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军歌响在曼哈顿

    (.com)    纽约。又是一个周五的傍晚，兴匆匆急忙忙回家度周末的办公室男女白领们，这些走路和工作都一样疯狂的男男女女用咔咔的皮些声，华丽整洁的服装，再加上远去的身影，把曼哈顿十二条大道，二百六十条街边的百幢峭壁森林一样的高楼，扫得空空荡荡只留下孤独的灯光。他们拥向林肯隧道，拥向荷兰隧道，涌向布鲁克林大桥，涌向海边的长岛——洪水般的漫出曼哈顿，只有满目紫色的夕阳之霞，从楼间的顶端和窄窄的缝隙横扫下来，又在千百扇玻璃上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斑，融在川流的车辆上，如同一条滚动的变幻的彩带。又是一个金碧辉煌，絢烂五彩的曼哈顿初夏的傍晚。

    曼哈顿最豪华富裕的中城，依傍在哈德逊河畔的普西金饭店门口的路边，一阵阵雄壮激昂，鼓号齐鸣的歌声从一辆停在路边的车里轰传了出来——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的向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我们是人民的子弟

    我们是人民的武装

    从不畏惧，绝不屈服，英勇战斗

    直到反动派消灭干净

    **的旗帜高高飘扬

    听！风在呼啸军号响！

    听！革命歌声多嘹亮！——

    在有着一百八十个国家和三百多个民族移民的纽约，每逢周末，无忧快乐的美国人，以及需要喧泄劳累的，怨忿的孤独和压抑的移民们，特别是讲西班牙语的，从南美洲来的和从东殴来的新移民们，总会把车里收音机喇叭的音量放到最大，极其轰鸣之声。所播放的音乐或者歌曲，全世界各个国家和民族的都有，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各尽所爱。从情歌、摇滚、家乡调，民族歌曲，以及古典音乐。但是，唯独没有人能听懂这首歌曲。不少行人驻足在旁，侧耳听听，然后摇摇头走开。他们甚至无法辨别这是一首哪个国家的？用什么语言唱出来的歌曲？

    也许，在诺大的一个纽约，在辽阔宽广的美国国土上，除了来之中国新一代移民外，美国人是谁也听不懂的。他们不仅听不懂，而且做梦也猜想不到，这首歌曲的名字就叫《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

    《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竟然在美国的纽约大街上高歌豪唱，荡漾在初夏徐徐微风之中，然后从横的小街道传到竖的大道上，又被吹到帝国大厦的顶尖，飘向高耸入云的双子星塔——世界贸易中心，又飞越到哈德逊河上，再随同滚滚的波涛一起流向自由女神目光下的大西洋。

    一个年纪看上去很年轻的白人警察，循着音乐声晃晃悠悠的走近车旁，他的唇齿还轻轻的吹响着口哨声。对于纽约周末的这种“音响车”——曼哈顿的警察们都这么呼呼边开车边把音乐放到最响，喇叭振动的连车身都颤抖的车，他们早就是听而惯之，熟视无睹，习以为常。他感兴趣的不是车里放的歌曲，而是远远望去车里好像没有人。他绕着从车后走到车前，用手指敲了敲车门，停顿了几秒钟车里没有声音，又用眼睛扫了扫前排驾驶座，见空无一人，便从腰间满满当当挂着一大串家伙中掏出了罚单本。

    还没等他打开罚单本，车的后排车窗摇下的玻璃里出现朴凡的脑袋。原来，朴凡正在车里躺在后排座上入迷的听着音乐。

    “哈啰——”警察见车里有人，便放下罚单本，向朴凡打了个招呼。然后摆了摆手，示意快把车开走，别停在这儿。

    朴凡一脸严肃的点了点头，表示回答。同时，用手指了指路边的普西金饭店，示意自己要在这里就餐。

    “啊，什么音乐？这么好听。”警察看到朴凡全神贯注的呆呆的样子，不由的没话找话的问道。

    “当然——”朴凡猛然一个机灵的问警察，“你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听过吗？”

    此时，车中喇叭放出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已经由歌唱变成了铜管乐合奏。

    脚步刚离开车身的警察，回过头侧耳听了几秒钟，自作聪明，不懂装懂的说：

    “贝多芬的，不，不对，拉威尔的军队进行曲，对，是拉威尔的。”

    “你***真笨——”朴凡突然像发泄似的用中国普通话高声冲着警察说。

    “你说什么？”警察纳闷的问。他很奇怪，这人怎么有点疯狂？

    “我说，我说你真的很聪明。”朴凡赶紧改用英语，声音也低了好多。

    “聪明？这也算聪明？中国人，永远也搞不懂的中国人——”

    警察一边嘟囔着，一边满脸无辜的莫名其妙的表情走开了。

    望着被夕阳余辉拉的长长的警察远去的身影，朴凡觉得自己有点不太礼貌，怪谁呢？自己正在气头上——

    谈起这股气的源头，还得从下午的事说起。

    朴凡原本今天的安排是这样的：上午在公司开会，下午应纽约联邦调查局的探员的要求见面谈话。谈完话后与渥伦斯基在普西金饭店共进晚餐——渥伦斯基要把朴凡介绍给哥伦比亚大学的一位政治研究员。

    昨天下班时，瑞契突然通知朴凡，明天下午必须要去纽约联邦调查局谈话。主要是对在华尔街工作的中国雇员进行背景调查。朴凡听完后对瑞契说：

    “老板，这种谈话去年不是已经进行过了吗？”

    “也许，他们想知道更多？也许，你的背景很特殊，他们有兴趣想和你进行某种合作，某种交易，谁知道呢？上帝！”

    瑞契故弄玄虚的耸耸肩，又摆开双手，不过，一双浅灰的眼睛里充满着友善的笑意。

    下午的谈话，是在纽约的联邦调查局的办公大楼里进行的。与朴凡谈话的是一位年轻的探员，他的自我介绍叫戈麦斯——不知是真名还是假名，他们总是因为工作的需要，而隐藏自己真实的名字和身份。戈麦斯看上去好像还不到三十岁，眉宇间都有一种初出茅庐敢打天下的英武神情，话音里又有一种白人至上，歧视外国移民的淡淡的傲慢的口吻——这种口吻，每一个在美国的有色人物无时无刻都能感觉得到。

    戈麦斯的开场白,似乎和上次那位与朴凡谈话的探员的开场白几乎完全一样。他说：

    “保罗先生，首先非常感谢你的合作。接下去，我将提出我的问题，你有回答的权利，也有拒绝的权利，同样，也有沉默的权力。坦率的说，有些问题是程序性的，有些问题是专门为你设计的，希望你不要介意，让我们的谈话愉快一些。”

    保罗是朴凡的英文名字——因为和他的中文名字一样，第一个字母都是P。

    朴凡点点头表示接受。朴凡的目光注视着戈麦斯，他从戈麦斯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点凶狠的光亮——象警犬眼睛一样的亮：警觉而又充满敌意。

    “你为什么来美国？来美国的目的是什么？——”

    “你对现在的中国政府的看法是什么？——”

    “你与中国有关机构有关系吗？当然，你是明白的，我说的这些机构，是指中国的公安部门，安全部门，军队情报部门——”

    “你现在的工作是否引起中国官方的注意？他们对你有过什么样的关心和想法？——”

    “你除了和中国的家人和朋友联系外，是否还与其它人的联系，比如，工作方面的，情报方面的——如果有，是用那一种方法联系？公开的，还是秘密的，真接的，还是间接的？——”——

    戈麦斯一口气说了十余个问题。朴凡清楚的记得，他第一次被应约与联邦调查局的探员谈话时，差不多也是这些问题，只不过在提问时的顺序排列有所不同，以及提问时是相当有礼貌的的，脸上是有笑容的，不象戈麦斯是严肃的，逼问的，审讯般的。不过，朴凡还是听到了其中新的更直接的问题。

    提完所有的问题后，戈麦斯从桌子对面站起来，探过身体，两眼死死的盯着朴凡的脸，然后，一个音节一个音节的说：

    “如果，保罗先生，你的问答能让我满意——你愿意与我们合作吗？做一些对你来说都是举手之劳的事——当然，我们会付给你很高的报酬，另外，你和你的家人在美国，或者在我们力所能及的任何地方，都能够可以得到一些特殊的别人得不到的照顾——请你好好考虑一下，保罗先生——”

    朴凡静静的听着戈麦斯的话，没有回答。他不能轻易回答。他接受了上次谈话的教训：这是一种特殊设计和使用的房间。房间里没有窗户，只在墙上按装一扇硕大的长方型的玻璃。墙上的这扇玻璃是一种单向透视的玻璃——你无法看见玻璃那边的人，但玻璃那边的人却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你的一举一动，听见你的一言一语。再则，他们对每一个被叫到这里来谈话的新移民，都是极不公平的，没有法律保障的——因为你的每一句话没有人能为你作证，而你的每一句话却都会被录音下来作为他们证据。而那一次谈话由于自己缺乏这种经验，就是坦率，没有选择的，毫无保留的，甚至有些急不择词的有问必答。以至后悔了好长时间，可是又根本无法能够挽回。

    戈麦斯说完话后，又坐回椅子上，双手托着刮的铁青的下巴，依然用警犬一般的目光盯着朴凡的脸。

    朴凡毫不示弱，也用冰冷的目光看着戈麦斯。

    良久，朴凡才用平静的语言说：

    “戈麦斯先生，你的这些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当然，不是对你。难道他们没有听清楚，还需要问第二遍？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戈麦斯轻蔑的晃了晃脑袋，从桌上拿起一叠打满字的报告纸：

    “你的回答都在这上面，一个字不少，有人满意；但是，我不满意。有人相信；但是，我不相信。懂吗？我是不满意的，我是不相信的。因为你没有说实话，你在撒谎——”

    听完戈麦斯的话，朴凡压住心头陡然上升的火气，很平静的说：

    “理由？！请你说出理由。戈麦斯先生。指责一个人撒谎需要充足的理由。”

    “理由？理由太简单了。你不会不明白？你和你的哥哥在中国都有着特殊的政治背景。我们驻上海的领事馆给你发放签证的报告里，全都写的清清楚楚：你曾经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军官，是有十八年党龄的**员，有过相当相当重要的政府工作经历，并且与当今中国上层人物保持着密切而又良好的关系。依你在中国的地位，是不能轻易到美国来的——因为美国政府很喜欢你这种经历的人。当然，如果你来美国另有想法，或者是一种有想法的安排，那就另当别论了。你说你来美国是经过批准的，那么，你能不能坦率的告诉我，是谁批准的，是什么部门的批准的？他们为什么会批准？”

    朴凡觉得戈麦斯瞳仁里那点警犬般的光亮在一点一点的放大着，愈发十分刺眼。

    “我已经说过，我是辞去所有政府职务来到美国的，辞去公职后就是一个普通的人。普通的人出国，政府都会批准的，移民自由啊！再说，如果你们觉得我这样人不该来美国，或者来美国会危害美国的利益，可以不发放签证给我的。这难道是我的过错吗？戈麦斯先生”

    朴凡毫不示弱的回答。一是他心中有数，自己并没有受到任何机构的派遣，联邦调查局是绝对拿不到任何证据，二是，这些年在美国的生活造就了他，绝不可以唯唯喏诺，绝不可以做谦谦君子，更不可以含蓄和忍让。一定要学会敢于和善于“强辞夺理”。在美国，夺过来的理就是理。

    戈麦斯有点惊讶的看了看朴凡。在谈话之前，他调看过朴凡第一次与联邦调查局探员谈话的录像，好象完全是两个人似的。

    “好，如果说这点可以这样解释过去。那么，请问保罗先生，你很年轻的时候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军官，报告里写你是十九岁就加入了**员。你应该知道，一个军官是必须绝对效忠他服役的军队，而一个**员，据我了解，**员入党的誓言就是发誓要消灭资本主义，就是发誓要打倒世界上一切帝国主义——当然，肯定也包括我们美帝国主义。我想请教保罗先生，难道你为了到美国来，就轻易的，不负责任的忘却和背叛了你曾经的誓言了吗？我非常想知道，你认为，自己曾经立下的那些誓言，今天对你还有约束力吗？——”

    戈麦斯的眼光闪着冷笑和狡黠。他在为自己提出的问题感到得意。

    朴凡的脸上虽然还是很平静，他心里却急剧的思索着。他不得不承认，戈麦斯提出的不是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而只是一个让人很难能够准确回答的问题。这些年来，去美国学习、工作、移民的人中间，许多人都像自己一样，曾经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中的一名军人，或者是中国**中的一员，或者是政府部门的官员。他们不是不敢和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们的心里是自相矛盾的，是无法选择的，是说不清楚的。

    是的，不错，这些人——包括朴凡自己，的确曾经有过誓言，有过仰信。难道曾经的誓言是虚假的吗？信仰不是真诚的吗？当我们来到美国后，誓言和信仰是否都抛弃了？现在的言行，还受当年的誓言和信仰的约束吗？——我们中间好象从来没有一个人，会象戈麦斯一样对这个问题认认真真的考虑过，以至于问过自己。尽管我们可以认为戈麦斯只是代表美国人的，那一套固定的一成不变的思维方式来看待这个问题，是很可笑的。今非昔比，可是，我们必须承认，我们对曾经的誓言和信仰看的并不是很重很在意——既没有承诺继续，也没有宣布抛弃。但是，美国人对信仰，对誓言却看的很重很重。?c=860010-031901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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