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高官最大烦恼

目录:从知青到中南海秘书:黑月亮| 作者:零下| 类别:历史军事

    (.com)    借着昏暗中飘移的灯光,散步中的程道义看见草坪尽头有一个黑影蹲在那里,还有一星象烟头一样闪着一明一暗的红光。他不由慢慢地走了过去。很近了,才看清是一个蹲着的人。他问:

    “谁?谁在那里啊?”

    “噢,我,是我。”那人急忙用手在地上掐灭烟头站起来,慌慌忙忙地回答:“程书记,是我。”

    程道义看清了,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穿着单薄的布上衣,象是工作服,手上带着白帆布手套。程道义觉得面熟,常常在散步中不经意间会见到这个人。大概是市委大院里的老职工,程道义心里想。

    “嘿嘿,程书记忙大事,见的人多,哪能都记住?”老汉眼睛很精明,一下看出了程道义脸上的疑云:“我是大院里的花工,姓姜,大人小孩都叫我老姜头。”

    “噢,老姜同志——”程道义习惯的伸出手。见到普通群众,程道义总会主动先伸出手。

    老姜头大概没有想到书记会伸出手,急忙往下扯手套,可不知怎么搞的,一时又扯不下来。等他费劲扯下手套时,程道义的手已经抽了回去。弄得老姜头很不好意思。

    “这么晚还不回去啊?”程道义问。

    “回不去呀,”老姜头面带难色的叹了口气说:“家里只有一间房子,给小儿子结婚用了,老伴去女儿家侍候外孙了,我就住工具间。再说,春风吹得正紧,院子里的树树草草都得上肥修剪了。一年打打底,树草吃肥才长的上劲。瞧,我好不容易掏来的粪肥,臭着呢,白天院里领导多,晚上没人才能上。”

    话一说到家里的事,老姜头就显得不那么拘束了。

    程道义很满意的看了老姜头一眼。他忽然有了一种冲动想和眼前这位花工聊聊家常。看起来,老花工的年龄好象与自己相仿。他知道,自己也快要从第一线退下来了,秋光部长的专访就是信号,一旦退下来将会无所事事,也许只能种种花草。更重要的是今晚没有会议。没有会议就有了时间。一个人有了时间就会胡思乱想法。

    程道义示意老姜头在路旁的水泥台阶上坐下。老姜头赶紧走几步,从一棵桃树枝上取下棉衣向程道义的屁股下塞。程道义一手挡住了,然后拉着老姜头并肩坐下。

    “程书记,你抽烟——”老姜头不安地恭敬的从棉衣口袋摸出揉得皱巴巴的烟盒。

    “抽我的,拿着,拿着。”程道义从中山服的口袋中掏出烟,抽出一枝递了过去。

    老姜头略略低头,借灯光看见书记手中拿着的是中华牌香烟,忙将自己的飞马牌香烟塞回棉衣口袋。

    俩人坐的很近,两颗红红的燃烧的烟头,在迷朦的夜幕和烟雾中忽明忽暗。

    “老姜同志,多大岁数了?”

    老姜头伸出一只手,把大姆指往食指与中指上一搭,举在脸前晃:“七十,七十,整七十,一个月也不少,一九一六年生,属大龙的,你呢?书记。”

    “我?!咱俩同岁,不过,我小你几个月,你算是我的老哥了。”

    “嘿嘿,程书记,您开玩笑了,这怎么能行?……您的身体可比我强实多啦。”一听书记要和自己称兄道第,老姜头实在不敢。

    “不行啦,老了,血一年比一年凉啦,走路脚跟拖地了,老是怕摔跤,人可饶人,天不饶人啊。”

    老姜头借着灯光悄悄的用眼角打量了一下程道义。他从来没有这么近看过这位市委书记,尽管自己几乎每天可以看见书记散步的身影。的确,程书记真的老了,根本不象报纸上常常登出的照片上那么精神,更不像彩色电视里见到的那样满面红光,还有点雄纠纠气昂昂的年轻有力量的样子。他看见眼前的程道义,嘴角沉重地往下弯着,讲话时候的下巴挪动缓慢执拗,布满皱纹的眼袋仲胀下垂,青黑肥大,大概由于疲惫,目光显得更加凝重和深邃,轻易不动一下,还略略带着一点迷茫……

    “老姜同志,你七十岁了,怎么还没有退休?”程道义想起了刚才心里的问题。

    “退休?!”老姜头乐了,“我是花工,往哪儿退?退到哪儿都得干活,不干活才难受呢。前两年,行政处说我老了,让我退休,把我闲得骨头架子都快散了。不到两年,这大院里花草树木也长的没型了,他们又把我叫了回来。我也不想退休啊,退休才拿原工资的百分之八十,还没有奖金,现在吃的喝的用的多贵啊,物价比春天的花草还长的快。程书记,再说这玩艺我伺弄了一辈子,大院里的花草树木跟我的孩子似的,除了我,谁也摆弄不了,它们都认我。”

    老姜头的话语里不无自豪的口吻。

    “三十六年,整整三十六年。陈毅市长接管这座城市那里,我就来了。那些在这院里生下的孩子,如今都当上什么长的,什么官的,他们小时候搞坏我的花草,都让我揍过屁股……”

    话匣子一打开,老姜头也像唠家常一样轻松了,话也啰嗦起来。程道义又递给老姜头一枝烟,自己也点燃一枝,静静的听老姜头的唠叨。

    “……程书记,那伙儿年轻人管我叫七朝元-老,你听听,七朝元-老,真会开玩笑。戏文里唱的至多也只有三朝*,哪有七朝*?不过,说真的,我可亲眼看着七个书记搬进院子,七个书记搬出院子。就你住的那套房子,最早先是陈书记住的,后来,是……我想想,对了,是曹书记,再往后是王书记,说是调到北京去了。文-革时是张书记、涂书记,哎,现在都住到牢房里去了。再往后,你都清楚的,真是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哪!”

    老姜头的话语里充满着感叹。上海市委近四十年的风雨变迁,在他嘴里描绘的如此简洁明确。

    程道义抬起头,带着一丝惊奇和震动的神情望了望老姜头,只有仅仅两三秒钟的一刹那,程道义又把这神情收隐起来了。老姜头没发现程道义的神情,在地上掐灭了烟头,长叹一声:

    “看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啊!我这个人就象这院子里一棵长了三十六年的树,别人动好动坏都在动,我是一动不动,一辈子没出息。别说为人民服务有个功劳,老伴骂我白活了几十年了,连一个安家的狗窝也找不到,儿子三十五岁才结婚,没房子啊。现在为了一张文凭,连孩子也不要,拼命上夜里大学。谁没文凭,谁连干部也当不了。程书记,象您多好哇,国家栋梁,咱上海市的脑袋,为国家立那么多功劳,为上海干那么多工作、为老百姓做了那么多好事……不过,让我说,程书记,您也该歇歇啦,别那么没日没夜的开会工作,想干事的、能干事的年轻人多的很,苦了一辈子了,老骨头值钱着呢,年岁那玩艺儿,对谁也不客气,草木有情,可老天无情啊,要不,**那么伟大,老天为什么不让他老人家活到一百岁?……”

    老姜头说着回过头,蓦然间,他发现程道义在灯光下的面色变得严峻起来。他以为自己话多失口,忙闭上嘴不出声,惶惶不安的看着程道义。

    良久,程道义都无言,象是在回味和琢磨老姜头刚才的话。老姜头紧张的站起身,胆怯的轻声说:

    “程书记,我干我的活去了。”

    程道义也站起身,朝老姜头点了点头,接着,又和蔼的微笑了一下。

    老姜头挟着棉衣,满腹疑虑地走了,走出几步还不安的回头望望程道义。他没弄明白:程书记为什么那么严肃?后来又为什么笑?是自己的话刺伤了他,还是在笑自己说的话可笑?

    老姜头的话并没有刺伤了程道义,但的确无形之中给他增添了淡淡的忧虑和长长的思索——这种忧虑和思索其实一直都存在于他的心底里,只不过,平时里被繁忙的工作和无休止的会议一层又一层的复盖着,轻易冒不出来。

    真的没想到,人过七十,一个花工比一个书记更为人们所需要!程道义的心里在感叹。花工退休了,又被请回来了,自己也将从市委书记的位置上退下来,是不会有人再来请回去的了。肯定不会。也没有这个必要,人们已经不需要他了,只需要他交出手中的权力。他象一棵生长了整整七十年的老树,老树开花,谈何容易。他只会像老树上的叶子,慢慢的黄了,枯了,飘落了,然后被风卷吹到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地方,但所有人都不会去的地方……在官场上,往往退下来的人比上不去的更可悲。上不去的人至少不会得罪人,退下来的人却得罪过人——而且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得罪过什么人,得罪过多少人?上不去的人至少还有一块自己能坚守的阵地,哪怕是单兵战壕,可是退下来的人,不管身前的官位多高,除了养老,几乎无立足之地。要是有,那就只剩下一张薄薄的面子和一副衰老的骨架……程道义突然觉得心头发紧,隐隐约约的弥漫着一种孩子般的委屈的复杂的心情。多么可怕的一个“老”字啊!

    他突然想起了前天去参加的那个追悼会。回来后,他感慨颇深:人的力量是无穷的,只有死亡也它的极限。那么荣誉呢?死,也是荣誉的极限吗?生者的荣誉与死者的荣誉,究竟哪个高于哪个呢?哪个比哪个更有价值呢?死者是市委的*部长——一直是最爱提意见的老资格部长,他的生前,许多人都批评他,反对他,包括程道义自己也经常对他表示不满。但是,在灵堂上,不管是反对他的和不满他的人,无论是支持他的和赞赏他的人,不管是职位高于他的官,还是职务低于他的官,不管是由衷的还是悖意的,都统统在他的遗像前无声地低下了头,而且深深鞠躬三次。这种荣誉,这种待遇,在这位部长的生前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有的奢望。而他死了,却得到了,自然的全部的得到了。

    这些年来,程道义越来越憎恨那些印着黑色大号字体的信封,可偏偏却收到的越来越多。是的,毫无办法,自然法则已经全神而又无情的关注他们这一代人了。程道义很清楚,对他们,包括最恐惧的死亡——死神的羽翼总最喜欢在老头们的头上,随时随地,无情无义的扑扇着。无法抗拒,无法躲避,更无法战胜,总得随它而去的。他一生经历的战场,官场,情场全不在话下,惟独只能最后乖乖的进坟场。他用青春的热血和坚强的体魄与意志对付了战场,用老年的耐心和冷静对付了官场。对付情场更简单了,只一个会合就彻底解决了毕生的问题。至于荣誉,程道义似乎看的更淡漠些,因为他曾经得到的太多了。极少人能看到的,看到后会惊讶万分的他的那张履历表:一九三二年的老党员,一九五五年授中将衔,行政六政——一九八六年时,是上海最高的行政级别。**主席自定行政三级,周恩来自定行政四级,他与领袖之间的差别是那么微小,他步步上升的每个时期的证明人,都是赫赫有名的将军、元帅、或者是今天在北京的那些最高的党和国家的领导人……当然,伴随着数不清的荣誉和很高地位的同时,他也遭到残酷无情的打击、迫-害、冤屈、误解……以至于他最好的是时光是在监狱的冰凉的地上和北方寒凉的风雪中度过的。

    程道义突然觉得,过去所有的一切,不管是荣誉还是苦难,在七十岁的年龄面前,都变得轻如羽毛,都那么不值得一谈。现在,他愿意用所有的自己享有的荣誉和自己承受的苦难去换取一点时间——两年,不,一年也行,让他再工作,再去开会。他乘坐的权力的帆船,曾在海洋中越过波浪,战胜暴风,也折断过桅杆,撕破过风帆,曾在茫茫的海洋中飘流零落。但是,不管怎样,总是在权力的海洋上。可是,今天,这艘船要进港了,并且永远不再出海了,权力的水手即将永远登上了陆地——一个水手上了岸还能做什么呢?只能背朝大海——那是一生最喜欢的地方,现在,他要去的地方,是一个连他自己也陌生的地方。

    程道义怀着一种恋恋不舍的心情——他实在不愿退下来。他不是迷恋权力,而是迷恋工作和会议,迷恋工作和会议养成的习惯和人生……

    夜幕中,程道义迈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沉重的步子走回家。?c=860010-031901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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