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婴儿的生活极其无趣，周岁之前尚不能自由移动的日子，无伤发誓再也不想尝试。待得周岁后，三个大人终于愿意让两个孩子出去转转时，无伤便扒住谢逊衣襟怎么也不愿意下来了，非得谢逊带他一起去打猎不可。总好过一直面对着□小儿，还老被抓着糊上一脸口水——张无忌似乎把他当成什么好吃的东西了。殷素素不知是觉得这样的场景很有趣，还是觉得张无忌是在表达他的兄弟爱，竟是从不阻止。有时还恶劣的推波助澜，在无伤好不容易就要挣脱时，推无伤一把。然后看着他无奈、奋力挣扎的样子，边做活边咯咯娇笑个不停。

    谢逊见儿子亲近自己，哪有不应之理。当下高兴地抱着无伤到处转悠，听无伤操/着那软软的娇嫩嗓音在他耳边说话喊爹爹。无伤不比寻常幼童,说话虽慢却一贯清晰，更从不东蹦一词西蹦一字断续难猜。这对双生子差异如此之大，让三个大人暗暗纳罕，谢逊心中自是又欣喜又是自得骄傲。

    无伤自长开后，更显得乌发雪肤，一张小脸精致无双。却让张殷二人惊愕难止，且不说他与双生的哥哥无忌一丝儿不像外，与张殷二人也没有丝毫的相似之处。幸而，两人皆以为无伤肖似张翠山那早已记忆模糊的父母，倒也无话。

    无伤目力不弱，谢逊虽双目已毁，但武功高绝，两人机缘巧合之下竟在那火山脚下不远处找到了一口温泉。难得的是那温泉不仅周围长满了奇花异草，更因从来无人采摘，所结之果不是落入泉中便是腐烂于地下，直接或间接的改变了温泉水质。如此常年累月下来，这温泉便成了那难得一见的药泉。

    谢逊蹲下、身用手指蘸取一些泉水凑近鼻端细细闻之，面上隐隐露出喜意，忙以舌尖轻点尝过，方大笑着一把举起无伤道：“好小子，可要美死你啦！这药泉百年难得一遇，竟让你给发现了！”说完，居然就这么一把把无伤丢进泉水之中。

    无伤此时已有三岁，又自幼在海边长大，哪有不会凫水之理？待他踩着水冒出水面，却见谢逊已是脱了衣服站在泉中笑嘻嘻的等着他了。一把抹去脸上的水，怒道：“爹爹！”谢逊却哈哈大笑显是欢喜之极，道：“自你两岁启蒙以来这话是越说越少，越爱板着张小脸，跟个小老头似的忒无趣。今日可算是让我抓到啦！”说完又是一阵得意大笑。

    无伤无奈，哪有做爹爹的这般爱作弄自己儿子的？话少也不过是自己平时都琢磨内功去了，而今略有所得，一时入了迷。只得问道：“药泉？”谢逊长臂一伸，捞起无伤替他脱去湿衣，道：“正是呐！我儿可还记得以前爹爹给你讲的药王的故事？里面有一眼药王神泉，只怕还比不上咱们现下泡的这口呐！”

    无伤奇道：“爹爹还精通医术？”谢逊叹道：“也不过粗略知道一些罢了。若真通晓，爹爹这双招子又何至如此！”无伤默然，半晌沉声道：“日后无伤必定精于医理，让爹爹重见天日！”谢逊一愣，随即大笑，拍拍无伤的小脑袋道：“好！我就等着我儿医术大成的那天！”

    却说这药泉神妙无比，寻常人泡上一年半载后便可强身健体百病不生，武者得之亦可内力大进。象无伤无忌这般的幼童经年累月下来更是可以洗筋伐髓、百毒难侵，日后练武亦是事半功倍。张殷二人得知，自是欣喜，不再担忧孩子会得病在孤岛无药可医，就不再拘着无忌。无忌更是如脱了缰的野马，今天追兔，明日逐鹿。日日欢腾不停，不再纠结委屈于弟弟不理他，很是自得其乐，过的甚是有滋有味。

    待到无伤无忌五岁时，三个大人便想着传授两个孩子武功。张殷二人本想让谢逊也教导无忌，谢逊道：“不成，我的武功太过高深，无忌孩儿可领悟不了。你还是先教他武当心法。等他八岁后，我再教他，待他学了两年，你们就可以回中原啦。”张殷对视一眼，殷素素犹豫道：“那无伤……”谢逊愁道：“那可更麻烦了，我的武功路数过于刚猛暴烈，无伤体质偏寒，可不相符，还要好生斟酌。”谢逊眉宇深锁，显然已是烦恼了一段时日了。

    张翠山道：“那不若让无伤和无忌一般先跟小弟学武当心法？”无伤自出生就被过继于谢逊，又因是双生子中的幼弟，张翠山平时对他难免少些关心，无伤也不怎么亲近他。如今听谢逊如此说，以为无伤这是从胎中带来的寒性，更兼他天生的雪肤被鸦青发色一衬稍显苍白，与张无忌的蜜色肌肤相比看上去的确略显柔弱。心中顿起内疚之感，想借着教授武功的机会多少能补偿些。

    不成想谢逊却连连摆手，道：“更不成啦！无伤自幼聪慧、过目难忘，又根骨奇佳，这般的资质便是十万中寻一人都难得一见，可遇不可求，又得药泉滋养。我可不能让你用那粗陋的内功心法害了我儿——你打算先教那扎基础的内功，我可没说错？”

    张翠山苦笑道：“正是。听大哥这样说来，武当本门心法九阳功无伤怕也是无法练，这可如何是好！”三人一时不得解决之法，只得各自散开歇息去不提。

    谢逊这两日心中烦闷，无伤不是不知觉，细细想来便知是为了自己习武之事。今日见谢逊与张殷二人商议回来，眉间忧色更甚，便问道：“爹爹可是为了孩儿习武之事烦忧？恕孩儿不解。”谢逊叹道：“你竟猜到了！也罢，既如此，我便告诉你。你只道你父我武功高深，却不知你体质偏寒，我的内力走的偏是刚猛一路。你如何练得？即便是练了，也难以大成，生生浪费了你这一身好筋骨。”

    无伤皱眉道：“平素一直听爹爹讲起江湖、武功，终不离内力一词，更是以内力深浅来判断一人武功高低。无伤始终难解这内力到底是何物。”谢逊道：“我儿这般问，爹爹倒是不知如何解释。只能告诉你，这内力如气流一般行于经脉，沉于丹田、形成气海。内功便是那助人形成气流，让气流按一定的路径行进增加之法。”

    “气流么。”无伤低语，声音中隐有笑意：“果真如此，只怕爹爹至少暂时是不必烦扰了。”谢逊奇道：“这是为何？”无伤回道：“爹爹知孩儿每日于海边礁石上静坐观海，时日已久。近来不知怎的，坐下不多时便觉自身如坠梦中，又好似清醒，真不知是梦是真，心中亦有所感。不多几日腹中就有一丝气息游走全身，时刻不停。静坐时它便走得快，平时则走得慢，却越来越多啦。无伤本待要闻寻于爹爹，却见爹爹似有心事，便搁下未提。如今，爹爹说起，孩儿方才想到。”

    无伤此言半真半假，原来无伤三岁时已是寻找了气感，近两年来更是勤学不缀。即便身量尚小，但有药泉之助更兼冥想之日已久，习得内力虽少却精。近来时时静坐海边，说是观海，实则炼心，心中的确若有所悟。

    谢逊闻言又惊又喜，忙伸手扣住无伤脉门，极为小心的输入一小股内力，跟着无伤的内力在他体内游走一圈后撤回。长舒一口气后纵声长笑，显示开心至极：“妙极妙极！我儿真真是天资卓越，日后必定扬名四海，教所有人都识得金毛狮王之子谢无伤！”语气自豪无比，竟丝毫没有物反常即为妖的怀疑恐惧之意。让无伤心下宽慰之余，也被他说的面起薄红，嗔道：“爹爹！”

    谢逊止了笑，调侃道：“我儿竟是害羞了？这可难得。爹爹我夸两句，你便当得。这江湖上多少人想求你爹爹我一句好话而不可得呐！再说，我儿自是不凡，别人就是千好万好也抵不上你一根毫毛！”语气骄傲中带着几分狂傲。又笑道：“只望你日后傲视天下群雄之时莫忘了你爹爹我呐！”

    无伤一愣，无奈道：“孩儿岂是这样的人不成？那不是白填了爹爹的教导。爹爹怎会生如此想法？”

    谢逊默然良久，方道：“我儿如此聪慧，竟看不出么？爹爹可不信呐。”无伤叹道：“若是说，无忌与我是双生兄弟、义父义母乃孩儿的亲身父母的事情，这孩儿的确早就知道啦！每当孩儿以义父母呼之，他们脸上的表情总很奇怪，孩儿竟看不见不成？”

    无伤目光灼灼，看着谢逊道：“可那又如何？一直以来，真真正正将孩儿放于心底疼爱的也只有爹爹而已。虽义父义母对待孩儿甚至比无忌更要好上一分，可无伤又怎能不知他们心中疙瘩？这般的补偿孩儿不屑！更何况，出生之日那晚，义父说的话，爹爹说的话，孩儿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当时不明白，再过一两年，又岂有不懂之理！如今这话说出来，若是义父听得，只怕早将我当什么妖物了。对我的诸多行为，也只有爹爹你不以为意反以为豪，这么多年无伤早看的明白。孩儿也早就想着只认爹爹一人啦！爹爹以为呢？”初时母亲对着自己与无忌怕是一般疼爱的，只可惜这许多年下来，又兼之种种缘由，这份感情终究淡薄了许多。这话，无伤却默默的咽了下去。

    谢逊听闻此言，心潮起伏难定，道：“知我儿早慧，却不知你居然在出生不久便开了灵智。难怪当时偏你止了哭声，是察得不对劲了。”又问道：“那你爹爹我是那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大魔头呢？”

    无伤傲然道：“与我何干？我便知你是我爹爹就够了。”

    谢逊大笑数声，道：“好!好！好！咱们合该是天生的父子，畅快！畅快！今日得此二件幸事，真当浮一大白！可惜，孤岛无酒，憾甚憾甚！”说毕，竟纵身一跳，跃出洞外，仗剑而立，一套剑法舞地行云流水，剑光森森，直把无伤看的目眩神迷，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熠熠生辉。

    无伤没想到只看别人舞剑，就让自己心若擂鼓，胸中似有什么破土而出，眼中只剩下那柄剑，只想将其握于手中。这种感觉很奇特，无伤从未有过，他不想去追究是不是这具身体还是那心法影响了自己，无伤只知道自己喜欢、享受这种感觉，这就够了。

    对无伤的这种状况谢逊似有所觉，止住身形，道：“想学剑？”

    无伤盯着谢逊那无神的双眼，前所未有的大声回道：“是！”

    一个字，开启了日后武林继剑魔独孤求败以来新的剑神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