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0节：实说冯友兰(3)

    许进安：都说冯先生有高度的抽象概括能力，他善于把复杂的事物说简单，您给举个例子。

    任继愈：是这样的。比如说讲名家公孙龙和惠施学说的人很多，但很少有人能把它们讲清楚，更没有讲清二者的区别。冯先生就把公孙龙的学说概括为"离坚白"，把惠施的学说归结为"合同异"，很简单的三个字，就把他们的思想讲明白了，区别也讲清楚了。

    许进安：冯先生讲话非常有趣、有幽默感，是吧?

    任继愈：曾在哲学年会的一场学术报告中，他讲的是朱熹哲学。他说世上万物都是由"理"和"气"构成的："理"就是原则、是形式、是结构，"气"是物质、是质料、是材料。比如说陶瓷茶杯，它有它的形状和结构，这是"理"；但做茶杯要有陶土，这是"气"。做茶杯就是根据茶杯的形状把陶泥做成茶杯。物质在英文中又称为"材料"(stuff)。冯先生把"材料"音译成"士大夫"，说可见"士大夫"并不是无用，还够个料。后来的哲学会上冯先生有个报告，他在谈到朱熹哲学的"理"跟"气"的问题时，就索性把"气"叫做"士大夫"。

    许进安：冯先生在西南联大的时候，写了《贞元六书》，您知道这个情况吗?

    任继愈：《贞元六书》有一部分是在学术报告会上讲过的。比如说《新知言》里讲禅宗的"负方法"就是最先在学术报告会上讲的，后来才被收进书里的。西南联大的好处是在于它的学术空气特别浓厚，每个礼拜都有几次学术报告会，内容涉及哲学、政治、经济等众多领域。冯先生讲了很多次，其他的如汤用彤先生的《言意之辩》与贺麟先生的《儒家思想的新开展》等最早也是在学术报告会上讲的。

    许进安：冯先生在西南联大的时候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吗?

    任继愈：冯先生教育学生的方法比较特别有趣。他说读大学是以自学为主；当研究生就等于学游泳，老师把你扔在池子里，游过去你就毕业了。游不过去，中途就沉下去。有人把你捞上来，说明你没有走完你应该走的路。做学生都是靠自己闯出来的。你把着手教，那是教不出人才来的。冯先生这些清华人说，清华大学的原则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成了你就是学术界的头，败了就什么也不是，我觉得这个在今天说很有启发。今天就没有自学的时间给你，现在这功课满满的，特别是中学生更是这样子，哪有自学的时间，大学基本上也是这个样子。

    许进安：在蒙自的时候，您还记得冯先生还有哪些经历吗?

    任继愈：西南联大刚迁到昆明的时候，校舍很紧张，文学院就在蒙自租房子住下。一次聚会请冯先生讲话，他说我们目前的抗战是十分艰苦的，但等打败日本以后．我们就是头等的强国了。目前的困难只是暂时的。《西南联大纪念碑碑文》是篇很有名的文章，冯先生那时坚定的信念就写在碑文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