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悲谴
目录：宫锦| 作者：冷青丝| 类别：玄幻奇幻
一如往常的清扫殿庙和露台，将神龛上的每一样物件都擦拭得干干净净，然后添加灯油，让香火不断，英承欢身后的蒲团上，不知何时跪了一个人，双手合什的祈祷着什么，喃喃低语一阵之后，那个人说：“机会来了，承欢！”
英承欢蓦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回转身来，定定的看着对方。
“不可多得的机会”，那个人继续说道，“皇上要组建一支亲卫，我会带你走，从此以后，咱们就自由了，不必躲躲藏藏，可以随时随地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了。”
“真的？”英承欢瞪大眼睛，从天而降的消息让她一时还无法适应。
“真的，我知道让你在这神宫监中假扮太监，实在太难为你了，务需得处处小心谨慎，日日提心吊胆被人识破，可是只有神宫监才是最不被人注意的一个地方，只有神宫监不必侍奉于人前人后，偶尔皇上和嫔妃们来上香，他们是不会特别留意一个添灯的太监的，在这里，没有人会为难你，只是稍稍冷清了点儿，可是你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不用低三下四还要挨打受骂，更何况，这青灯古佛的日子马上就会结束，我要把这些年，你没有得到的快乐，统统全部补偿给你，承欢，你和我一样高兴么？”
“高兴，高兴的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英承欢苦苦一笑，“没有你，汪愁大哥，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恐怕早和尤澜族的其他无辜孩子一样，尸骨无存！要不是你进入了直殿监，就把我偷偷的安置在神宫监里，我怎么可能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些年，对我来说，有你的帮助是何其幸运？我跟你走，汪大哥，我已经恨不得立刻就跟你走了。”
“嗯”，汪愁点点头，“先别急，还需要一些简单的手续，将我所需要的亲卫登名造册，交给皇上批复同意后，咱就可以离开神宫监了，我先来跟你说，就是想让你高兴一下。”
“可万一皇上要是不同意怎么办呢？”英承欢有些担心，“你的那个什么亲卫，到底做什么的？”
“替皇上办事啊，只要忠心的人，皇上不会不同意。”
“忠心的人？”英承欢的神情有些暗淡，“我一个添灯的太监，有什么忠心不忠心的。”
“呵，傻瓜，还不明白吗？皇上是不可能亲自管理龙锦卫的，他既然将督办龙锦卫的事儿交给了我，就说明皇上是在绝对的依赖我，那我说谁忠心谁就忠心，再忠心的人，只要他不跟咱一条心，那他也是不忠的，承欢你只管收拾收拾，等着离开神宫监就成。”
“龙锦卫？”英承欢并没有因汪愁的宽慰而开心起来，她不无疑虑道，“可是我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啊。”
“嗯，我也没试过，但是我们可以想，可以学的啊，这个都是后话了，等到时候，我也会向皇上提交出一份详细一点的计划，看皇上的意见如何吧，具体的东西你不用担心，我相信，以我们同心协力，不怕组织不好龙锦卫。”
“那，你会真的帮皇上吗，他和我们尤澜族的仇怨……”
“帮，当然是帮，我们不仅是要帮他解决心头大患，还要帮他处理朝政，处理整个大瑞的朝政！”，汪愁笑得意味深长，“替我们尤澜族，掌控大瑞，哈哈哈！”
“嘘，小声点儿！”英承欢被汪愁的张狂吓了一大跳，慌忙走到殿门口朝外望了望，看有没有人过来。
“怕什么，承欢，我马上就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谁能奈我何？”汪愁从蒲团上爬起来，对着垂闭双目的神佛龇牙咧嘴，“你真的会显灵吗，要是会，你也一定是大瑞朝皇帝老儿的神佛吧，你这么永远闭着眼睛，难怪看不见天下疾苦，民不聊生，看不见尤澜族惨遭的杀戮，那叫一个血流成河，遍地尸骨，满目焦土啊，这些你都看不到你算什么神佛？”
汪愁说到最后，满脸的张狂已经变成了悲怆，连声音也哽咽起来，英承欢倚靠在殿门上，仰首吞泪，的确，那惨烈的一战，她忘不了，汪愁更忘不了。
昇历九年，豪强们大量兼并土地和山林，已经不堪忍受沉重赋税和兵役的尤澜族人，在英承欢的父亲英族长的带领下，联络了附近的其他几个部族共同举事，到了昇历九年冬，在朝廷大量官兵的围剿下，起义宣告失败，之后，族中的所有成年男子都被虏杀一光，英承欢失去了父母双亲以及两个哥哥，而汪愁也跟她差不多，失去了双亲和他的大哥。
接着，族中剩余的女人及孩童都被关进囚车，被押解送京，进宫为奴，作为战败的部族，他们没有选择，只能接受这样的命运。
因为囚笼的数量不够，一方不大的囚笼里往往要塞四、五个，乃至五、六个女人和孩子，他们挤作一团，有的流泪，有的呆滞，像猪狗一样从温暖的南方行至冰天雪地的京城，有一半人在路途上就饿死冻死了，没有人清理他们的尸体，尸体就在每只笼子里，在尚还活着的人身边，变成的冻肉。
英承欢恰好和汪愁关在同一辆囚车里，两人原本就熟识，都要去上村子里唯一的一所私塾，不过汪愁的家境似乎更难以维系些，到了后来，已经付不起教书先生每月十个铜板的辛苦费，汪愁辍学了，英承欢只能偶尔看到他在山上砍柴割草的身影。
同样都是失去父母双亲以及兄长，英承欢和汪愁偶尔对望一下，所看到的，都是对方无尽的哀恸和惶惑不安的惊恐，英承欢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舔着嘴唇上的血痂，汪愁看见，便同样的做一下，因为他的嘴，也在和士兵的挣扎扭打中，流血且紫肿。
他们这辆囚车六个人，两个女人四个孩子，还没等走到京城，活下来的，却只有英承欢和汪愁两个，女人们把少得可怜的食物全都分给了孩子，还把不多的衣物也披在了孩子们的身上，尤澜族的女人，从来就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她们的男人死光了，从男人们血流成河的残肢断骸旁走过，没有一个女人呼天抢地，只为了尤澜族最后的希望——部族的孩童，生与死的面前，女人们送别了男人，又付出了最后一缕体温给孩子。
只是，女人们绝没有想到，幸存下来的男童，都像汪愁一样，被迫成了一名再不能人道的阉人。
因为女人们的食物和衣物，英承欢以及笼子里剩下的三个孩子又勉强支撑了几日，可惜的是，另外两个男童，因为年纪较小，很快就开始生病，高热不退，无人理会，直至活活的病死，小小的身体保持着临死那一刻的姿势，因痛苦而蜷缩成弓虾状，无力的眼神望向他们还未真正体味过的世界。
僵硬的尸体中，英承欢与汪愁继续勉强支撑，又或者是在等待不知何时也将降临到他们头上的死亡，绝望让思维麻木空白，寒冷和饥饿又令他们除了苦挨，无法有任何作为，两个人一动不动的坐着，也根本没有动弹的余地，只是彼此都在用目光不时的询问对方，“你还好吗？”
英承欢朝汪愁眨了眨眼睛，用冻得发紫的小手，从衣襟里掏出半块已经干得差不多像石头一样的馒头，递给汪愁。
十三岁的英承欢，已经懂事得像族里成年的女人一般，剩下自己的食物，将生机留给他人。
汪愁摇头，他不能要，就是自己饿死也不能要英承欢的，因为她不仅是英族长最疼爱的幼女，还是全族人的女神，即使沦落在囚笼中，也不能减损分毫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可英承欢的手却固执地不肯收回，汪愁没办法，拿过还带有英承欢体温的馒头，象征性的咬了一下，实际上，只有一粒馒头的粉末落进了他的舌尖，他品味着这粒粉末，和又香又软的大馒头没什么区别。
接着，他又将馒头还递给英承欢，“你也吃”，他说，“活下去！”
英承欢凝视半晌，终于点点头，也学他的样子，用嘴唇轻轻一碰，就这样，半个干硬的馒头，他们俩足足吃了五天，五天之后，他们来到了从所未见过的繁华大京城。
英承欢被这种繁华所震惊，她很清楚的记得入目的是那样宽阔的街道，平整的石板，以及两旁比村寨上的碉楼还高耸的楼宇，花花绿绿琳琅满目的商铺，衣着雍容的行人，让她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另一个世界。
然而，在这个英承欢他们这样的山野部族人做梦都梦想不到的地方，在这个繁华的眩目的京城，却没有一个人，目睹着一笼笼死去或半死的囚犯，透出一丝同情，除了冷漠和鄙夷以及闪避，好像英承欢他们根本就不是人，而是无关紧要的野猫野狗。
“这些人，就不会遭天谴吗？”十四岁的汪愁用充满仇恨的眼光迎接着过往的行人，忽然这样恨恨的说道。
英承欢浑身战栗，是啊，为什么他们活的如此可怜，而世界之外的这些人，却不遭到天谴的？
英承欢蓦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回转身来，定定的看着对方。
“不可多得的机会”，那个人继续说道，“皇上要组建一支亲卫，我会带你走，从此以后，咱们就自由了，不必躲躲藏藏，可以随时随地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了。”
“真的？”英承欢瞪大眼睛，从天而降的消息让她一时还无法适应。
“真的，我知道让你在这神宫监中假扮太监，实在太难为你了，务需得处处小心谨慎，日日提心吊胆被人识破，可是只有神宫监才是最不被人注意的一个地方，只有神宫监不必侍奉于人前人后，偶尔皇上和嫔妃们来上香，他们是不会特别留意一个添灯的太监的，在这里，没有人会为难你，只是稍稍冷清了点儿，可是你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不用低三下四还要挨打受骂，更何况，这青灯古佛的日子马上就会结束，我要把这些年，你没有得到的快乐，统统全部补偿给你，承欢，你和我一样高兴么？”
“高兴，高兴的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英承欢苦苦一笑，“没有你，汪愁大哥，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恐怕早和尤澜族的其他无辜孩子一样，尸骨无存！要不是你进入了直殿监，就把我偷偷的安置在神宫监里，我怎么可能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些年，对我来说，有你的帮助是何其幸运？我跟你走，汪大哥，我已经恨不得立刻就跟你走了。”
“嗯”，汪愁点点头，“先别急，还需要一些简单的手续，将我所需要的亲卫登名造册，交给皇上批复同意后，咱就可以离开神宫监了，我先来跟你说，就是想让你高兴一下。”
“可万一皇上要是不同意怎么办呢？”英承欢有些担心，“你的那个什么亲卫，到底做什么的？”
“替皇上办事啊，只要忠心的人，皇上不会不同意。”
“忠心的人？”英承欢的神情有些暗淡，“我一个添灯的太监，有什么忠心不忠心的。”
“呵，傻瓜，还不明白吗？皇上是不可能亲自管理龙锦卫的，他既然将督办龙锦卫的事儿交给了我，就说明皇上是在绝对的依赖我，那我说谁忠心谁就忠心，再忠心的人，只要他不跟咱一条心，那他也是不忠的，承欢你只管收拾收拾，等着离开神宫监就成。”
“龙锦卫？”英承欢并没有因汪愁的宽慰而开心起来，她不无疑虑道，“可是我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啊。”
“嗯，我也没试过，但是我们可以想，可以学的啊，这个都是后话了，等到时候，我也会向皇上提交出一份详细一点的计划，看皇上的意见如何吧，具体的东西你不用担心，我相信，以我们同心协力，不怕组织不好龙锦卫。”
“那，你会真的帮皇上吗，他和我们尤澜族的仇怨……”
“帮，当然是帮，我们不仅是要帮他解决心头大患，还要帮他处理朝政，处理整个大瑞的朝政！”，汪愁笑得意味深长，“替我们尤澜族，掌控大瑞，哈哈哈！”
“嘘，小声点儿！”英承欢被汪愁的张狂吓了一大跳，慌忙走到殿门口朝外望了望，看有没有人过来。
“怕什么，承欢，我马上就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谁能奈我何？”汪愁从蒲团上爬起来，对着垂闭双目的神佛龇牙咧嘴，“你真的会显灵吗，要是会，你也一定是大瑞朝皇帝老儿的神佛吧，你这么永远闭着眼睛，难怪看不见天下疾苦，民不聊生，看不见尤澜族惨遭的杀戮，那叫一个血流成河，遍地尸骨，满目焦土啊，这些你都看不到你算什么神佛？”
汪愁说到最后，满脸的张狂已经变成了悲怆，连声音也哽咽起来，英承欢倚靠在殿门上，仰首吞泪，的确，那惨烈的一战，她忘不了，汪愁更忘不了。
昇历九年，豪强们大量兼并土地和山林，已经不堪忍受沉重赋税和兵役的尤澜族人，在英承欢的父亲英族长的带领下，联络了附近的其他几个部族共同举事，到了昇历九年冬，在朝廷大量官兵的围剿下，起义宣告失败，之后，族中的所有成年男子都被虏杀一光，英承欢失去了父母双亲以及两个哥哥，而汪愁也跟她差不多，失去了双亲和他的大哥。
接着，族中剩余的女人及孩童都被关进囚车，被押解送京，进宫为奴，作为战败的部族，他们没有选择，只能接受这样的命运。
因为囚笼的数量不够，一方不大的囚笼里往往要塞四、五个，乃至五、六个女人和孩子，他们挤作一团，有的流泪，有的呆滞，像猪狗一样从温暖的南方行至冰天雪地的京城，有一半人在路途上就饿死冻死了，没有人清理他们的尸体，尸体就在每只笼子里，在尚还活着的人身边，变成的冻肉。
英承欢恰好和汪愁关在同一辆囚车里，两人原本就熟识，都要去上村子里唯一的一所私塾，不过汪愁的家境似乎更难以维系些，到了后来，已经付不起教书先生每月十个铜板的辛苦费，汪愁辍学了，英承欢只能偶尔看到他在山上砍柴割草的身影。
同样都是失去父母双亲以及兄长，英承欢和汪愁偶尔对望一下，所看到的，都是对方无尽的哀恸和惶惑不安的惊恐，英承欢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舔着嘴唇上的血痂，汪愁看见，便同样的做一下，因为他的嘴，也在和士兵的挣扎扭打中，流血且紫肿。
他们这辆囚车六个人，两个女人四个孩子，还没等走到京城，活下来的，却只有英承欢和汪愁两个，女人们把少得可怜的食物全都分给了孩子，还把不多的衣物也披在了孩子们的身上，尤澜族的女人，从来就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她们的男人死光了，从男人们血流成河的残肢断骸旁走过，没有一个女人呼天抢地，只为了尤澜族最后的希望——部族的孩童，生与死的面前，女人们送别了男人，又付出了最后一缕体温给孩子。
只是，女人们绝没有想到，幸存下来的男童，都像汪愁一样，被迫成了一名再不能人道的阉人。
因为女人们的食物和衣物，英承欢以及笼子里剩下的三个孩子又勉强支撑了几日，可惜的是，另外两个男童，因为年纪较小，很快就开始生病，高热不退，无人理会，直至活活的病死，小小的身体保持着临死那一刻的姿势，因痛苦而蜷缩成弓虾状，无力的眼神望向他们还未真正体味过的世界。
僵硬的尸体中，英承欢与汪愁继续勉强支撑，又或者是在等待不知何时也将降临到他们头上的死亡，绝望让思维麻木空白，寒冷和饥饿又令他们除了苦挨，无法有任何作为，两个人一动不动的坐着，也根本没有动弹的余地，只是彼此都在用目光不时的询问对方，“你还好吗？”
英承欢朝汪愁眨了眨眼睛，用冻得发紫的小手，从衣襟里掏出半块已经干得差不多像石头一样的馒头，递给汪愁。
十三岁的英承欢，已经懂事得像族里成年的女人一般，剩下自己的食物，将生机留给他人。
汪愁摇头，他不能要，就是自己饿死也不能要英承欢的，因为她不仅是英族长最疼爱的幼女，还是全族人的女神，即使沦落在囚笼中，也不能减损分毫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可英承欢的手却固执地不肯收回，汪愁没办法，拿过还带有英承欢体温的馒头，象征性的咬了一下，实际上，只有一粒馒头的粉末落进了他的舌尖，他品味着这粒粉末，和又香又软的大馒头没什么区别。
接着，他又将馒头还递给英承欢，“你也吃”，他说，“活下去！”
英承欢凝视半晌，终于点点头，也学他的样子，用嘴唇轻轻一碰，就这样，半个干硬的馒头，他们俩足足吃了五天，五天之后，他们来到了从所未见过的繁华大京城。
英承欢被这种繁华所震惊，她很清楚的记得入目的是那样宽阔的街道，平整的石板，以及两旁比村寨上的碉楼还高耸的楼宇，花花绿绿琳琅满目的商铺，衣着雍容的行人，让她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另一个世界。
然而，在这个英承欢他们这样的山野部族人做梦都梦想不到的地方，在这个繁华的眩目的京城，却没有一个人，目睹着一笼笼死去或半死的囚犯，透出一丝同情，除了冷漠和鄙夷以及闪避，好像英承欢他们根本就不是人，而是无关紧要的野猫野狗。
“这些人，就不会遭天谴吗？”十四岁的汪愁用充满仇恨的眼光迎接着过往的行人，忽然这样恨恨的说道。
英承欢浑身战栗，是啊，为什么他们活的如此可怜，而世界之外的这些人，却不遭到天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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