看我，笑道：“姐姐若是喜欢，明儿个我绣个送给姐姐。”我笑盯着她手里正在绣的帕子，笑问：“那你手中的帕子可是要送给谁？”
她脸一下子变的有些红，匆匆扫了我一眼，赶紧垂了睫，身子虽强撑着没什么反应，可针头不时的刺在手指上，显然是有些心不在焉，我有些诧异，寒梅的表现有些奇怪，不仅暗暗猜测这个帕子她究竟打算送给何人？在御前当职，经常能接触到的人，除了太监，就是康熙和各位皇子，心下一凛，难道这锦帕是要送给哪位阿哥？
移开视线，手轻轻抚着怀里的丑丑，漫不经心的道：“寒梅，你明年也该出宫了吧？”眼角瞟见，寒梅身子一颤，过了会儿，才听她道：“我已经跟梁公公说了，这辈子就留在宫中伺候万岁爷，永不出宫。”看着她异常坚定的眼神，心下更是担忧，寒梅如今正是豆蔻年华，对爱情应该是有些幻想的，我真怕她会成为别人的棋子，爱情永远是对付一个女子最有力的武器，眼下朝中局势复杂，寒梅久在康熙跟前伺候，对于那些阿哥来说，有时她的一句话，就可以省下许多心力去揣摩康熙的心思。
寒梅见我面色有异，微皱着眉，问：“姐姐，你怎么了？”转过神，我笑道：“寒梅，其实论年纪你比我大些，论在宫中的时间，你也比我长，可你当初即然屈身叫我一声姐姐，与我姐妹相称，有些话我就直言不讳了。”寒梅愣了一瞬，随即笑道：“姐姐年纪比我小，但在我心中，永远把你当姐姐。”
我轻咳了两声，指了指她手中的帕子，问：“这帕子你可是要送给哪位阿哥？”“姐姐－－－－－－－”寒梅闻言豁然起身，脸红的像煮熟的虾子，又羞又赧，扭着帕子半晌说不出话来，我心下暗喜，试探着问：“不是？”寒梅跺了下脚，佯怒道：“当然不是，姐姐想到哪里去了？”心里顿时一松，我不好意思的拿起几缕青丝把玩，笑道：“不是就算了，是姐姐多心了。”
寒梅扭扭捏捏的坐下，面色依然酡红，低垂着头，恨不能把脑袋直接挂在胸前，我轻笑了两声，轻拍了拍她的手，语气真挚的道：“姐姐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姐姐不必说了，我明白的。”寒梅反手握住我的手。我暖暖一笑，道：“你明白就好。”寒梅笑了笑，又去绣帕子，心里虽还有万般疑惑，却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
赵昌匆匆而来，俯身打了个千儿，笑道：“姑娘，万岁爷要去巡视五台山，梁公公让我来问问姑娘，身子可有大好，能不能随驾前往？”我一下子站了起来，连声道：“可以，可以。”赵昌笑了起来，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姑娘这段日子一直在养病，为了保险起见，梁公公还是差我来问问。”
我笑道：“听说五台山风景怡人，就算是生病，我也得跟了去看看。”赵昌道：“即是姑娘有话了，那我就赶紧去回了梁公公。”我笑道：“有劳你了。”赵昌微俯了俯身，快去离去。
寒梅见我满脸兴奋，也笑道：“姐姐终于如愿以偿了。”我略笑了笑，自去年回宫，就一直盼着康熙能去巡幸五台山，这样我就可以见到仓央嘉措了，没想到老天爷待我不薄，这么快就让我梦想成真。
嘴角也泛起几丝笑来，寒梅放下帕子，道：“姐姐需要带什么，只管说，我给姐姐收拾。”我怔了半晌，才低声道：“东西你看着收拾就行，只需将软榻边的那具古琴带上。”寒梅笑着点头而去。
抬眼望着略有些刺眼的阳光，心里默念：回蓝，很快，我就带你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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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视五台山，并不如巡视塞外隆重，野史记载，康熙的父亲顺治皇帝就在五台山出家为僧，所以康熙每隔几年就要去五台山看看，也不知是真是假。
一路上，康熙也并未让我随身伺候，只是让我在马车上休息，十七就堂而皇之的与我同坐一辆马车，拉着我说这说那，丝毫不让我有半刻空闲。
“姐姐，你再给我唱首歌吧？”十七一边拨弄着琴弦，一手轻摇着我的胳膊，满脸讨好的笑，放下手里的茶杯，我问：“你想听什么？”十七皱眉想了半天，才道：“我想听那曲《长相守》。”
长相守？默默在心里念了几遍，不禁又想当年在八贝勒府的宴会上，大家倾耳初听此曲时的惊喜诧异，时隔多年，那些听曲儿的人，早已是青山依旧在，旧人转眼空，一切已是物是人非。
十七见我怔着不动，推了推我，关切的问：“姐姐，怎么了？”回过神，我笑笑，道：“没事，你想听我就唱给你听。”十七闻言忙不可迭的点头，赶紧把琴递给我，又在软榻上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轻抚了抚琴弦，一阵不规则的琴间倾泻而出，淡淡瞟了眼十七，嘴唇轻启，正欲起声，忽听车外十七的小厮保常的声音：“奴才给四王爷请安，王爷吉祥。”忙顿住声音，车外传来四阿哥淡淡的声音：“十七弟在车上？”保常低声回道：“爷一早就来看晓枫姑娘了。”
扫了眼十七，自己将琴放在一边，十七挑起帘子，满眼笑意的看向四阿哥，叫道：“四哥。”四阿哥点点头，我探出身子，作了个请安礼，道：“奴婢给四王爷请安。”四阿哥接过刑年递来的食盒，抓着车辕上了车。
十七眼珠滴溜溜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四阿哥，忽地一笑，对四阿哥道：“四哥，弟弟还有些事，就先走了。”说罢不等我拉他，径直掀起帘子跳下了车，我佯瞪眼四阿哥，沉默不语，四阿哥略笑了笑，打开食盒，将菜一一摆在桌上，见他动作笨拙，忙伸手帮忙，三个小菜两壶酒，车内瞬时迷漫着菜香酒香，嘴角含笑的瞟了他一眼。
他伸手拉我坐在身侧，帮我倒了杯酒，自己也倒了杯一饮而尽，叹道：“终于又能和你一块儿用膳了。”默默看了他半晌，朝他微微一笑，也端起酒杯一口喝干，他看了看我，又看看桌上的菜，见我半天只笑不动，伸手搂了搂我的腰，我闪了闪没躲开，只好拿起筷子挟了口菜喂给他，他挑着眉，一脸得意的张开嘴吃了菜，脸上笑意融融，暖人心底。
欲给自己挟菜，他却一把按住，接过筷子，挟了箸凉拌木耳丝，递到我唇边，目光柔柔的看着我，心微微一动，默默吃着菜，他笑问：“喜欢我服侍你吗？”我笑道：“不喜欢，笨手笨脚的。”他一怔，随即大笑起来，在我胳膊上轻拧了一把，道：“这么直接，哄哄我不行吗？”我斜睨了他一眼，道：“平时哄王爷的人多了，又不差奴婢这一个。”
他收了笑，目光炯炯的看我，半晌才道：“可我只喜欢你哄我。”脸微微有些红，端着酒杯给他，他又笑起来，很快喝光了酒，帮我理了理飘在额前的长发，柔声道：“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虽则如云，匪我思存？他是在暗示我在他心中的位置吗？是独一无二的吗？跟皇位比起来，孰轻孰重？
见我半天不说话，他伸过脑袋凑进我，笑问：“不信？”我笑道：“我信。”他俯下头，在我脸颊上轻吻着，心中一动，放下筷子，仰着头顺从的迎接他的吻，缱绻温情，动人心弦，往日冰冷淡漠的眼睛飞溅着点点笑意，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柔软，这一刻，我是相信他的，相信我在他心中确实是不一样的。
两人用完膳，拧了毛巾帮他净手，刑年将碗筷都撤了下去，又送来了开水，我泡了茶，放在他手边的矮几上，问：“要睡会儿吗？”他摇摇头，揽我入怀，让我靠在他胸前，道：“不要，你陪我坐会儿吧！”往他身边靠了靠，找了舒适的姿势靠在他身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搂着我，默了半晌，总觉得这样的寂静让我有些不安，我问：“皇上打算在五台山呆多久？”他道：“两个月！”“哦！”听他一幅不想多说话的样子，我也只是随意应了声，便又沉默了下来。
车内一阵静寂，静寂中透着丝温暖，过了一会儿，眼皮开始打架，抬眼看了看他，微闭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打了呵欠，搂着他的腰也欲睡会儿，不料他忽地开口道：“唱首歌儿给我听吧！”我一怔，他睁开眼睛，笑道：“你从未唱过歌给我听。”语气淡淡似夹杂着一丝委屈。
我抿嘴笑了起来，略想了想，轻声唱道：“
明镜缺冷雨闻铃朝暮不知
寂寞绾青丝谁顾晓风残月
愿生死相随只不过是黄粱易碎
天涯故人远泪眼看千帆过
朱弦断桂影婆娑醉香依旧
谁奏碎心曲弹破东风奈何红颜悴
身世恨与谁诉秀眉蹙
世间悲欢离合转
昨是今非看不尽
痴心难遇真情意
繁花娇无情人手握多情簪
曲终人则散独舞幽幽水榭间
夜未眠从前笑容今日在何方
漫漫红尘路寻觅你我却错过
心难锁几翻离合玉人迟暮
乍醒梦断处辉煌散尽月黯影更孤
莲心苦缘似水望苍天
天若有情天亦老
爱恨缠绵皆过往
月如无恨月长圆
飞雪乱孤独等到地老天荒
一阵风吹过花落带走相思泪
冷暖同谁道才知缘分轻若鸿毛
盼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一曲唱罢，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相拥坐着，只是他搂着我的手，越来越紧，紧到让我觉得有些窒息，默了会，我伸出手环着他的腰，心中默念：胤禛，如果不能相濡以沫，那就让我们相忘于江湖吧！
他许是感觉到了我心中所想，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定声道：“我永远不会放开你的手，永远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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