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塞翁失马
目录：商业贿赂| 作者：士德| 类别：历史军事
第二天刚到楼下，还没到上班点儿，李作为就接到局里电话，是办公室孙主任的，说八点半县里领导过来检查，桑田的集贸市场，县委书记魏民亲自带队，叫他赶紧准备。还说于局长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到！李作为一看手机，正好八点二十，怎么说来就来？但容不得他多想，他急忙三步两步跑进楼里，大声招呼大伙儿，都下来！赶紧换衣服，直接到市场集合！
李作为才到了半分钟，县委书记的车队就开过来了，加上工商所的三辆车，把市场外一小块儿空地挤得满满当当。魏民刚下车，于浩仁的别克才开过来，因为没地儿停，只好放远处的马路上。于浩仁一下车，急忙迎过去。魏民和于浩仁、李作为分别握了握手。魏民态度很和蔼，问寒问暖的。寒暄了几句，魏民就在前面看起了市场上摊子情况，峻岭电视台的记者扛着“索尼”在前面录像。
因为是冬天，市场还没大上客，稀稀拉拉的，都是饭店的老板过来买菜。县委书记走走停停，看得很认真。他走到一户卖海货的跟前。这家个体户正布置摊子，忙得不亦乐乎，也没注意这么多人。魏民来到跟前儿，翻了翻摊子，从冻刀鱼里摸出一枝杆秤。
“怎么你这儿……还用杆秤啊？”
“用着方便呗。”个体户头也不抬。旁边于浩仁一阵尴尬，急忙给李作为递了一个眼色，李作为早已一个箭步冲过去，把杆秤抓在手里：
“市场不能用杆秤，不早就通知你了？杆秤没收了！”
个体户这才看清，自己已经置身于摄像机镜头之下，急忙一转身，溜了。李作为把杆秤捏在手里，放下也不是，拿着也不是，很别扭，只好随魏民、于浩仁又朝后面走去。
魏民脸色严肃起来，于浩仁是忐忑不安。于浩仁回头看了一眼后面跟着的李作为，李作为脸色微微发红，目光接触，两人面面相觑，不知书记大人是为了什么，直接点出毛病来了，又不敢多说话，只得惴惴不安地跟在了后头。
走到一家肉食店前，现场煮猪头肉的。一看，卫生证、营业执照都有。魏民似乎很感兴趣，和围着白大襟的店主唠了几句，问他每天的营业情况。这时，店主的小孩儿跑出来，因为是冬天，小脸儿冻得通红，见了魏民，也不躲避，店主急忙叫孩子闪开，小孩儿刚要躲开，忽然“啊嚏”一声，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一长串鼻涕带了出来。
店主急忙找纸巾，又找不着。正着急间，一只干瘦的手早已把一块白手帕盖在了小孩儿鼻子上，给他擦呢。店主感激地一抬头，魏民正笑眯眯地瞧着孩子的脸。
“多大了？”
“六岁了。”
“上学了吗？”
“上了，就在深圳路小学。”
“没收什么额外费用吧？”
“没有。去年听说还收过。我们外地的，寻思交点钱上也行。没想到敢情今年取消了，光凭营业执照就能上。省了六千呢。”
于浩仁紧张不安地和李作为对视了一眼。
魏民点点头，抬手拍了拍小孩儿头，笑了笑，又继续朝前走去。
魏民又走到边上一家海货摊儿前，抽出一打塑料袋，仔细看了看，没环保标志。李作为又赶紧上前，把塑料袋没收了，因为根据规定，达不到厚度的塑料袋，禁止使用。
魏民又看了几家商店，可真邪了门儿，竟然冒出两家没执照的，还是食品店！这下魏民再也不和刚才那么和蔼了，尽管没有当场表态，可还是把全过程录了下来。这种无声的批评，简直比当面批一通更难受。于浩仁的脸色愈发阴沉起来，李作为更是芒刺在背，冷汗直冒。
检查完了，魏民回到奥迪前，跟于浩仁说要回去，于浩仁急忙拉开车门，想再说几句恭维话，魏民早已坐到了后排。
“浩仁，看来群众反映的问题的确如此啊，市场上还真存在一些监管漏洞。这个问题，工商所的同志还要再辛苦辛苦呀。”
“一定一定。魏书记亲自莅临检查，对工商工作提出了宝贵意见，指出了监管盲区，工商局下一步一定要加强监管，确保不出任何问题，请魏书记放心。”
“希望如此！食品安全不是小事，最起码在市场内，不能出现无照经营呀！”
“是是是！”于浩仁汗都冒出来了，魏民这是拐着弯儿敲打他！他急忙献上笑脸，县委书记莞尔一笑，示意走人，于浩仁赶紧上前关车门，奥迪A6发出一声厚重的关门声，关上了，可车玻璃却没有降下来。
县委的车队走了。李作为在一边傻站着，于浩仁转过头来，脸扭曲着，一脸阴沉。他想训他几句，又觉着当众说不好，他克制住了。他也有些纳闷，因为这个市场每次都经得起检查呀，今天不知犯了哪门子邪劲，穿帮了！他恨恨地瞪了李作为一眼，脸子一拉，自顾朝远处的黑别克走去。
过了两天。
李作为这几天心情一直很灰暗。魏民视察完以后，于浩仁又把李作为叫到办公室，狠批一顿，弄得李作为不但很下不来台，自尊心也很受伤。于浩仁说魏民回去以后，又打过电话来，对桑田工商所的市场管理提出了严厉批评，认为存在严重监管不到位的情况，市场内竟有无照经营存在？这还了得？最糟糕的是，用杆秤和无照经营食品店的个体户在峻岭电视台给曝了光，当然是负面的。舆论哗然。这简直是峻岭工商局近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可以说是丢尽了面子。
李作为一句不敢回，只是连连检讨、承认错误。等于浩仁发泄完了，这才兜了满肚子坏心情回到所里。按于浩仁指示，立即召开全体会议，检讨这次工作失误，李作为还要当众做出深刻检查。
做完检查，于浩仁和其他领导也走了。剩下的就所里弟兄姊妹们了，李作为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李所，这事儿不能光怨您啊，其实咱所这市场，是最规范的。要是检查别的所，说不定无照的更多呢！”白杜鹃坐在注册厅的转椅上，抱打不平地说。
“就是！领导就知道放屁。他也不打听打听，咱这市场可是全崇山最规范的。平常管理都很到位，还受过省局表彰，全省各地的兄弟所们，也都到这儿学习过。就凭一次检查，把成绩就给抹了呀？”
“我看这个魏民也他妈邪劲。非弄个八点半检查，也不打招呼，一点儿准备也没有，也太‘突击’吧？还能不查出事儿来？”
“最关键是电视台曝光！这啥意思啊？这不明摆着给工商局抹眼药嘛！”
“作为，你不是得罪人了吧？”
众人议论纷纷，都很为李作为鸣不平，工作干得不错，到头来一身不是。在座的只有梁一孟没有发表意见。
正说着，桌上电话响了，丁媛媛接过电话，说是工商局人事科的，李作为赶紧接听。人事科通知：叫李作为和梁一孟马上到于局长办公室，分别谈话！
怎么会这样？李作为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一片茫然，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肯定要挪位置了。出了这个事件，也不大，也不小。既然是于浩仁亲自谈话，结果已在预料之中。
走进于浩仁办公室，于浩仁态度还算和蔼，可看得出，他还是没有摆脱那天检查的阴影。他让李作为先坐下，给李作为倒了一杯茶。在简明扼要讲了理由以后，他给李作为下了这么个判决：
“作为，经过慎重研究，党委决定安排你到党校学习三个月。学习期间，由梁一孟同志主持桑田工商所的所长工作，希望你能理解。”
走出局长室，从六楼到一楼，李作为都不知道怎么走下去的，他走得很慢，路上同事和他打招呼他也应着，可是他马上就忘了谁。他沉浸在一片失意中。
完了，看来完了，前途、前途啊。他的脑中浮现出这俩字，他摇着头。他又迅速回忆着，回忆起这么多年的往事，他埋头苦干，领着弟兄们没日没夜的。可是……
他的脑子僵住了。
他觉着一股子惋惜，一下从头凉遍了全身、凉到了脚底。突然，又有一股子痛，很伤感、很心痛、很悲伤，仿佛失去了一个亲人似的。他现在是感觉到疼了。
他拉开车门，坐进车里，两手紧握着方向盘，蓦地，他狠命敲打起方向盘来。敲了几下，他突然拿头猛地朝方向盘撞去，把头深深埋进了方向盘里。
他没有流泪，只是他觉着很委屈，他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就是这个感觉。他心里很不平衡。
他忽然想给丁媛媛打个电话，把经过都告诉她，一吐为快。这样就会好受些。他现在只想给她打电话。
他拿出了手机。
他没有打。
也许事情没有那么坏。
他的心又平静下来。
……
李作为到党校学习了。梁一孟搬进了所长室。主持工作第一天，梁一孟就利用中午时间，请大家吃了一个饭，意思很明白，就是希望所里哥们儿、姐们儿们，都支持工作。第二天，梁一孟又找人把工商所重新粉刷了一遍，屋里的桌椅也全换了。与李作为不同的是，梁一孟把桌子朝向调整了，李作为原来是坐在南面，桌子面向北，斜冲着办公室西北角的门；梁一孟也是冲着门，却来了一个坐东拥西。这里面的隐喻，就不言而知了。
第四天下午，梁一孟叫大家伙都别出去，要开会。自己先是在屋里和陈向华研究。研究了一个多小时，才让丁媛媛叫大家到四楼的会议室开会。人们稀稀拉拉地上去，梁一孟已经在棕色的会议桌前正襟危坐了。
“咱这会内容，主要是对所里人员下一步工作进行一番调整。我和向华商量了商量，想这么办：我呢，当然是主持所里的全面工作；具体分管执照审批、执法办案；向华分管市场、消费者纠纷调解、食品安全。具体人嘛，由张洪峰、丁媛媛、高超负责执法，这块儿由老张任组长，也就是负责人……”
梁一孟没说完，故意借着端杯喝茶的档儿，察言观色，陈向华表情严肃，一声不吭。梁一孟放下杯子继续说道：
“注册和内勤暂时不变，还是由白杜鹃和周丽娜负责。至于市场和食品安全这块儿，就由刘正元负责，也就是说，刘哥跟着陈所！”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刘正元，这个决定当然很奇怪，刘正元在所里从来都是执法，张洪峰却是老市场，现在俩人正好掉了个个儿，由不得大家不奇怪。
刘正元脸色马上耷拉下来，一脸不高兴，事前也没个思想准备呀。梁一孟赶紧端起杯子，嘘了一口茶，只听见茶水吸入的呼噜声，会场上一片死寂。过了十几秒钟，丁媛媛起身拿暖瓶给梁一孟杯子里添上水。
“刘哥是老同志了，肯定能胜任。呵呵。前两天出了这么个事儿，电视台把咱所曝光了，弄得大家都很不愉快。李所因为这事儿，也到党校学习去了……”
梁一孟好像故意是叫人们强化一遍记忆似的。虽然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半开玩笑。
说完了，他也觉着有些尴尬，他接着说道：“当然，其实咱所各项工作都没得说，只能说关键时候挂错档，出了点儿小差错，抹了黑。这次于局长叫咱加强市场，所以我就琢磨着，让陈所和老刘亲自负责市场。相信下一步，肯定没问题。嘿嘿！”
“一孟，我看你快叫我打扫卫生得了。我一老头，能干啥呀？我看我就能打扫个卫生，再说了：咱所这么大地面，还真需要一个打扫卫生的。呵呵。”刘正元脸上挂着微笑，似乎是半开玩笑地说。
“这什么话？咱所人不够，再说我能让你打扫卫生吗？”
“你跟局长说说不就得了？这样每天大家伙就不用打扫卫生了，就可以全力以赴投入正常工作了不是？”刘正元看着梁一孟的脸，不温不火，态度看起来很认真。
“刘哥是开玩笑吧？”
“怎么是开玩笑？真的，跟局长说说。”
空气里似乎有一股火药味儿。
“我就主持仨月，再说我没这权力啊。”梁一孟也开起了玩笑，没想到刘正元一下子变了脸。
“梁一孟，我看你很有想法，正因为仨月，你得赶紧折腾啊。时间很宝贵，得抓紧时间！”
“你这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就想把好事儿都攥手里？你让大家伙瞧瞧：市场，食品安全，这最不好的活儿，你叫我和陈向华管，噢，出了事儿也让我俩担着啊！”
“你这什么话！”
刘正元呼地站起来：
“还有：营业执照审批权是你的，是不是签一个字儿收一条烟啊？对了，还得要软中华！”
“你胡说八道！”
“梁一孟，谁不明白你呀？再就是：执法这块儿也是你的，也就是说，案子罚多少钱，你来拍板，你不就又可以捞油水了？”
“以前李作为在这儿，也是他决定怎么罚！”
“李作为是有决定权，可人家充分尊重办案人员意见！你能做到吗？”
“李作为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你扯你妈了个蛋！你就中午加俩菜算是请我们了？是不是把钱自个儿都独吞了！”
“你……”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其他人也小声叽叽喳喳起来。张洪峰急忙起身打圆场，丁媛媛也站了起来，走到梁一孟身旁。正纠缠不休，梁一孟的手机响了。梁一孟急忙借机避开，走到会议室外头接起了电话。
他在外面只说了几句，就回到了屋里。把手机重重朝桌上一拍，代理所长仿佛又恢复了底气。
“接紧急通知：全体人员、三点半、到局开会。人员分工就这么定了，就这样！现在准备出发！”
就在梁一孟开会的时候，李作为正在峻岭党校上课。
老师在上面讲，教室里也没几个人听。李作为其实也根本听不进去，很无聊，因为讲的内容他以前都接触过。
跟前的课桌上，摊了些乱七八糟的学习资料，李作为抬手拿钢笔写了几个字，看着这几个字，他有些嘲弄地又画了几道圈儿，他叹了口气，把钢笔扔在桌上。
这几个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李作为才到了半分钟，县委书记的车队就开过来了，加上工商所的三辆车，把市场外一小块儿空地挤得满满当当。魏民刚下车，于浩仁的别克才开过来，因为没地儿停，只好放远处的马路上。于浩仁一下车，急忙迎过去。魏民和于浩仁、李作为分别握了握手。魏民态度很和蔼，问寒问暖的。寒暄了几句，魏民就在前面看起了市场上摊子情况，峻岭电视台的记者扛着“索尼”在前面录像。
因为是冬天，市场还没大上客，稀稀拉拉的，都是饭店的老板过来买菜。县委书记走走停停，看得很认真。他走到一户卖海货的跟前。这家个体户正布置摊子，忙得不亦乐乎，也没注意这么多人。魏民来到跟前儿，翻了翻摊子，从冻刀鱼里摸出一枝杆秤。
“怎么你这儿……还用杆秤啊？”
“用着方便呗。”个体户头也不抬。旁边于浩仁一阵尴尬，急忙给李作为递了一个眼色，李作为早已一个箭步冲过去，把杆秤抓在手里：
“市场不能用杆秤，不早就通知你了？杆秤没收了！”
个体户这才看清，自己已经置身于摄像机镜头之下，急忙一转身，溜了。李作为把杆秤捏在手里，放下也不是，拿着也不是，很别扭，只好随魏民、于浩仁又朝后面走去。
魏民脸色严肃起来，于浩仁是忐忑不安。于浩仁回头看了一眼后面跟着的李作为，李作为脸色微微发红，目光接触，两人面面相觑，不知书记大人是为了什么，直接点出毛病来了，又不敢多说话，只得惴惴不安地跟在了后头。
走到一家肉食店前，现场煮猪头肉的。一看，卫生证、营业执照都有。魏民似乎很感兴趣，和围着白大襟的店主唠了几句，问他每天的营业情况。这时，店主的小孩儿跑出来，因为是冬天，小脸儿冻得通红，见了魏民，也不躲避，店主急忙叫孩子闪开，小孩儿刚要躲开，忽然“啊嚏”一声，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一长串鼻涕带了出来。
店主急忙找纸巾，又找不着。正着急间，一只干瘦的手早已把一块白手帕盖在了小孩儿鼻子上，给他擦呢。店主感激地一抬头，魏民正笑眯眯地瞧着孩子的脸。
“多大了？”
“六岁了。”
“上学了吗？”
“上了，就在深圳路小学。”
“没收什么额外费用吧？”
“没有。去年听说还收过。我们外地的，寻思交点钱上也行。没想到敢情今年取消了，光凭营业执照就能上。省了六千呢。”
于浩仁紧张不安地和李作为对视了一眼。
魏民点点头，抬手拍了拍小孩儿头，笑了笑，又继续朝前走去。
魏民又走到边上一家海货摊儿前，抽出一打塑料袋，仔细看了看，没环保标志。李作为又赶紧上前，把塑料袋没收了，因为根据规定，达不到厚度的塑料袋，禁止使用。
魏民又看了几家商店，可真邪了门儿，竟然冒出两家没执照的，还是食品店！这下魏民再也不和刚才那么和蔼了，尽管没有当场表态，可还是把全过程录了下来。这种无声的批评，简直比当面批一通更难受。于浩仁的脸色愈发阴沉起来，李作为更是芒刺在背，冷汗直冒。
检查完了，魏民回到奥迪前，跟于浩仁说要回去，于浩仁急忙拉开车门，想再说几句恭维话，魏民早已坐到了后排。
“浩仁，看来群众反映的问题的确如此啊，市场上还真存在一些监管漏洞。这个问题，工商所的同志还要再辛苦辛苦呀。”
“一定一定。魏书记亲自莅临检查，对工商工作提出了宝贵意见，指出了监管盲区，工商局下一步一定要加强监管，确保不出任何问题，请魏书记放心。”
“希望如此！食品安全不是小事，最起码在市场内，不能出现无照经营呀！”
“是是是！”于浩仁汗都冒出来了，魏民这是拐着弯儿敲打他！他急忙献上笑脸，县委书记莞尔一笑，示意走人，于浩仁赶紧上前关车门，奥迪A6发出一声厚重的关门声，关上了，可车玻璃却没有降下来。
县委的车队走了。李作为在一边傻站着，于浩仁转过头来，脸扭曲着，一脸阴沉。他想训他几句，又觉着当众说不好，他克制住了。他也有些纳闷，因为这个市场每次都经得起检查呀，今天不知犯了哪门子邪劲，穿帮了！他恨恨地瞪了李作为一眼，脸子一拉，自顾朝远处的黑别克走去。
过了两天。
李作为这几天心情一直很灰暗。魏民视察完以后，于浩仁又把李作为叫到办公室，狠批一顿，弄得李作为不但很下不来台，自尊心也很受伤。于浩仁说魏民回去以后，又打过电话来，对桑田工商所的市场管理提出了严厉批评，认为存在严重监管不到位的情况，市场内竟有无照经营存在？这还了得？最糟糕的是，用杆秤和无照经营食品店的个体户在峻岭电视台给曝了光，当然是负面的。舆论哗然。这简直是峻岭工商局近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可以说是丢尽了面子。
李作为一句不敢回，只是连连检讨、承认错误。等于浩仁发泄完了，这才兜了满肚子坏心情回到所里。按于浩仁指示，立即召开全体会议，检讨这次工作失误，李作为还要当众做出深刻检查。
做完检查，于浩仁和其他领导也走了。剩下的就所里弟兄姊妹们了，李作为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李所，这事儿不能光怨您啊，其实咱所这市场，是最规范的。要是检查别的所，说不定无照的更多呢！”白杜鹃坐在注册厅的转椅上，抱打不平地说。
“就是！领导就知道放屁。他也不打听打听，咱这市场可是全崇山最规范的。平常管理都很到位，还受过省局表彰，全省各地的兄弟所们，也都到这儿学习过。就凭一次检查，把成绩就给抹了呀？”
“我看这个魏民也他妈邪劲。非弄个八点半检查，也不打招呼，一点儿准备也没有，也太‘突击’吧？还能不查出事儿来？”
“最关键是电视台曝光！这啥意思啊？这不明摆着给工商局抹眼药嘛！”
“作为，你不是得罪人了吧？”
众人议论纷纷，都很为李作为鸣不平，工作干得不错，到头来一身不是。在座的只有梁一孟没有发表意见。
正说着，桌上电话响了，丁媛媛接过电话，说是工商局人事科的，李作为赶紧接听。人事科通知：叫李作为和梁一孟马上到于局长办公室，分别谈话！
怎么会这样？李作为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一片茫然，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肯定要挪位置了。出了这个事件，也不大，也不小。既然是于浩仁亲自谈话，结果已在预料之中。
走进于浩仁办公室，于浩仁态度还算和蔼，可看得出，他还是没有摆脱那天检查的阴影。他让李作为先坐下，给李作为倒了一杯茶。在简明扼要讲了理由以后，他给李作为下了这么个判决：
“作为，经过慎重研究，党委决定安排你到党校学习三个月。学习期间，由梁一孟同志主持桑田工商所的所长工作，希望你能理解。”
走出局长室，从六楼到一楼，李作为都不知道怎么走下去的，他走得很慢，路上同事和他打招呼他也应着，可是他马上就忘了谁。他沉浸在一片失意中。
完了，看来完了，前途、前途啊。他的脑中浮现出这俩字，他摇着头。他又迅速回忆着，回忆起这么多年的往事，他埋头苦干，领着弟兄们没日没夜的。可是……
他的脑子僵住了。
他觉着一股子惋惜，一下从头凉遍了全身、凉到了脚底。突然，又有一股子痛，很伤感、很心痛、很悲伤，仿佛失去了一个亲人似的。他现在是感觉到疼了。
他拉开车门，坐进车里，两手紧握着方向盘，蓦地，他狠命敲打起方向盘来。敲了几下，他突然拿头猛地朝方向盘撞去，把头深深埋进了方向盘里。
他没有流泪，只是他觉着很委屈，他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就是这个感觉。他心里很不平衡。
他忽然想给丁媛媛打个电话，把经过都告诉她，一吐为快。这样就会好受些。他现在只想给她打电话。
他拿出了手机。
他没有打。
也许事情没有那么坏。
他的心又平静下来。
……
李作为到党校学习了。梁一孟搬进了所长室。主持工作第一天，梁一孟就利用中午时间，请大家吃了一个饭，意思很明白，就是希望所里哥们儿、姐们儿们，都支持工作。第二天，梁一孟又找人把工商所重新粉刷了一遍，屋里的桌椅也全换了。与李作为不同的是，梁一孟把桌子朝向调整了，李作为原来是坐在南面，桌子面向北，斜冲着办公室西北角的门；梁一孟也是冲着门，却来了一个坐东拥西。这里面的隐喻，就不言而知了。
第四天下午，梁一孟叫大家伙都别出去，要开会。自己先是在屋里和陈向华研究。研究了一个多小时，才让丁媛媛叫大家到四楼的会议室开会。人们稀稀拉拉地上去，梁一孟已经在棕色的会议桌前正襟危坐了。
“咱这会内容，主要是对所里人员下一步工作进行一番调整。我和向华商量了商量，想这么办：我呢，当然是主持所里的全面工作；具体分管执照审批、执法办案；向华分管市场、消费者纠纷调解、食品安全。具体人嘛，由张洪峰、丁媛媛、高超负责执法，这块儿由老张任组长，也就是负责人……”
梁一孟没说完，故意借着端杯喝茶的档儿，察言观色，陈向华表情严肃，一声不吭。梁一孟放下杯子继续说道：
“注册和内勤暂时不变，还是由白杜鹃和周丽娜负责。至于市场和食品安全这块儿，就由刘正元负责，也就是说，刘哥跟着陈所！”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刘正元，这个决定当然很奇怪，刘正元在所里从来都是执法，张洪峰却是老市场，现在俩人正好掉了个个儿，由不得大家不奇怪。
刘正元脸色马上耷拉下来，一脸不高兴，事前也没个思想准备呀。梁一孟赶紧端起杯子，嘘了一口茶，只听见茶水吸入的呼噜声，会场上一片死寂。过了十几秒钟，丁媛媛起身拿暖瓶给梁一孟杯子里添上水。
“刘哥是老同志了，肯定能胜任。呵呵。前两天出了这么个事儿，电视台把咱所曝光了，弄得大家都很不愉快。李所因为这事儿，也到党校学习去了……”
梁一孟好像故意是叫人们强化一遍记忆似的。虽然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半开玩笑。
说完了，他也觉着有些尴尬，他接着说道：“当然，其实咱所各项工作都没得说，只能说关键时候挂错档，出了点儿小差错，抹了黑。这次于局长叫咱加强市场，所以我就琢磨着，让陈所和老刘亲自负责市场。相信下一步，肯定没问题。嘿嘿！”
“一孟，我看你快叫我打扫卫生得了。我一老头，能干啥呀？我看我就能打扫个卫生，再说了：咱所这么大地面，还真需要一个打扫卫生的。呵呵。”刘正元脸上挂着微笑，似乎是半开玩笑地说。
“这什么话？咱所人不够，再说我能让你打扫卫生吗？”
“你跟局长说说不就得了？这样每天大家伙就不用打扫卫生了，就可以全力以赴投入正常工作了不是？”刘正元看着梁一孟的脸，不温不火，态度看起来很认真。
“刘哥是开玩笑吧？”
“怎么是开玩笑？真的，跟局长说说。”
空气里似乎有一股火药味儿。
“我就主持仨月，再说我没这权力啊。”梁一孟也开起了玩笑，没想到刘正元一下子变了脸。
“梁一孟，我看你很有想法，正因为仨月，你得赶紧折腾啊。时间很宝贵，得抓紧时间！”
“你这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就想把好事儿都攥手里？你让大家伙瞧瞧：市场，食品安全，这最不好的活儿，你叫我和陈向华管，噢，出了事儿也让我俩担着啊！”
“你这什么话！”
刘正元呼地站起来：
“还有：营业执照审批权是你的，是不是签一个字儿收一条烟啊？对了，还得要软中华！”
“你胡说八道！”
“梁一孟，谁不明白你呀？再就是：执法这块儿也是你的，也就是说，案子罚多少钱，你来拍板，你不就又可以捞油水了？”
“以前李作为在这儿，也是他决定怎么罚！”
“李作为是有决定权，可人家充分尊重办案人员意见！你能做到吗？”
“李作为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你扯你妈了个蛋！你就中午加俩菜算是请我们了？是不是把钱自个儿都独吞了！”
“你……”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其他人也小声叽叽喳喳起来。张洪峰急忙起身打圆场，丁媛媛也站了起来，走到梁一孟身旁。正纠缠不休，梁一孟的手机响了。梁一孟急忙借机避开，走到会议室外头接起了电话。
他在外面只说了几句，就回到了屋里。把手机重重朝桌上一拍，代理所长仿佛又恢复了底气。
“接紧急通知：全体人员、三点半、到局开会。人员分工就这么定了，就这样！现在准备出发！”
就在梁一孟开会的时候，李作为正在峻岭党校上课。
老师在上面讲，教室里也没几个人听。李作为其实也根本听不进去，很无聊，因为讲的内容他以前都接触过。
跟前的课桌上，摊了些乱七八糟的学习资料，李作为抬手拿钢笔写了几个字，看着这几个字，他有些嘲弄地又画了几道圈儿，他叹了口气，把钢笔扔在桌上。
这几个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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