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小说网 寻秦记(黄易) 第 七 章 滔天之恨

第 七 章 滔天之恨

目录:寻秦记(黄易)| 作者:黄易| 类别:历史军事

    ))项少龙刚跳上岸,乌廷芳抢天呼地的扑入他沾满鲜血的怀内。

    荆俊忽地惨叫道:“三公主!”

    项少龙剧震望去,只见赵倩倒在纪嫣然怀里,胸膛透出箭锋,早玉殒香消。

    伤口虽包扎妥当,可是项少龙的心仍淌着血。当他以为自己有足够能力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子之时,敌人就在他眼前杀害她们。在这可悲的年代里,绝大部份的女人都是依附男人生存,若她们的男人遇祸,她们不是被其他更强的男性接收,就是遭遇到种种更凄惨的命运。**、舒儿、赵妮三女的横死,又或婷芳氏的病逝,项少龙都是事后知道,虽是悲痛,却远没似现在般看着赵倩和春盈五女被活生生的杀害。想起她们生前时笑语盈盈,不由涌起强烈的疚恨。假若他没有把她们带在身边,这人间惨剧就不会变成眼前残酷的事实。

    命运一直在眷顾着他,由初抵邯郸与连晋的斗争、出使大梁盗鲁公秘录而回、助乌家和朱姬小盘逃往咸阳、以至乎活擒赵穆,幸运一直在他那一方,使他有着即使遭遇任何危险均可顺利应付的错觉。五女之死,却粉碎他的美梦。此回他们输的不是策略,而是命运。

    看着隆起的新坟,想起尸骨无存的春盈四女,过河时以身体为他挡着利箭的四名乌家子弟,与及三百名来自吕府的好汉,项少龙涌起前所未有的强烈仇恨!他绝不会放过阳泉君,更不会放过燕人,只有血才能清洗这化不开的仇恨!乌廷芳在噙着热泪的纪嫣然怀里哭得死去活来,闻者心酸。

    肖月潭来到默然无语的项少龙旁,低声道:“项太傅一定要节哀顺变,异日回京,我定要相爷作主,讨回这笔血债。”

    荆俊匆匆穿林来到这隐蔽的林中墓地,焦急道:“东南方有敌人出现,除了阳泉君的人外,还有韩人的兵马,人数约达五百人,还带着猎犬,我们快走。”

    项少龙心中填满悲痛,茫然道:“到哪里去?”

    滕翼道:“往羊肠山尽是平原河道,我们没有战马,定逃不过敌人的搜捕,唯一之计,是攀山到荆俊原居的荆家村,在那里不但可取得骏马干粮,还可以招来些身手高明的猎人,增强实力,我和荆俊熟悉路途,应可避过敌人。”

    项少龙勉力振起精神,目光投向纪嫣然、乌廷芳两位爱妻,以及蒙家兄弟、肖月潭、李斯、荆俊、滕翼和余下的八名乌家子弟兵,断然道:“好!我们走,只要我项少龙有一天命在,阳泉君和他的同党休想有一天好日子过。”

    日夜赶路,二十五天后,历尽千辛万苦,捱饥抵饿,终于到达荆家村。在雪地猎食确是非常困难,幸好滕翼和荆俊乃此中能者,才不致饿死在无人的山岭里。途中有几次差点被追兵赶上,全凭滕荆对各处山林了若指掌,终于脱身而去。到得荆家村,连项少龙和滕翼这么强壮的人都吃不消,更不用说肖月潭、李斯和乌廷芳这娇娇女。幸好人人练武击剑,身子硬朗,总还算撑持得住,但都落得不似人形,教人心痛。

    荆家村由十多条散布山谷的大小村落组成,滕翼一直是村民最尊重的猎人,这里的小伙子无不曾跟他学习剑术骑射,见他回来,高兴极了,竭心尽力招呼他们,又为他们四出探查追兵。休息三天,众人脱胎换骨地精神奋,重新生出斗志和朝气。时间确可把任何事情冲淡,至少可把悲伤压在内心深处。

    这天众人在村长的大屋内吃午膳,滕翼过来把项少龙唤出屋外的空地,三十八名年青的猎人,正兴奋地和荆俊说话,见他两人出来,立即肃然敬礼,一副等候挑选检阅的模样。

    项少龙低声道:“二哥给我拿主意不就行吗?”

    滕翼答道:“让他们觉得是由你这大英雄挑拣他们出来不是更好吗?”接着叹道:“他们本非荆姓,整条荆家村的人都是来自世居北方蛮夷之地的一个游牧民族,过着与世无争逐水草而居的生活,只因赵国不住往北方扩张,北方又有匈奴肆虐,他们被迫往南迁徒,经过百多年定居这里,但又受韩人排挤,被迫改姓,所以他们对赵韩均有深刻仇恨。”

    年轻猎手人人脸露愤慨神色。

    荆俊道:“我们这里人人习武,不但要应付韩兵的抢掠,还要对抗马贼和别村的人的侵犯。”

    滕翼道:“这批人是由村内近千名猎手中精挑出来,若再加以训练,保证不逊于我们乌家的精兵团。”

    项少龙问道:“你们愿意追随我项少龙吗?”

    众猎手轰然应诺。

    项少龙道:“由今天开始,我们祸福与共,绝不食言。”

    众人无不雀跃鼓舞。

    回屋去时,滕翼道:“我们明天起程到横龙岭去,不过我们文牒财货全丢失在红松林内,这样出使似乎有点不大妥当。”

    项少龙黯然道:“那些是其次了。”

    那晚凄惨痛心的场面,以及强烈的影象和声音,再次呈现在他们深刻的回忆中。

    乌廷芳尖叫着惊醒过来,泪流满脸。项少龙忙把她紧搂怀内,百般安慰。另一边的纪嫣然醒转过来,把窗漏推开少许,让清冷的空气有限度地注进房内。

    乌廷芳睡回去后,项少龙却睡意全消,胸口像给大石梗着,提议道:“今晚的月色不错,不若到外面走走!”

    纪嫣然凄然道:“芳儿怎可没人伴她,你自己去!”

    项少龙随便披上裘衣,推门而出,步入院落间的园林,只见一弯明月之下,肖月潭负手仰望夜空,神情肃穆。

    项少龙大讶,趋前道:“肖兄睡不着吗?”

    肖月潭像早知他会出来般,仍是呆看夜空,长叹道:“我这人最爱胡思乱想,晚上尤甚,所以平时爱搂着美女来睡,免得专想些不该想的事,今晚老毛病又作。”

    项少龙心情大坏,随口问道:“肖兄在想什么哩?”

    肖月潭摇头苦笑道:“我在想吕爷,自从成为右丞相后,他变化很大,使我很难把以前的他和现在的他联想起来。”

    项少龙苦笑道:“千变万变,其实还不是原先的本性,只不过在不同的环境中,为达到某一目标,压下本性里某些部份,可是一旦再无顾忌,被压下的本性显露出来,至乎一不可收拾。这种情况,在忽然操掌大权的人身上至为明显,完全没法抑制,因为再没有人敢管他或挫折他。”

    肖月潭一震往他望来,讶道:“听少龙的语气,对吕爷似没有多大好感。”

    项少龙知说漏嘴,忙道:“我只是有感而,并不是针对吕相说的。”

    肖月潭沉吟片晌,低声道:“少龙不用瞒我,你和吕爷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我可以完全信任你,但吕爷嘛?我和图爷虽算是他心腹,可是对着他时却要战战兢兢,惟恐惹怒他。”又道:“而且他扩展得太快,初到咸阳,食客门生只有七百多人,现在人数已过五千,怎不招秦人之忌,此回我们松林遇袭,正是因此而来。”

    项少龙想起牺牲的人,一时无言以对。

    肖月潭知勾起他心事,再叹道:“我们可说共过生死,所以不该说的也要说出来,以少龙这种重情义的性格,将来必忍受不了很多吕爷做出来的事,你明白我的意思!”

    项少龙默然点头。为了小盘,注定他将会成为吕不韦的死敌,这或者就是命运!赵倩等的惨死,坚定他助小盘统一六国的决心,只有武力才可制止武力,虽然达致法治的社会仍有二千多年的遥远路程,但总须有个开始,那将在他和小盘这始皇帝的手内完成。口中应道:“夜了!明天还要一早赶路,不若我们回去休息。”

    肖月潭道:“你先回去!我还想在这里站一会。”

    项少龙笑道:“那不若让我们借此良宵,谈至天明,我也很想多了解咸阳的形势。”

    肖月潭欣然道:“肖某当然乐于奉陪!”

    那晚就这么过去,天明时五十多人乘马出,朝横龙岭驰去。

    连续急赶二十多天路,横亘于齐赵交界处的横龙岭,终于矗然屹立在地平的边际,起伏的峰顶堆积白雪。一路上各人心事重重,难展欢颜,再没有刚由咸阳起程时的热烈气氛。偶有交谈,都是有关如何隐蔽行踪,或对追兵展开反侦察行动等计议。走到半途,已甩掉敌人的追骑。肖月潭出奇地沉默和满怀心事,自那晚项少龙与他一夜倾谈,更感觉到他有些事藏在心里,难以启齿。不知是否敏感,愈接近横龙岭,项少龙愈有心惊肉跳的不祥感觉。昨晚他还做了一个梦,梦见赵倩和春盈四婢,人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笑脸如花,硬要来扯着他回咸阳去,惊醒过来时早泪流满脸,心若刀割。所以滕翼虽想多赶点路,项少龙却坚持找一个背山面临平原的山丘扎营,争取休息和思索的时间。

    黄昏前,荆俊和他的荆家军及蒙氏兄弟打野味回来,架起柴火烧烤,为避免暴露行藏,入夜后他们从不点灯或生起篝火,在这深冬时节,那是多么令人难以忍受的一回事。目的地在望,荆俊等年轻的一群,兴奋起来,三三两两地聊着。纪嫣然、乌廷芳两人躲在帐内私语。肖月潭拉着李斯,到靠山处一个小瀑布旁说话,神色凝重。滕翼和项少龙两人呆坐在营旁一堆乱石处,看着太阳缓缓西沉下去。

    忽然李斯回来,请两人过去。项滕两人对望一眼,心中不解,随李斯到肖月潭处,后者凝视匹练般由山壁泻下的清泉,双目隐泛泪光。李斯摇头叹一口气。滕翼这么有耐性的人,仍忍不住道:“都是自家人,肖兄有什么心事,为何不直接说出来?”

    肖月潭深沉地吁出一口气,看看项滕两人,满怀感触地道:“那晚我不是告诉少龙,我最爱胡思乱想,只恨我愈想下去,愈觉得自己不是胡思乱想,而且‘是与否’的答案就在那里。”猛地伸手,指着远方的横龙岭。

    项少龙和滕翼全身剧震,手足冰冷。

    李斯喟然道:“刚才肖老找着在下对红松林遇袭一事反覆推研,觉很多疑点,最后得出一个非常令人震骇的结论,恐怕我们都成为吕相国的牺牲品。”

    项滕两人对望一眼,均看出对方眼中骇然的神色。

    肖月潭道:“其实此回出使,应是一份好差事。六国根本一直在互相倾轧,更加上最近齐楚谋赵一事,怎也难以联成一气,所以出使一事只是多此一举,何况吕爷正竭力培养自己的族人,更不应放过大好让族人立功机会,反平白送给少龙。唉!有很多事本来不应放在心上,但现在出了岔子,细想下去,觉许多不寻常的地方。”

    滕翼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沉声道:“我一直不明白敌人对我们的突袭在时机和形势上为何可掌握得如此无懈可击,刚好是吕雄和屈斗祈两队人马及燕人离开之后、我们的戒备松懈下来的一刻。尽管他们不断有人侦察我们,但在如此深黑的雪夜里,怎能如此清楚地知道我们会藏在林内呢?所以定有内奸。”

    项少龙只感头皮麻,脊骨生寒,深吸一口气,压下波荡的情绪道:“这样做,对吕相有什么好处?我们是他的人,还有三百个是由他挑选出来的家将,若蒙恬和蒙武丧命,蒙骜岂非悲痛欲绝吗?”

    肖月潭举袖拭去眼角的泪渍,沉声道:“我肖月潭跟随吕爷足有二十年,最明白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格,做生意如此,争天下如此。”顿了顿反问道:“假设真是阳泉君遣人做的,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个原本直接简单的问题,此刻说出来,却没有人可以答他。庄襄王一直念着阳泉君对他的恩情,所以封吕不韦作右丞相之时,亦把左丞相之位留给他,更阻止吕不韦去对付阳泉君。假若项少龙等被人袭杀,由于事前早有风声传出阳泉君要对付他们,而死的全是吕不韦的亲信和家将,自然谁都不会怀疑是吕不韦自己策划的事。庄襄王和朱姬两人无不对项少龙非常宠爱,若相信阳泉君使人杀死项少龙,阳泉君哪能免祸,连华阳夫人怕都保不住亲弟。那时吕不韦就能一举除去心腹大患,独掌朝政。谁人比他和庄襄王及朱姬的关系更密切?

    肖月潭看着脸上再无半点血色的项少龙,沉声道:“我所识的人里,没有人比吕爷更懂玩阴谋手段,若此计成功,更可一石数鸟。”接着激动地道:“先他可以除去你项少龙,你实在太锋芒毕露,不但大王姬后对你言听计从,政太子也对你特别依恋,后面又有家当庞大的乌家作后盾,假以时日,说不定吕不韦的光芒会给你盖过。秦人最尊崇英雄,又重军功,他们需要的是像你般智勇双全的人,吕不韦怎可以全无顾虑。”

    他再不称吕不韦作吕爷,而直呼其名,三人体会到他心境上的变化,明白到他感觉被主子出卖的悲痛愤慨。

    李斯接口道:“他还可令蒙将军因爱子惨死,和他站在同一阵线对付阳泉君和他的同党,又可把精锐无敌的乌家子弟收为己用,增强实力。牺牲些家将亲信,算得是什么一回事?这次同来的三百家将,全属与图管家和肖先生有多年关系的人,可算是老一辈家将的系统,他们的战死松林,会令相府内吕族的势力在此消彼长下,更形壮大。”

    “啪嘞!”滕翼硬生生把身旁一株粗若儿臂的矮树劈折。众人默然呆对,心中的悲愤却是有增无减。他们全心全意为吕不韦办事,却换来这种下场和结果。

    肖月潭道:“事实是否如此,很快可以知道,若真是吕不韦当货物般出卖我们,在横龙岭那边等待我们的,绝不会是吕雄或屈斗祁,而是那晚在红松林袭击我们的人。若我猜得不错,必是由诸萌亲自主持,如此将不怕泄露消息,事后只要把这批有份动手的人留在咸阳之外,便不怕给人识破。”

    项少龙回想起当日改变路线,吕雄过激的反应,一颗心直沉下去。

    李斯道:“诸萌此人极攻心术,给我们逃出来后,还故意扮韩兵来追赶我们,教我们深信不疑是阳泉君与韩人勾结,直教人心寒。”

    滕翼出奇地平静道:“三弟你还要出使齐国吗?”

    项少龙连苦笑都挤不出来,缓缓道:“现在我只有一个兴趣,就*要要证实这确是吕不韦的所为,再设法把诸萌杀死,让吕不韦先还点债给我项少龙。”

    次日黄昏时分,项少龙、滕翼、荆俊三人面色阴沉地由横龙岭回来,唤了李斯和肖月潭到瀑布旁说话。纪嫣然两女亦知此事,参与他们的商议。不用说出来,各人均知道结果。

    李斯沉声问道:“有多少人?”

    滕翼道:“约有千许人,换上秦军装束,还打着屈斗祁和吕雄的旗号,肖先生猜得不错,这批人正是由诸萌率领,给荆俊认出来。”

    荆俊点头道:“我还认出几个吕族的人来,哼!平时和我称兄道弟,现在却是反脸无情。”

    乌廷芳一声悲呼,伏入纪嫣然怀里去,后者美目圆瞪道:“这笔账,我们怎也要和吕不韦算个清楚。”

    肖月潭道:“屈斗祁和他的人恐怕都完蛋了,这事自然赖在韩人身上,好坚定大王讨伐韩人的心。经过这么多年,肖某人到今天才醒觉一直在为虎作伥。”

    李斯道:“这事怎也要忍他一时,我和肖老可拍拍手离开,但项太傅肩上还有个乌家,欲走无从,幸好大王和姬后支持你,只要不撕破脸皮,吕不韦一时仍难奈何你。”

    肖月潭道:“表面上,少龙你定要扮作深信此事乃阳泉君勾结韩人做的,瞒着所有人,包括吕不韦在内。然后韬光养晦,如此定能相安无事。到时机适当,就把家业迁往边疆远处,看看这无情绝义的人怎样收场。”说到最后,咬牙切齿起来。

    纪嫣然轻抚乌廷芳抖颤的香肩,皱眉道:“可是现在我们应怎样应付诸萌的人呢?若如此一走了之,岂不是教人知道我们已起疑吗?还有小武和小恬两人,若把事情告知蒙骜,吕不韦会知道我们已洞悉他奸谋,以他现在每日在不住扩张的势力,要弄倒乌家和少龙,应该不会是件困难的事。”

    滕翼道:“这个我反不担心,我们先作布置,预备好逃路,再依照原定联络的方法,告知那些恶贼我们的位置。他们定会像上次般在晚上摸来袭营,我们就杀他们一个痛快淋漓,然后返回咸阳去,正如少龙所说,先向他预支点欠债。”

    荆俊由袖内取出一卷帛图,上面粗略画出横龙岭的形势,其中三支旗,代表敌人分布的形势,指着其中一处谷岭道:“这处有一块险峻的高地,三面斜坡,长满树木,后靠横龙岭东南的支脉,离开诸萌立营处只有两个时辰的路程,若我们在那里设置捕兽陷阱,又趁这几天阳光充沛,树上积雪溶掉的良机,取脂油涂在树身处,以火攻配合,怎也可使诸萌栽一个大筋斗。”

    滕翼指着后山道:“我们实地观察过,只要预先设下攀索,可以轻易翻过山岭,由另一边的平原迅离去,肖兄和李兄两人可偕廷芳和蒙家兄弟先在那里等候我们,亦好看管着马儿粮秣。”

    项少龙长身而起道:“就这么决定,现在最重要是争取时间,只要有数天工夫,我们可要诸萌好看。”

    夕阳终沉在野原之下,雪白的大地充满荒凉之意。

    铜镜反映太阳光,向着诸萌的营地,连续出连串闪光,停下后隔了片时,又再如法施为,连续三趟后,项少龙收起小铜镜。这是临别时项少龙和屈斗祁、吕雄两人定下的联络手法,屈吕两人看到讯号,应派人来找他们,现在当然不会有这种事。项少龙等三个结拜兄弟,领着八名乌家子弟和精擅野战之术的三十八名荆氏猎人,带备大批箭矢,攀上后山,借着山石高崖的掩护,隐蔽好身体,静待鱼儿来上钓。山下设立五、六个零星分布的营帐,藏在坡顶的林内,若敌人由远方高处看来,难知虚实。

    看着太阳由中天缓缓下移,项少龙禁不住百感交集。虽知和吕不韦迟早会势不两立,但哪猜得到事情来得这么快呢?想到庄襄王命不久矣,吕不韦将掌权达十年之久,他便一阵心悸,这么长的一段日子,他和乌家可以捱过去吗?这方面全要看朱姬这位将来的太后,只要吕不韦不敢明来,他有把握应付他相府的家将兵团。回咸阳后,他将会秘密练兵,并设法引进二十一世纪的练钢技术改良兵器。他以前从未认真想过这方面的事情,现在为求自保,却要无所不用其极。由此刻开始,他将会和吕不韦展开明里暗里的斗争,只要小盘地位稳固,就是吕不韦授的时刻。历史上虽说吕不韦是自杀而死,但以吕不韦这种人怎肯自杀,说不定是由他一手包办。他虽恨赵穆,但两人打开始便站在敌对的情况下,不像吕不韦这么卑鄙阴险,笑里藏刀,尤教人痛心疾。

    身旁的纪嫣然靠过来,低声道:“你在想什么?”

    项少龙涌起歉意,叹道:“教你受苦!”

    纪嫣然柔声道:“算得什么呢?像你这种人,到那里去都会招人妒忌,嫣然在从你时,邹先生早预估到有这种情况出现,嫣然眉头都没皱一下哩!”

    项少龙轻拥着她,充满感激之意。

    这秀外慧中的美女幽幽道:“当日我听你说过姬后曾多次单独找你倾谈心事,我便觉得很不妥当,现在吕不韦之所以能对大王和太子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全因有姬后在旁帮忙。她对你不寻常地示好,正促起吕不韦杀你的动机,只有这样,方可使姬后全心全意助他对付阳泉君和巩固权力,这种事我看过很多,谁不是这个样子呢?”又道:“那晚我们到相府作客,吕不韦有几次看我们时的眼神很奇怪,嫣然对这方面最有经验,那是妒忌的眼光。”

    天地此时暗黑下来,一弯明月升上山头,照得雪地烁烁生辉,横龙岭积雪的峰岳更是透明如玉。

    另一边的滕翼看着下方的密林,低声警告道:“来了!”

    敌人像上回般,由三面斜坡摸上来,没有亮起火把,完全没有半点声息,只是间有枝叶断折的声音,可见来者是经验丰富的好手。项少龙等屏息静气,劲箭搭在弓弦上。在这等居高临下,又有山石掩护的地方,他们是立于不败之地,问题只是能歼灭对方多少人。陷阱布置在营地四周,斜坡和丘上的林木均涂上临时榨取的松脂油,烧起上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差不多整个时辰,枝叶断折声静下来,只有北风仍在呼啸。

    滕翼冷笑道:“到哩!”

    话犹未已,无数火把在丘坡处熊熊燃起,接着杀声四起,数百计的人往丘林内的营帐扑去,箭矢雨点般穿营而入,杀气腾腾。接着却是人倒惨叫之声不绝于耳,营地四周的陷阱,是由荆族猎人精心布下,连猛兽都难以幸免,何况是人。火把脱手抛飞下,树木立时猎猎火起。在北风劲吹中,火势迅蔓延。下方的敌人乱成一团,不分方向。项少龙一声令下,四十多枝火箭先射往高空,再投往斜坡处的密林去。大火波及整个山头,惨叫奔走的声音不绝于耳。

    项少龙等哪还客气,涌起旧恨新仇,劲箭雨点般洒下去。在火光里,敌人目标明显,又无路可逃,涌上丘顶、侥幸没堕进陷阱的数百人,却躲不过火烧和利箭贯体的厄运。当整个山头全陷在浓烟和火焰,项少龙等也抵受不住,连忙借着预先布置好的攀索,由后山逃去。总算稍舒心中深刻的恨意。

    二十天后,重返韩境。先不要说项少龙现在对出使各国的事意冷心灰,根本所有财物和文牒均在红松林一役失去,又与秦军断绝联络,这样两手空空去拜访各国君主,只成天大的笑话。

    这天安好营帐后,预备晚膳,众人正奇怪不见了肖月潭,李斯气急败坏地赶来道:“肖老病倒哩!”

    众人大骇,不过此事早有预兆,肖月潭这几天满脸病容,问他却说没有什么,到现在终撑不住。众人涌入帐内,吓了一跳。

    肖月潭脸若死灰,无力地睁开眼来,苦涩笑道:“我不行哩!”

    乌廷芳和一向与他友善的蒙家兄弟忍不住流下泪来。

    纪嫣然凄然道:“肖先生休息两天,会没事的。”

    要给他把脉,肖月潭拒绝道:“肖某精通医道,病况如何自家晓得,我想和少龙单独说几句话。”

    众人惟有黯然退出帐外,到只剩下项少龙一个人,肖月潭竟坐起来,目光神满气足,脸容虽仍是那种死灰色,感觉上却完全不同,项少龙目瞪口呆,醒悟到他是以易容术在装重病,高兴得一把抓着他的手,说不出话来。

    肖月潭歉然道:“真不好意思,累得廷芳哭了,但不是如此,又怕骗不过小武和小恬。”

    项少龙会意过来,低声道:“肖兄准备不回咸阳。”

    肖月潭点头道:“我再也不能忍受以笑脸迎对那奸贼,他此回是全心把我除去,好削弱图爷的势力,以他吕族的人代之。但又不敢明目张胆这么做,怕人说他不念旧情。”由枕下掏出一个封了漆的竹筒,塞入项少龙手中道:“我诈死的事,除李斯、滕翼和少龙你外,只可让图爷一人知道。少龙请把信亲自交给图爷,他看过便会明白,同时请他为我遣散家中的妾婢仆人,幸好我无儿无女,否则想走也很难办到。”

    项少龙想起自己亦没有儿女的负担,此刻看来,竟是好事而非坏事。

    可是听到这足智多谋的人语调苍凉,回想起当年在邯郸初会时的情景,不由满怀感触,颓然道:“肖兄准备到哪里去?”

    肖月潭微笑道:“天下这么大,何处不能容身?我肖月潭还有些可出卖的小玩意,想要求一宿两餐,应该没有问题,总好过与虎同室。”

    项少龙点头无语。

    肖月潭道:“当我有落脚之处,自会使人告知少龙。记着回去后,千万要装作若无其事。阳泉君的野心虽给吕不韦夸大,本身亦非善男信女,借机除掉他,应是好事,至于会牵连多少人,就非我们能控制。”顿了顿续道:“吕族的人里,若诸萌在横龙岭一役果然丧命,那吕族将暂时没有可成气候的人,只要他一天仍倚重图爷,图爷应可照拂你们。记得回咸阳后立即引退,没有必要,千万不要见姬后和政太子,此乃保命之道。”

    项少龙想起小盘,心中暗愁,他怎可完全置他不理?偏又不能把原因解释给小盘听,怕他负担不来。

    肖月潭压低声音道:“今夜由你们掩护我秘密溜掉,就把整个营帐烧掉,说是我的遗命,少龙!小心点,李斯在吕不韦眼中乃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回去不会有事。想不到此人才智学养均如此高明,异日将可成为你有力臂助。”

    项少龙想起李斯异日登朝拜相的风光场面,脑际又同时现出秦人征讨六国、千军万马对阵交锋的惨烈情况,心中不禁涌起豪情壮气。项少龙啊!你千万不能意志消沉,否则休想活着见到那些场面。黯然神伤下,项少龙回到咸阳,吕不韦早接到消息,在城外迎上他们。

    众人恨不得在他肚皮处插上几刀,不过他身旁的百多名亲卫,人人身型彪悍,非是等闲之辈,显见他在未知虚实的情况下,亦在防备他们。同来的还有蒙骜,见到众人垂头丧气而回,屈斗祁、吕雄、肖月潭、一千秦军和三百相府家将影迹全无,大为讶异,不像吕不韦般是装出来的。蒙武和蒙恬两人脱难归来,终是年幼,见到亲爹立即扑下马来,冲进蒙骜怀里,哭着把事情说出来,省却项少龙不少工夫。当说到横龙岭一役,吕不韦明显地松一口气,以为奸谋尚未败露。

    听到肖月潭的“因病逝世”,吕不韦捶胸顿足地悲叹道:“此事我会为月潭讨回公道。”转向项少龙道:“少龙!此事非你之罪,我立即和你入宫向大王面禀此事。”

    若在以前,项少龙必会心生感激,这时当然是另一回事。各人分作四路,蒙骜向项少龙表示衷心的感激,领两子回府去了。滕翼、纪嫣然、乌廷芳等迳返乌府。李斯在几名吕不韦的亲卫护送下,到相国府去。吕不韦则和项少龙并骑进宫。蹄声嘀嗒中,项少龙很想找些话稳住吕不韦,偏是心内只有滔天血仇,说不出半个字来。

    吕不韦还以为他在担心庄襄王会怪罪下来,假言安慰道:“是我不好,想不到有燕人徐夷乱这着伏兵,否则不致教少龙落至这等田地,妻丧婢亡,待我在府内精挑几个美女予你,以前的事,忘记它算了。”

    项少龙的心淌着血,道:“吕相万勿如此,是了!东周的事如何?”

    吕不韦立即眉飞色舞,昂然道:“区区东周,还不是手到拿来,在我提议下,大王已把东、西二周故地合并为三川郡,三川即河、洛、伊三条大河,还封我作文信侯,负责管治此郡,食邑十万户。”再兴奋地道:“阳泉君此人当然不可放过,韩人与他勾结,亦是罪无可恕,现在再无东周妨碍阻挠,我立即请大王对韩用兵,际此六国自顾不暇之时,尽量占领韩人土地,然后轮到赵魏两国。”

    项少龙暗暗心寒,肖月潭说得对,若论心狠手辣、阴谋手段,确没有多少人是吕不韦对手。说到这里,宏伟的宫门出现眼前。项少龙心内苦叹,庄襄王对自己这般信任,自己偏要硬起心肠骗他,人生为什么总有这么多无可奈何的事!

    庄襄王在后宫斋内接见项少龙,听罢后龙颜色变,显是动了真火,沉吟不语。

    与小盘居于右席的朱姬悲呼道:“阳泉君如此胆大妄为,害得少龙痛失娇妻,损兵折将,大王定要为他讨回这笔血债。”

    小盘亦双目喷出怒火,紧握小拳,因他对赵倩有着母子姊弟般的深刻感情。

    吕不韦更以最佳的演技喟然道:“老臣一直遵照大王吩咐,对左丞相抱着以和为贵的态度,怎知人心难测,纵使他对大王有恩在先,但大王对他已是仁至义尽,他竟敢如此以怨报德,唉!臣下真不知说什么话好。”

    项少龙低垂头,以免给吕不韦看穿他心中鄙屑之意。

    庄襄王再思索半晌,朝项少龙道:“此次出使,所有殉难的人,家属都可得十两黄金。唉!人死不能复生,少龙你一定要节哀顺变,先是婷芳氏病逝,继而是倩公主遇害,寡人感同身受,少龙有什么请求,尽管说出来,寡人会设法为你办到。”

    朱姬和吕不韦两人忙向他打眼色,教他求庄襄王为他主持公道。

    项少龙诈作看不见,下跪叩头道:“少龙一无所求,只希望暂时退隐山林,悼念亡妻。”

    庄襄王、朱姬、吕不韦和小盘同感愕然,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朱姬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蹙起黛眉,苦思原因。她最清楚项少龙恩怨分明,怎肯放过阳泉君?吕不韦不知奸谋败露,见他心灰意冷,反心中暗喜。小盘则大感愕然,暗忖难道师傅不再理我。幸好他最清楚项少龙对赵倩深刻的感情,故虽不开心,却不怪他。

    庄襄王还以为项少龙怕自己难做,故连大仇都摆在一旁,心中一热道:“少龙先休息一下也好,这事上寡人绝不肯就此不闻不问,待会去见太后,先向她打个招呼。”

    朱姬失声道:“大王千万勿如此做,太后虽不喜阳泉君,说到底仍有骨肉之情,若惊动阳泉君,蓦地难,只会害苦百姓。”

    吕不韦也离座叩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王请立即下令,由臣下指挥,把奸党一网打尽,为大王立威。”

    庄襄王凝视跪在座前的项少龙和吕不韦两人,猛地咬牙道:“好!此事交给相国去办,但虽留左丞相一命,待我禀知太后,再作定夺。”

    吕不韦忍着心中狂喜,大声答应。

    项少龙心中却忖道:“好!现在即管让你横行一时,但终有一天,我要教你这大奸贼命丧于我这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手里。”

    回到乌府,上下人人脸带悲色,愁云笼罩。陶方在大门处截他,拉他到花园里,长嗟短叹,却欲语无言。

    项少龙大感不妥,颤声道:“什么事?”

    陶方摇摇头道:“赵魏间生很多事,雅夫人怕不会来。”

    项少龙一震道:“她不是……”

    陶方苦笑道:“死倒没有死,只不过和信陵君旧情复炽,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忘掉她算了。”

    项少龙反放下心来,只要她是自愿的,不会怪她。自认识她以来,她一直是这种放荡多情的性格,信陵君无疑是个很吸引人的男人,只是想不到他们间生这么多事后,仍可在一块儿。

    陶方的声音又在耳旁响起道:“韩晶当上太后,掌握赵国的大权,竟派人知会魏王,要他将赵雅处决,幸好龙阳君通知赵雅逃走,赵雅于是避到信陵君府内,得他维护逃过难关,赵雅感恩图报,暂时不会离开信陵君。但她却使人来告诉你,她真正爱的人只有你一个,希望你能体谅她。”

    项少龙哪想得到其中这么多曲折,龙阳君果是言而有信,比很多人都强多了,并不因他董马痴“死了”而不照顾赵雅。沉声道:“赵致呢?”

    陶方道:“她早回来,现正在府内。”

    项少龙松一口气,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陶公刚才你的神色差点吓坏我。咦!为何你的脸色仍是那么难看?”

    陶方颓然道:“翠绿和翠桐两人听得三公主遇害,一起偷偷上吊,我们现时刚断气,身子仍是暖的。”

    几句话像晴天霹雳般,轰得项少龙全身剧震,泪水夺眶而出,再看不清楚这残酷无情的现实。

    在内宅偏厅处,木无表情的项少龙把肖月潭嘱托的信交给来吊祭赵倩和诸婢的图先。图先一言不,拔开活塞,取出帛卷,默默看着,神色出奇地没有多大变化。

    看罢立即把帛烧掉,到成了灰烬,淡然道:“十多年来,我图先从没有把肖月潭当作是下属,甚至比亲兄弟更要好。只是大家心照不宣,没有说出来,只有他去办的事,我才会放心。到了这种时候,他仍肯给我一封信,我总算没有错交这好兄弟。”

    项少龙摇头无语。

    图先潇洒地一耸肩头,若无其事道:“鸟尽弓藏,此乃古今不移的至理,共患难容易,共富贵则难若雪中送炭,我们这群老臣子,错在知道太多吕爷的事,尤其关乎到他和姬后之间。其实在看这封信前,我已找李斯问清楚一切,所以一点不觉惊奇。”

    项少龙恍然大悟,为何图先表现得那么冷静。

    图先冷然道:“吕不韦虽然有手段,我图先又岂是好惹的人,诸萌到现在仍未回来,应是凶多吉少,吕雄则刚回来。你小心点蒙骜,若让他知道真相,以他刚直的性格绝藏不住心事,徒教他给吕不韦害死。现在阳泉君被囚禁起来,株连者达万人之众,秦**方大半人已向吕不韦投诚,若是明刀明枪,我和你斗不过他半个指头。”

    项少龙点头道:“图兄准备怎么做?”

    图先嘴角露出一抹冰寒的笑意,低声道:“和你一样,在等待最好的机会。”

    哈哈一笑,舒尽心中的愤慨,起身去了。项少龙呆坐在那里,直至乌应元来到他旁坐下,才清醒了点。

    乌应元道:“吕相教我来劝你,他正在用人之时,蒙骜将军马上要出征韩国,少龙肯做他的副将吗?”

    项少龙诚恳地道:“岳丈信任我吗?”

    乌应元微一错愕,点头道:“还用说吗?我对你比自己的亲儿更信任。”

    项少龙低声道:“我每件事都是为乌家着想,包括这次退隐山林,终有一天岳丈会明白小婿为何这样做,但现在却请千万勿追问原因。”

    乌应元剧震一下,色变道:“你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项少龙虎目泪水泉涌,缓缓道:“岳丈不是想为乌爷爷在咸阳建一个风风光光的衣冠冢吗?假若十年后我项少龙仍有命在,必可完成岳丈心愿。”

    乌应元目瞪口呆好一会,长长吁出一口气,点头道:“我明白了!明天我们立即迁出咸阳,无论如何,我们岳婿之情,永不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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