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今晚没有会议

目录:从知青到中南海秘书:黑月亮| 作者:零下| 类别:历史军事

    (.com)    程道义象平常一样,吃完晚饭就到大院里的那块草坪间散步。他从白玉兰树下的林荫道走向草坪,两手背握,目光平视,脸上毫无表情的慢慢地、慢慢地踱着步。那样子,很象是在忧心仲仲的思索,又很象是在若无所事的休闲,又很象是在进行老年人的晚间饭后锻炼……

    几年来,市委大院里的每一个人,都熟悉了他晚饭后散步的习惯,甚至知道他出来散步的时间,以及散步时间的长短。无论春夏秋冬,不管是细雨薄雪,只要程道义在家中吃饭,饭后散步就像是一条铁律,如同战士早晨出操一样,不可更改,数年如一日。这并不奇怪,作为这个城市第二书记——第一书记由一位身在北京的政治局委员兼任,这是解放后形成的一种惯例,以表达中央对上海的重视,也便于上海与中央的沟通。因此,他的言谈话语,举手投足,甚至与别人握手时的用力程度,凝视的眼神是否长短,批评的口吻是否轻重?问候的语气是否和蔼?……每每细微之处,都会引起注意,带来不尽的猜测和推测。

    最先发现程道义与往常有所不同的是警卫处的李处长。他发现程书记今晚散步的时间特别长,不象平日那样如同做规定的动作一样,在规定时间完成后,就会匆匆走到院前的办公楼下。秘书和司机会在那里等着他,然后一起去参加会议,或作报告,或接待外宾……

    李处长试着给朴凡打电话,他惊奇的发现朴凡也在,也还没离开办公室,于是,李处长便向朴凡问道:

    “朴秘书,今天程书记怎么……没什么事?”

    “没事啊!”朴凡觉得很奇怪,手握话筒,身体移到窗前探头朝下望去。他办公室的窗户正好对着楼下的那片林间的草坪。

    “噢,今晚没有会议,没有接待,也没有活动,什么也没有。”朴凡对着话筒补充了几句。

    “没事就好,那我让高参谋也早点回家休息。”

    高参谋是程道义的警卫参谋。军人出身的李处长是个非常敬业守职的警卫处长。市委的工作人员都亲切的称他为“大老李”。

    下班时,朴凡对程道义说:

    “程书记,今晚没有会议,也没有活动。”

    “没有会议,没有活动?”程道义稍稍一楞,但很快从容地微笑的掩饰过去了。“好啊,难得的机会,你也早点回去休息,照顾一下家里。”

    程道义抬头望了朴凡一眼,目光里充满着爱惜的感情。快四年,朴凡跟着自己上“文山”下“会海”,几乎没有一个空闲的白天和夜晚。他很满意朴凡这个秘书——他亲自挑选的。他是军人出身,他不喜欢朴凡前任那个市委办公厅为他配的秘书,太听话,太顺从,太死板,顺从的没有一点原则和棱角。听话听的不管对错都唯唯诺诺,死板的对他的任何指示执行起来一丝一毫不走样……秘书也应该是一面领导的镜子啊!也要能够给领导带来一点工作外的快乐和惊喜啊!他不喜欢在权力面前恐惧畏懦,惟命是从的秘书,他喜欢秘书偶尔会有不同的意见,甚至激烈的批评,这会让自己更清醒、更能接近事情的真相——因为,他听到的是太多的太多的赞同和拥护了,尤其在最善于察颜观色、看风使舵的上海。海,就是靠风行走,靠舵掌握方向的啊!程道义觉得朴凡刚强果断,勇于承担责任的军人气质之中,还有着点文人的儒雅和年青人的聪慧,他办起事来,说起话来,总是在原则辐射的范围内行走,有点偏,又偏不远,有点过,又不过份,效果常常比预想的好。尤其是他觉得最难能可贵的是:朴凡并没有把这个书记秘书的位置看成一件“宝贝”,当作一把寻私利剑,而是表现的毫不在乎,丢之取之,既不惋惜,也不爱煞。这大概和朴凡在军队中的军事记者生涯有着直接的关系!他喜欢这样的秘书。他一生用过的秘书多达十几个,朴凡是他最喜欢的,可也是最不听话秘书,当然,也是最能干的秘书。

    刚要离开的朴凡突然转过身来对程道义说:

    “程书记,对了,差点忘了。刚才办公厅值班室接到江苏省委办公厅的电话,说中组织部副部长秋光同志晚饭后,从南京出发到上海,如果道路顺畅的话,秋光部长晚上想见你,和你谈谈,如果来不及就明天上午。”

    “他呀,这位仁兄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知道了,今晚等他。再晚他也会来的,他是一个以谈话为职业的官员。他这次来上海,肯定是来谈我退居二线的事。”

    听程道义的口气,他不但与秋光部长非常熟悉,连秋光部长来见他的目的也很清楚。

    “那我等接到秋光部长来了再走!”朴凡自觉的说。

    “他来了,你就不能走了,这次谈话很重要,你当然也要参加,负责记录一下,入档备用。哎,你又不能早回家了。”

    “没事的,我习惯了,家里也习惯了。”

    朴凡说着,走出程道义的办公室。接着,去食堂吃了晚饭,回到办公室后给值班室打了电话,告诉值班人员,秋光部长一到,就立即通知自己,程书记在等着秋光部长。

    大院西墙头上那片十分灿烂的晚霞,越来越暗了,白玉兰树的枝头嫩绿宽厚的新叶上,那点点金黄的光亮,香樟树尖泛出的片片淡紫色的细芽,都被初上的华灯融化了,袅袅飘起的一缕缕乳白色的雾气,在草地和林丛间浮荡,那是从新翻起的泥土中冒出来的。初春的夜风虽然还带着凉意,但已经不刺肌肤了,可以感受到温和的舒适。

    程道义依然还在草坪上散步,一点要回家的意思也没有。他的表情非常冷静,象是在思索一桩十分重要的事情。实际上,程道义自己也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今晚没有会议,没有讲话,没有座谈,没有汇报,没有外宾,没有任何活动……程道义突然觉得很奇怪。对他来说,这种夜晚简直是个奇迹,要知道,他是这个千万人口的主持工作的市委书记啊!有多少问题要思考,有多少事情要处理,有多少工作需要筹划,需要研究,需要调查,需要解决,需要拍扳……程道义记得,当他到上海担任市委第二书记的消息在报上刊登出的当天,他就接到二百五十多封写道“程道义书记亲启”的群众来信。申诉,要求,揭发……每封信都是厚厚的几张,甚至十几张信纸,象短篇小说一样。程道义最痛恨官僚作风,也最怕别人批评他有官僚作风,他嘱咐秘书必须将信全部作详尽内容摘要向他呈报。为此,秘书整整忙到深夜两点钟才完成。第二天,他花了整整一个上午阅读和批示那两百五十多封。

    但是,那仅仅是开始。接下来的每一天,他都会收到上百封这样的来信。他坚持对每封阅读和批示。那一年,整整积累了二十年的冤假错案,都像井喷一般的冒出来。程道义对这件事重视程度远比市委任何一位书记都要重视的多。他在市委常委扩大会上说:

    “同志们,这每一封信的里面,都关系到一个人和一个家庭的命运啊!”

    是的。这是程道义肺腑之言,切肤之言。因为他有同样的经历和感受——在他磨难的那些年里,他也写过许多申诉信,也都是长长的十几页信纸,但都没被重视,都是石沉大海——他的命运也就一直沉于海底——政治的海洋。

    程道义清楚的记得:那是他刚到上海时的情景——一九七九年的夏天。

    这几年,程道义还从没象今晚这么清闲安宁,过一个真真实实的、完完全全的、属于自己的夜晚。

    “今晚没有会议!——今晚没有会议——”

    程道义还是觉得很奇怪,怎么能没有汇报、没有会议,没有座谈呢?

    他一生中做过的最多的事就是开会。除了在车船旅途外。他的生活中,几乎从来没有离开过会议。连节假日,病床上也不例外。多到万人大会,少到两三人密会——人越多的会,其实也就越不重要,人越少的会其实也就越重要。无穷无尽的会,花样层出的会,人头纷杂的会,议题重到法律判刑,小到防风防雨,还得加上无微不至的礼节——合乎身份的称呼,严格的座次和走路的顺序,握手时间的长短,讲话声音的轻重,鼓掌激烈的程度……程道义早己成为久经会场的老将。他不但熟悉精通,心知肚明,而且严格遵守,做的一丝不苟,无可挑剔。他参加任何会议,都是以稳重著称,自谓为“稳健派”。他可以一连几个小时不讲话,只听别人发言——甚至在发言中对他用以尖刻的挖苦和无情的批评,也可以听别人用最华丽的词句和直接或拐弯抹角的肉麻恭维,而做到纹丝不动声色,悠悠地吸烟,慢慢的品茶。他喜欢浓茶,工作人员会一遍一遍的为他彻茶。他的那张宽阔的脸上,让人找不到一点可以猜测和玩味的神情,仿佛所有的态度和想法都被深深的隐藏到一条一条刀刻出般的皱纹里去了,让人无法找到。因而,有人私下里议论说:程道义书记内心有着无法测量的深度,有着无法猜透的厚度,有着无法不可估量的力度……宠辱不惊,山崩地裂于眼前,也面不改色,真乃是国士之风。可是,很少有人知道,程道义本是一个嫉恶如仇、快人快语、思想如风、话语似剑的人。正是那样,才使他在二十年前年,惨遭灭顶之灾,差一点引来杀身之祸。岁月的磨难和惨痛的教训,才让他的嘴唇变得如此沉重的难以开启,让他的话语变得这样简洁,不留变异的把柄。

    程道义很清楚的,会议已经占据了他整个生命的一大部分。他的贡献,他的成就,他的能力,以及他的快乐和他的安慰,都体显在会议之中。自然,他的烦恼,他的忧愁,他的焦虑,他的愤懑,也同样都产生于会议之中——会议总会给他带来他自己也想象不到的种种矛盾和流言蜚语。有时候,秘书一天替他安排了五个会议,但从实际时间上进行,无论如何只能参加其中的三个会。于是,他没参加的那两个会的主持者,就会埋怨和猜测:书记对我们的工作不关心,不支持。甚至有的人会纷纷议论:书记为什么出席那个会?而不来坐我们的主席台?是不是对我们之中的某人有看法?是不是对我们这件事持有保留态度?……当程道义听到这些议论时,只是淡淡的一笑。他的心里总会这样想,无稽之谈?书记的确是一块金字招牌,但不是衡量事物的天平秤。书记也有书记的难处,书记也有书记的难处,书记也有书记的委屈,书记有书记的策略啊!能用人者,天下无敌。只尽事者,千重困难。重要的人,不一定就是亲信,信任的人,不一定总在身旁……哎,尤其是在这风和雨都会拐弯的上海滩啊,从来就没有一件事情能做的让每一个人满意的,不要说是个巧妇,你就是个神仙也做不到!

    尽管,想到这些心烦意乱事情的时候,程道义的心里会产生一点点愤慨之情,会引起他对会议的一点点憎恨之感。尽管,程道义年复一年,月接一月,天连一天的开会,身体吃力,头脑纷杂。但没有会议的夜晚,对他来说,还是不可想象的。他的那颗装满会议的心里产生了失重感,就如同一个夜夜伴随波涛之声香甜入眠的水手,突然一下子置身于万籁俱寂的陆地,竟然无论如何也难以入睡。

    人会失重!心会失重吗!?c=860010-031901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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