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账号
目录：商业贿赂| 作者：士德| 类别：历史军事
就在于浩仁到工商所看望大家的时候，高超和刘正元正在王三多公司里。
王三多的“顺江工程”外表看起来不咋地，里面装修得倒挺阔绰。一张大的棕色老板桌，高背皮椅，屋子里西南角上摆了一圈真皮沙发，靠北墙一个两米多高的鱼缸，两条银龙在里面穿梭觅食，只是地上黄不溜秋的地板革，显得很不协调。东北角柜子上立了一尊大块头财神爷，香火缭绕的。
暴发户都这副德行，其实说白了就是暴发户。
“说实话，你们工商些个法规，我还真不懂。这一来二往，咱就成朋友了，晌午在我这儿吃饭哦！火腿城308，房间也订了。你们两位领导看看，还想叫着谁，就一起叫着，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嘛，呵呵！”王三多嘿嘿着，一边给高超和刘正元杯里倒上茶。
高超笑了笑：“谢谢王总。不过这饭是不能吃了，有纪律规定：中午必须回所就餐……”
“啥他妈规定啊，我知道，你们这些人，都在外头吃。再说了，你们都是工商所的，到我这儿视察，你说我能不接待一下吗？还对我这么关照。呵呵！”
“谈不上视察，是因为……”
“来找我，我就高兴！我能不明白什么意思么？咱不打不成交，以后还得多关照，要不，我叫赵主任给李所打个电话，叫他也过来？”
“王总，今天我们过来，还是要看一下公司账册。”
王三多一下愣住了，觉得心里头有些堵得慌，一时没应上话来，端起的茶壶又放到茶几上。
“查账？不是上次已经查了吗？怎么还要查？”王三多脸变色了，有些没好气，喝了半口茶，手一扬，杯里残茶泼到了地板革上。
“王总，上次来，你也不在，我和小高简单看了看，有几个问题不太明白，问会计，会计也说不清。这次正好你在，所以就想把账拿出来，再对着账和凭证，跟你说说情况。上次看的，脑子也记不住呀。”
刘正元笑嘻嘻地看着王三多的脸，心想这算什么事儿呀？既然是举报，直接说举报就得了，他还敢不配合？又不让说举报，人家还以为是工商所没事找事呢。
王三多一脸不痛快：“你们查什么？”
“例行看一下经营情况吧。”
“我先打个电话！”
王三多走到屋外，给赵振业打了电话，说工商所的两个，要查公司账。赵振业马上找到李作为，李作为这时正陪于浩仁呢，说这里有事，一把手在，不方便多说，叫赵振业配合工作，有情况再说。赵振业只好通知王三多，先配合工商所工作吧。
其实李作为是故意这么说的，因为赵振业是人大代表，场面上还要给面子，再说和赵振业也认识好多年了。
王三多回到屋里，叫会计拿出账本，还是不情愿。高超又叫拿会计凭证。凭证拿了出来，高超仔细地翻看着。其实也就承包了桑田河的水利工程，业务收入主要是修筑河堤、河床，再就是两岸绿化、美化，植树造林，安装路灯等等。业务不是很复杂，但款项很大，就这么个河道，再加上沿岸道路硬化，五千万还多。
王三多也不明白这俩人到底要干什么，走到老板桌后头自顾打起了电话。
“高超，这工程还挺贵啊，五千多万哩！”
“现在是个工程就得几千万。咱先重点看他的预付款。”高超头也不抬，他的心思是在预付款上，他想起了侯冠军的话，一定要查清预付款的去向。
账册里有好多预付款，都是预付材料款。奇怪的是，这些预付款都打到了同一个银行账号上。高超一边检查，大脑一边在飞速地运转。
“刘哥，你看：这些预付款都打到同一个账号上了。”
“到个体户进的材料呗。先付款，后供材料，应该是正常，不像是抽逃资金。不过你看股东个人向公司借的那些，就有些疑点了，闹不好是抽逃，侯冠军说得对，老板们都从公司拿钱，打欠条。本来嘛，公司是人家的，从公司拿点钱儿，也无所谓嘛！”
侯冠军讲调查思路的时候刘正元不在场，所以刘正元并不知道侯冠军的想法。
王三多在一旁打着电话，见两人嘀嘀咕咕，神情很严肃。他长了个心眼，马上给一个人发了一条短信。
“工商所查账，是高超和姓刘的。什么情况？”
短信很快回复：
“是我们所的。不知道查什么？”
王三多又发：
“没说，就是叫我配合”
“估计是查资本金。”
“怎么办？”
短信没回。王三多走到两名执法人员面前：
“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
“王总，你这里预付材料款挺大的。再就是你从公司借的款……”
“哎呀，公司搞点儿工程，当然要进材料了，预付材料款这不很正常嘛。现在都他妈贱卖不赊，你不把钱先打过去，谁跟你玩？至于借款嘛，都是我借的。我自个儿公司嘛。”
“那不行。王总，顺江工程是两个股东，公司的钱是公司的；你的钱是你的。不是一回事。”
“嘿嘿，另外那股东就是个摆设，才百分之十。实际公司我一个人说了算，这不和我自个儿的一样嘛！”
“当然不一样了。股东就是不能随便从公司借钱。”
“行了行了。借的钱都是我办业务用的，回头都有发票。你看这些差旅费、招待费，都是先借的钱，打我个人卡上了，账号也是我个人账号。”王三多一边指着记账凭证上那个账号，一边摆出要从钱包里掏卡的样子，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工程合同我看一下。”高超脸儿板板着，怪严肃的，一点儿笑容也没有。
“合同？什么合同？”王三多一眨眼：“合同当然有了。怎么还要看合同？”
“看看吧。就是这次和峻岭政府签的桑田河的合同，五千万那个。”
“你等会儿！”王三多脸儿一耷拉，掏出大块头诺基亚，走了出去。
他有些紧张，他站在离办公室较远的一块儿距离打起了电话。好像一开始对方没接，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才又打回来。说完了，王三多垂头丧气地回到屋里。
他从老板桌里拿出合同，放到工商人员面前：
“两位请看吧，招标合同书，都在这里。”
高超把印着桑田河修缮工程白纸黑字的合同书拿过来，厚厚的一大本子，费了十几分钟才看完。合同书经过公证，后面还有公证处的红章。高超看完，又递给刘正元，刘正元看都没看，直接撂在了茶几上。
高超看了一眼刘正元，意思是：对合同有什么看法，你快说说。可刘正元连眼皮也没抬，高超明白了。
“这样吧：你这些凭证和账册，我们想带回去再看一看。”
“有事说事儿。这怎么说扣账就扣账！”王三多有些慌乱起来，还以为查出事儿来了。他忙不迭地掏出手机，按下一个号码。对方扣死了，不接，他又拨，对方还是不接。
“有什么事儿直说就是了！这一来倒叫我找不着北了！”王三多急得抓耳挠腮，一边胡乱地按起了手机。
“行，有什么问题，咱以后再说，反正账要带回去看看。”高超很干脆，一边弯腰收拾桌上的材料。
只听“叮咚”一声，一个短信飞进王三多手机，暴发户急忙打开阅读：
“账绝对不能拿走，有麻烦。跟他们要依据”
“我说两位，你们凭什么拿我账啊？”
高超一愣，抬起头：“回去再进一步检查呗。怎么？”
“我犯什么法了？你们这又是查账、又扣账的，得给个说法儿吧？”
高超瞪大眼睛看了王三多一眼，看神情不是开玩笑，他一皱眉：
“到底什么问题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回头再说。”
“那不行！你们没有正当理由就带走我的账，我觉着不大对吧！”
“怎么不大对？”
“最起码你得给我说明白了：你们扣账的依据是什么？”王三多摆出一副市侩气，仿佛很委屈似的。
“把账带回去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
“又不是扣你钱款，”
“扣钱款更不行！”
“你怎么这么多事？”高超有些急了。
“什么？你什么态度?你工商人员就这么个态度！”王三多脸涨得通红，额上的青筋都暴起来：
“我告诉你：别以为我是个外地人你就欺负我！我在崇山也混十几年了。你个小毛孩少跟我来这一套！”
“你……”
场面顿时僵住了。王三多掏出手机要打电话，可手哆嗦了半天，愣没拨出号去，他气愤愤地把手机摔到老板桌上。
“王总，这个不存在外地本地的问题。我们要是态度不好，你可以找我们领导啊。是吧？这里面有些误会。这次来和上次来，其实都是一回事儿，都是查账。因为有举报嘛，所以才过来。我们得跟举报人回复啊。所以你要理解我们的工作。”
刘正元话说得不软不硬，但关键时候却把“举报”给露出来了，侯冠军可是交待过别提举报啊，高超不由看了刘正元一眼。
“举报？”
“对啊。”
“什么举报？”
“你说什么举报？”
“举报。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拿举报吓唬人！”
“就是举报，举报人一直催着，所以我们才过来查啊。”刘正元不管高超眼神儿里那意思，还是照他自己意思说。
“我问问你们李所！”
王三多抓过桌上手机，毫不犹豫地要通了李作为的电话。不过到底是跟所长讲，他的声音非常低沉，在电话里虚张声势地发完一通牢骚后，他就只有听的份儿了。讲了一会儿，看王三多脸色逐渐恢复了平静。
“李所叫你接电话！”王三多一脸不耐烦地冲高超嚷道。
高超不甘示弱地接过了电话。
电话里，李作为指示高超，赵振业也打过电话，王三多是赵振业的一个亲戚，叫高超根据现场情况，复印几张凭证即可，别激化矛盾。高超一边听着一边走出了办公室。
“高超，要注意保密，记账凭证一定要检查，不行就复印吧。他不是有两个打款的账号吗？咱就要这两个账号，看他资金到底干什么去了。合同不用看了，一般都是招投标的格式合同，经过公证了的，没什么问题。我已经做通他工作了。这人没文化，就知道玩关系。你要让他感觉到：咱是一直在照顾他。他现在并不知道咱要查什么。”
李作为其实一点儿也没偏向企业，而是既叫企业觉着得了照顾，又达到了自己目的，也没激化矛盾，可谓一箭三雕。真不愧是老执法。
高超暗暗佩服，其实他逮机会就学李作为的本事，他也是李作为一手带出来的，要不然李作为不会对他这么放心。这么些年了，他也学到了、悟到了李作为的真传。
内行人都知道：办案绝对不是一日之功、一年之功。
“咱是不是要查他商业贿赂？”高超脱口而出。因为他已经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李作为知道瞒不过高超，在电话里略停顿了一会儿，这才告诉高超：就是借例行检查来调查王三多其他方面的问题，也算是迷惑王三多吧。
“有什么事儿回来再说吧。”
高超马上意识到就是商业贿赂，他放下了电话。
这时，工商所这边，李作为刚把于浩仁送走。打电话的时候，他刚把王文松请进自己屋里。
李作为放下高超的电话后，寻思了一会儿，他明白高超已经知道就是查商业贿赂了，心想干脆回来后就把事儿挑明了吧，也无所谓，本来这案子，调查人员也有权知道调查方向。再说高超这小伙子不用叮嘱，也保得住秘，刘正元嘴也严，没必要搞得神秘兮兮的。
他转身给沙发上王文松递过一盒玉溪，他自己却不抽，因为他就不抽烟。王文松掏出一根儿点上：
“作为啊，我觉着很为你担忧啊，刚才我在窗根儿下看了看，我看于浩仁那个样，我感觉、他对你、不怎么感冒？”
“什么感冒不感冒的。”
“你不能这么理解。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了。可你呢？官场上混，正是时候，眼看着马上就要转正了，得巴结巴结呀。”
一句话说到李作为心里，是呀，自己都主持三年多了，还不转正？他也明白：一把手确实对他不感冒。他自己呢，他认为只要干好了工作，就会得到领导认可，就可以水到渠成地解决待遇问题。
“我的工作没的说，连续几年都是罚款第一，市场，食品安全，也没出什么事儿，连续三年都优秀。这个所长，估计是早晚的……”李作为喘了一口粗气说。
他是安慰王文松，也是安慰他自己。
“可千万别这么认为、兄弟！这种想法很危险啊！现在都是与时俱进，你的思想也要跟上时代啊！”
李作为沉默了，他明白王文松的意思。过了一会儿，他起身给王文松倒上普洱，眼睛盯着茶杯里棕色的液体，想了想，才说道：“我有数！”
“我跟你说：多协调一下关系……”王文松直盯着李作为的眼睛，恨不得找个最简单的词儿一下子把心里话彻底说明白了似的。
“行了行了，于局长挺支持我的，第一个就叫桑田所装修房子！”李作为皱起了眉头：
“你说有个什么事儿？”
李作为是故意岔开话题，王文松知道戳到了李作为短处，心想又何必把道理讲得太深，李作为能不明白吗？还是点到为止吧。
“呵呵，是这么回事儿：我一战友现在在江州的振华卷烟厂。你知道，振华这牌子，一年产量就那么些，价儿又贵，软振华六百多一条；硬盖的也要四百多。我战友在江州那边就管着销售，他也有点儿小权限，能多搞出一点来。不过是江州本地的……”
“我明白你意思：你让我销烟？”
“对头！呵呵。”王文松脸上露出了笑容：
“作为，你认识的企业多。这些老板们，一般都抽振华，特别是软振华。质量你不用担心，绝对正宗，只不过打着江州专卖的字儿，也无所谓，关键是价格便宜：软振华只要四百五；硬盖的三百三。”
“我这成你推销员了。”李作为朝王文松笑了笑，看着眼前这哥们儿：下身是工商人员的蓝制服裤子，上身是花花公子短,，一半是公务员，一半像个商人，不觉好笑。
“你帮我推推，到时候也不白用你：十条你提一条。”王文松神色郑重地说。
“这个不用。只是这事儿……”李作为紧张地看了王文松一眼，脸色突然变白了。
他想帮王文松，又怕掺和多了，再影响到自己，一时不知怎么决定好了。
“你要是觉着不行，就算了。我也不想叫你为难。其实也没什么，不会影响你乌纱帽的。找关系近一些的企业……”
“大哥，这个事儿我知道了。不过你也别光依靠我，桑田这地儿，你也可以找找别人……”李作为后面的声音低了下去，王文松听出了里面意思，心想也不好勉强，他知道李作为为人很谨慎，也很正直，到时候影响了进步也不好。沉默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
“好了、作为。你觉着行就行，不行拉倒。前提是别耽误工作。我还有事儿，你也挺忙的。我先走了！”
李作为也没硬挽留，因为确实有些事情要处理。他把王文松送到车旁。
王文松打开尾箱，里面有两个振华烟的箱子，依稀能看见里头还散放着十几条振华烟和一些黑袋子。王文松伸手提出一个，塞进李作为手里：
“给你拿两条……”
“别、别！”
李作为急忙推辞，王文松坚持留下，推搡起来，最后王文松说推来推去不好看，就是伙计们心意，留着处理关系。李作为只好收下。
“作为，你现在还是以副代正，要提防梁一孟！”
这句话说到李作为心里。他看着桑塔纳屁股消失在拐弯处，心里一阵欣慰。
再说高超这边。高超把王三多账中有对方转账账号的复印了几张，说就是意思意思。王三多还真以为给李作为的电话起了作用，是高超和刘正元关照了他，很高兴，非说晚上一起坐坐，吃个饭。高超和刘正元婉言谢绝了。
把工商人员送走了没一会儿，王三多才觉出不大对劲儿，他把会计叫了过来：
“他们都印的什么东西？”
“王总，都是预付材料款和你借公司钱的凭证。”
“什么？”王三多一拍脑袋，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王三多的“顺江工程”外表看起来不咋地，里面装修得倒挺阔绰。一张大的棕色老板桌，高背皮椅，屋子里西南角上摆了一圈真皮沙发，靠北墙一个两米多高的鱼缸，两条银龙在里面穿梭觅食，只是地上黄不溜秋的地板革，显得很不协调。东北角柜子上立了一尊大块头财神爷，香火缭绕的。
暴发户都这副德行，其实说白了就是暴发户。
“说实话，你们工商些个法规，我还真不懂。这一来二往，咱就成朋友了，晌午在我这儿吃饭哦！火腿城308，房间也订了。你们两位领导看看，还想叫着谁，就一起叫着，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嘛，呵呵！”王三多嘿嘿着，一边给高超和刘正元杯里倒上茶。
高超笑了笑：“谢谢王总。不过这饭是不能吃了，有纪律规定：中午必须回所就餐……”
“啥他妈规定啊，我知道，你们这些人，都在外头吃。再说了，你们都是工商所的，到我这儿视察，你说我能不接待一下吗？还对我这么关照。呵呵！”
“谈不上视察，是因为……”
“来找我，我就高兴！我能不明白什么意思么？咱不打不成交，以后还得多关照，要不，我叫赵主任给李所打个电话，叫他也过来？”
“王总，今天我们过来，还是要看一下公司账册。”
王三多一下愣住了，觉得心里头有些堵得慌，一时没应上话来，端起的茶壶又放到茶几上。
“查账？不是上次已经查了吗？怎么还要查？”王三多脸变色了，有些没好气，喝了半口茶，手一扬，杯里残茶泼到了地板革上。
“王总，上次来，你也不在，我和小高简单看了看，有几个问题不太明白，问会计，会计也说不清。这次正好你在，所以就想把账拿出来，再对着账和凭证，跟你说说情况。上次看的，脑子也记不住呀。”
刘正元笑嘻嘻地看着王三多的脸，心想这算什么事儿呀？既然是举报，直接说举报就得了，他还敢不配合？又不让说举报，人家还以为是工商所没事找事呢。
王三多一脸不痛快：“你们查什么？”
“例行看一下经营情况吧。”
“我先打个电话！”
王三多走到屋外，给赵振业打了电话，说工商所的两个，要查公司账。赵振业马上找到李作为，李作为这时正陪于浩仁呢，说这里有事，一把手在，不方便多说，叫赵振业配合工作，有情况再说。赵振业只好通知王三多，先配合工商所工作吧。
其实李作为是故意这么说的，因为赵振业是人大代表，场面上还要给面子，再说和赵振业也认识好多年了。
王三多回到屋里，叫会计拿出账本，还是不情愿。高超又叫拿会计凭证。凭证拿了出来，高超仔细地翻看着。其实也就承包了桑田河的水利工程，业务收入主要是修筑河堤、河床，再就是两岸绿化、美化，植树造林，安装路灯等等。业务不是很复杂，但款项很大，就这么个河道，再加上沿岸道路硬化，五千万还多。
王三多也不明白这俩人到底要干什么，走到老板桌后头自顾打起了电话。
“高超，这工程还挺贵啊，五千多万哩！”
“现在是个工程就得几千万。咱先重点看他的预付款。”高超头也不抬，他的心思是在预付款上，他想起了侯冠军的话，一定要查清预付款的去向。
账册里有好多预付款，都是预付材料款。奇怪的是，这些预付款都打到了同一个银行账号上。高超一边检查，大脑一边在飞速地运转。
“刘哥，你看：这些预付款都打到同一个账号上了。”
“到个体户进的材料呗。先付款，后供材料，应该是正常，不像是抽逃资金。不过你看股东个人向公司借的那些，就有些疑点了，闹不好是抽逃，侯冠军说得对，老板们都从公司拿钱，打欠条。本来嘛，公司是人家的，从公司拿点钱儿，也无所谓嘛！”
侯冠军讲调查思路的时候刘正元不在场，所以刘正元并不知道侯冠军的想法。
王三多在一旁打着电话，见两人嘀嘀咕咕，神情很严肃。他长了个心眼，马上给一个人发了一条短信。
“工商所查账，是高超和姓刘的。什么情况？”
短信很快回复：
“是我们所的。不知道查什么？”
王三多又发：
“没说，就是叫我配合”
“估计是查资本金。”
“怎么办？”
短信没回。王三多走到两名执法人员面前：
“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
“王总，你这里预付材料款挺大的。再就是你从公司借的款……”
“哎呀，公司搞点儿工程，当然要进材料了，预付材料款这不很正常嘛。现在都他妈贱卖不赊，你不把钱先打过去，谁跟你玩？至于借款嘛，都是我借的。我自个儿公司嘛。”
“那不行。王总，顺江工程是两个股东，公司的钱是公司的；你的钱是你的。不是一回事。”
“嘿嘿，另外那股东就是个摆设，才百分之十。实际公司我一个人说了算，这不和我自个儿的一样嘛！”
“当然不一样了。股东就是不能随便从公司借钱。”
“行了行了。借的钱都是我办业务用的，回头都有发票。你看这些差旅费、招待费，都是先借的钱，打我个人卡上了，账号也是我个人账号。”王三多一边指着记账凭证上那个账号，一边摆出要从钱包里掏卡的样子，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工程合同我看一下。”高超脸儿板板着，怪严肃的，一点儿笑容也没有。
“合同？什么合同？”王三多一眨眼：“合同当然有了。怎么还要看合同？”
“看看吧。就是这次和峻岭政府签的桑田河的合同，五千万那个。”
“你等会儿！”王三多脸儿一耷拉，掏出大块头诺基亚，走了出去。
他有些紧张，他站在离办公室较远的一块儿距离打起了电话。好像一开始对方没接，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才又打回来。说完了，王三多垂头丧气地回到屋里。
他从老板桌里拿出合同，放到工商人员面前：
“两位请看吧，招标合同书，都在这里。”
高超把印着桑田河修缮工程白纸黑字的合同书拿过来，厚厚的一大本子，费了十几分钟才看完。合同书经过公证，后面还有公证处的红章。高超看完，又递给刘正元，刘正元看都没看，直接撂在了茶几上。
高超看了一眼刘正元，意思是：对合同有什么看法，你快说说。可刘正元连眼皮也没抬，高超明白了。
“这样吧：你这些凭证和账册，我们想带回去再看一看。”
“有事说事儿。这怎么说扣账就扣账！”王三多有些慌乱起来，还以为查出事儿来了。他忙不迭地掏出手机，按下一个号码。对方扣死了，不接，他又拨，对方还是不接。
“有什么事儿直说就是了！这一来倒叫我找不着北了！”王三多急得抓耳挠腮，一边胡乱地按起了手机。
“行，有什么问题，咱以后再说，反正账要带回去看看。”高超很干脆，一边弯腰收拾桌上的材料。
只听“叮咚”一声，一个短信飞进王三多手机，暴发户急忙打开阅读：
“账绝对不能拿走，有麻烦。跟他们要依据”
“我说两位，你们凭什么拿我账啊？”
高超一愣，抬起头：“回去再进一步检查呗。怎么？”
“我犯什么法了？你们这又是查账、又扣账的，得给个说法儿吧？”
高超瞪大眼睛看了王三多一眼，看神情不是开玩笑，他一皱眉：
“到底什么问题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回头再说。”
“那不行！你们没有正当理由就带走我的账，我觉着不大对吧！”
“怎么不大对？”
“最起码你得给我说明白了：你们扣账的依据是什么？”王三多摆出一副市侩气，仿佛很委屈似的。
“把账带回去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
“又不是扣你钱款，”
“扣钱款更不行！”
“你怎么这么多事？”高超有些急了。
“什么？你什么态度?你工商人员就这么个态度！”王三多脸涨得通红，额上的青筋都暴起来：
“我告诉你：别以为我是个外地人你就欺负我！我在崇山也混十几年了。你个小毛孩少跟我来这一套！”
“你……”
场面顿时僵住了。王三多掏出手机要打电话，可手哆嗦了半天，愣没拨出号去，他气愤愤地把手机摔到老板桌上。
“王总，这个不存在外地本地的问题。我们要是态度不好，你可以找我们领导啊。是吧？这里面有些误会。这次来和上次来，其实都是一回事儿，都是查账。因为有举报嘛，所以才过来。我们得跟举报人回复啊。所以你要理解我们的工作。”
刘正元话说得不软不硬，但关键时候却把“举报”给露出来了，侯冠军可是交待过别提举报啊，高超不由看了刘正元一眼。
“举报？”
“对啊。”
“什么举报？”
“你说什么举报？”
“举报。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拿举报吓唬人！”
“就是举报，举报人一直催着，所以我们才过来查啊。”刘正元不管高超眼神儿里那意思，还是照他自己意思说。
“我问问你们李所！”
王三多抓过桌上手机，毫不犹豫地要通了李作为的电话。不过到底是跟所长讲，他的声音非常低沉，在电话里虚张声势地发完一通牢骚后，他就只有听的份儿了。讲了一会儿，看王三多脸色逐渐恢复了平静。
“李所叫你接电话！”王三多一脸不耐烦地冲高超嚷道。
高超不甘示弱地接过了电话。
电话里，李作为指示高超，赵振业也打过电话，王三多是赵振业的一个亲戚，叫高超根据现场情况，复印几张凭证即可，别激化矛盾。高超一边听着一边走出了办公室。
“高超，要注意保密，记账凭证一定要检查，不行就复印吧。他不是有两个打款的账号吗？咱就要这两个账号，看他资金到底干什么去了。合同不用看了，一般都是招投标的格式合同，经过公证了的，没什么问题。我已经做通他工作了。这人没文化，就知道玩关系。你要让他感觉到：咱是一直在照顾他。他现在并不知道咱要查什么。”
李作为其实一点儿也没偏向企业，而是既叫企业觉着得了照顾，又达到了自己目的，也没激化矛盾，可谓一箭三雕。真不愧是老执法。
高超暗暗佩服，其实他逮机会就学李作为的本事，他也是李作为一手带出来的，要不然李作为不会对他这么放心。这么些年了，他也学到了、悟到了李作为的真传。
内行人都知道：办案绝对不是一日之功、一年之功。
“咱是不是要查他商业贿赂？”高超脱口而出。因为他已经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李作为知道瞒不过高超，在电话里略停顿了一会儿，这才告诉高超：就是借例行检查来调查王三多其他方面的问题，也算是迷惑王三多吧。
“有什么事儿回来再说吧。”
高超马上意识到就是商业贿赂，他放下了电话。
这时，工商所这边，李作为刚把于浩仁送走。打电话的时候，他刚把王文松请进自己屋里。
李作为放下高超的电话后，寻思了一会儿，他明白高超已经知道就是查商业贿赂了，心想干脆回来后就把事儿挑明了吧，也无所谓，本来这案子，调查人员也有权知道调查方向。再说高超这小伙子不用叮嘱，也保得住秘，刘正元嘴也严，没必要搞得神秘兮兮的。
他转身给沙发上王文松递过一盒玉溪，他自己却不抽，因为他就不抽烟。王文松掏出一根儿点上：
“作为啊，我觉着很为你担忧啊，刚才我在窗根儿下看了看，我看于浩仁那个样，我感觉、他对你、不怎么感冒？”
“什么感冒不感冒的。”
“你不能这么理解。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了。可你呢？官场上混，正是时候，眼看着马上就要转正了，得巴结巴结呀。”
一句话说到李作为心里，是呀，自己都主持三年多了，还不转正？他也明白：一把手确实对他不感冒。他自己呢，他认为只要干好了工作，就会得到领导认可，就可以水到渠成地解决待遇问题。
“我的工作没的说，连续几年都是罚款第一，市场，食品安全，也没出什么事儿，连续三年都优秀。这个所长，估计是早晚的……”李作为喘了一口粗气说。
他是安慰王文松，也是安慰他自己。
“可千万别这么认为、兄弟！这种想法很危险啊！现在都是与时俱进，你的思想也要跟上时代啊！”
李作为沉默了，他明白王文松的意思。过了一会儿，他起身给王文松倒上普洱，眼睛盯着茶杯里棕色的液体，想了想，才说道：“我有数！”
“我跟你说：多协调一下关系……”王文松直盯着李作为的眼睛，恨不得找个最简单的词儿一下子把心里话彻底说明白了似的。
“行了行了，于局长挺支持我的，第一个就叫桑田所装修房子！”李作为皱起了眉头：
“你说有个什么事儿？”
李作为是故意岔开话题，王文松知道戳到了李作为短处，心想又何必把道理讲得太深，李作为能不明白吗？还是点到为止吧。
“呵呵，是这么回事儿：我一战友现在在江州的振华卷烟厂。你知道，振华这牌子，一年产量就那么些，价儿又贵，软振华六百多一条；硬盖的也要四百多。我战友在江州那边就管着销售，他也有点儿小权限，能多搞出一点来。不过是江州本地的……”
“我明白你意思：你让我销烟？”
“对头！呵呵。”王文松脸上露出了笑容：
“作为，你认识的企业多。这些老板们，一般都抽振华，特别是软振华。质量你不用担心，绝对正宗，只不过打着江州专卖的字儿，也无所谓，关键是价格便宜：软振华只要四百五；硬盖的三百三。”
“我这成你推销员了。”李作为朝王文松笑了笑，看着眼前这哥们儿：下身是工商人员的蓝制服裤子，上身是花花公子短,，一半是公务员，一半像个商人，不觉好笑。
“你帮我推推，到时候也不白用你：十条你提一条。”王文松神色郑重地说。
“这个不用。只是这事儿……”李作为紧张地看了王文松一眼，脸色突然变白了。
他想帮王文松，又怕掺和多了，再影响到自己，一时不知怎么决定好了。
“你要是觉着不行，就算了。我也不想叫你为难。其实也没什么，不会影响你乌纱帽的。找关系近一些的企业……”
“大哥，这个事儿我知道了。不过你也别光依靠我，桑田这地儿，你也可以找找别人……”李作为后面的声音低了下去，王文松听出了里面意思，心想也不好勉强，他知道李作为为人很谨慎，也很正直，到时候影响了进步也不好。沉默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
“好了、作为。你觉着行就行，不行拉倒。前提是别耽误工作。我还有事儿，你也挺忙的。我先走了！”
李作为也没硬挽留，因为确实有些事情要处理。他把王文松送到车旁。
王文松打开尾箱，里面有两个振华烟的箱子，依稀能看见里头还散放着十几条振华烟和一些黑袋子。王文松伸手提出一个，塞进李作为手里：
“给你拿两条……”
“别、别！”
李作为急忙推辞，王文松坚持留下，推搡起来，最后王文松说推来推去不好看，就是伙计们心意，留着处理关系。李作为只好收下。
“作为，你现在还是以副代正，要提防梁一孟！”
这句话说到李作为心里。他看着桑塔纳屁股消失在拐弯处，心里一阵欣慰。
再说高超这边。高超把王三多账中有对方转账账号的复印了几张，说就是意思意思。王三多还真以为给李作为的电话起了作用，是高超和刘正元关照了他，很高兴，非说晚上一起坐坐，吃个饭。高超和刘正元婉言谢绝了。
把工商人员送走了没一会儿，王三多才觉出不大对劲儿，他把会计叫了过来：
“他们都印的什么东西？”
“王总，都是预付材料款和你借公司钱的凭证。”
“什么？”王三多一拍脑袋，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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