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盲人女工石小妹（3）
目录：从知青到中南海秘书：黑月亮| 作者：零下| 类别：历史军事
(.com) “眼睛瞎了！石小妹的眼睛瞎了？”
朴凡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是真的！朴凡惊恐地，失神地，甚至有点无助地盯着石小妹的眼睛。
要知道，当年，那是一双何等清澈明亮，永远扑闪着喜悦与柔情的大眼睛啊！那对黑亮的瞳仁简直就是两颗会说话的黑宝石。石小妹少女时的眼神流盼似水，目光温润美丽，是一双被男同学称为“勾人”，被女同学羡为“勾魂”的大眼睛……就在今天上午时，在朴凡记忆中还是一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想看到的大眼睛，竟然是一双蒙着白膜的瞎子的眼睛？这不仅让朴凡始料不及，更让朴凡感到震惊——这是他千想万想也没想到的事。但他不敢问这一切是怎么会发生的。
“来，小凡，坐下，坐在我身边。”石小妹脸上的神情依旧如同少女时那么轻柔恬淡。她和朴凡是同龄人，都己年过五十，但还是沿用少年时在学校的称呼。
“小凡，这是我的女儿，叫柳婧。”石小妹让女儿也坐在她的身旁。
朴凡很听话地挨着石小妹的身旁坐下。
“朴凡叔叔，你好。小时候就老听妈妈说起你，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柳婧的眼睛和她母亲年轻时的眼睛一样，又大又清又明亮，也足像她母亲年轻时一样，可以为拥有这样美丽的眼睛而引以骄傲、自豪和快乐。
接下来，热气腾腾地、嘈杂无序地，此起彼伏地话语，都在朴凡的耳边突然变得凝固沉默，变得哑雀无声。他什么也听不到，耳边只有石小妹的话语声。石小妹说话的声音没有起伏，没有快慢，没有停顿，没有激动，没有哀怨……她在静静地讲述着一双美丽的眼睛，是如何由光明变成黑暗的故事。
一九七六年，冬天。元旦过后的一个早晨。黑龙江密山县的小姑屯，葬葬林海，皑皑白雪，一片银色雪白的世界。山里插队的石小妹，在这里己经生活了第七个年头。她象往常一样，早上起床吃过饭后，就去了生产队长家中，因为知青点的同学们都要请假去县城，想借用一下生产队的马耙犁跑一次。生产队长对她说：昨夜狼入牛棚，耕牛挣脱缰绳跑了，他要知青们分头出去找找，找回耕牛再去县城。石小妹就带着两个男同学在雪原上去寻找耕牛。出了村屯，原野上冰雪在耀眼的阳光照射下，泛着刺眼的强光，因为走得匆忙，石小妹来不及带防光镜，她又是迎着阳光走。翻越一道山梁时，她突然觉得眼睛剧烈疼痛，一瞬间，头脑眩晕，满目是乱飞的金星与白光，接着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摔倒在雪地里……等她醒来的时候，己经是躺在自己的床上。耕牛找回来了，她眼睛的视网膜被强光严重灼射伤了，是同学把她从雪地里背回来的。以后的几天里，她只觉得眼睛时时疼得厉害，她也没太在意，认为休息一段时间会好的。再说，想去医院检查一下，也没那个条件，别说公社的卫生站，就是县里医院也没那个设备。除非到省城哈尔滨市。对当时的知青石小妹来说，去哈尔滨的医院里检查，简直是痴心梦想——她口袋里的钱，连填满肚子的粮食也买不回来，路费，医疗费……石小妹不敢去想，更不敢去做。
在这之后的三年里,石小妹的视力急剧地下降.等她离开密山——生活了十年的小姑屯时，她站在路边己经看不见不远处山梁上的大树了．记得刚来的时候，她站在这里能看到山梁上大树的树杈和树叶。返回上海的知青大潮中，她和她的丈夫——也是村屯里的知青，都进了街道的里弄工厂。丈夫做电工工具的器件，石小妹踩缝纫机，给做成衣的服装厂加工绣花花边。上海所谓的里弄加工厂，实际上就是在道路的屋墙边搭出几件砖房。冬冷夏炎，昏暗的灯光里每天要做十几个小时的活，眼睛一天不如一天，直到戴了深度近视眼镜才勉强维持……但她和在密山时一样不敢说，也不敢去医院看，好不容易有一份工作，生活多难啊！一分钱有一分钱的用处。特别是生了女儿柳婧之后……再往后，国营企业效益不好，纷纷倒闭破产，为那些国营企业加工生产配件的里弄小厂，更是如大潮中一棵没有根的枯草，随波逐浪，冲得不知去向。石小妹失业了，后来求人托人介绍，石小妹才找到一份家庭的手工活——为一家中外合资的制鞋出口企业，做手工钩制拖鞋上的绣花样结。因为各种型号，各种鞋子必须配的是不同颜色，不同花式的绣花结，不能用机器成批量制作，只能用手工钩制，所有的鞋都是远渡重洋出口到美国去的。石小妹不仅心灵手巧，而且能静神静心，所以，她钩制的绣花结特别好，也比别人多。别人每天最多钩制五十个花结，而石小妹每天能钩制一百个，每个花结的收入是两角五份，她一天要做十六个小时。她受过创伤的眼睛，再也无法承受这沉重的负担了，眼睛里的光亮一丝一丝地减弱，黑暗一寸一寸地布满她的瞳仁。两年后，她的眼睛完全失明了。但是，她的手工活却越做越灵巧，越精美，载娴熟。只要女儿告诉她花结的样式和色彩，并把各种丝线在她手能触之处摆放好，她照样能一丝不走样地钩制出来。以致于在后来的十年时光里，这家鞋业出口公司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她送来的花结，竟然是出于一人盲人女工之手。十年里，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儿女的生活费和学费、家中的各种开销，水费、电费、煤气费……当时还没有去世的母亲的养老费，医疗费，全是在她手指下一针一线，一分一角一元地钩出来的……
听完石小妹平静地叙述后，朴凡觉得心头一阵一阵地发紧发酸。所有的同学都知道石小妹的故事，早己从惊讶、同情回归到平淡，没有人再会为此而唏嘘而泣。但是，朴凡还是被震惊，被感动，尽管他是同学里最后一个知道的，尽管石小妹美丽的眼睛己经失明了整整十年。
朴凡心里在想：
如果一个人出生时，眼睛就失去了光明，赤橙黄绿青蓝紫……这些美丽的色彩，他从未见到过。色彩与光明，只是人们向他描绘的一种语言，只是在他指下的盲文中的排列；天空，海洋，草原，大地，春花秋叶，雪花冰棱，还有人们灿烂的笑容，温暖的眼神，优美的动作……统统都只在他的极至的，无穷的想像之中。同样，肮脏的社会现象，丑陋的人生百态，凶恶的脸庞，他也一样无法看见……歧视的，泠漠的目光，对一个盲人不屑一顾的神情，他也无法真切地感受到……这样的人，依然是幸福的，他的心灵也会充满美妙的感觉——他虽然看不见这个世界，但他有自己的世界——用自己的想像去创造自己的世界。
可是，石小妹不一样——朴凡痛苦地想着。
石小妹是一个从光明走向黑暗的人。她看见过太阳落山时，是金黄灿烂的；她看见过月亮东升时，是洁白如银的；她知道鲜花是五彩的；她知道人们的表情是千态百样的；她沐浴过父亲慈爱的眼神；她享受过丈夫的爱情目光；她凝视过女儿天真无邪的笑容，她目睹过母亲额前刀刻一般的皱纹；她也无数次地从镜子中欣赏过一生自己为之骄傲和快乐的眼睛，还有那两颗黑宝石般的瞳仁……而这一切一切，都已经统统被阻隔在眼睛里那一层雾一般白膜之后，她的眼睛里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黑暗，只剩下永远没有日出日落的岁月——
这犹如一个享受过幸福的人，永远失去了幸福，犹如一个登上高山之巅的人，忽然坠入深深的峡谷，犹如一个品尝过甜蜜的人，而今后只能永远吃黄连苦胆。这是真正悲惨中的悲惨，不幸中的不幸，哀伤中的哀伤！
如果是自己，还会不会有勇气，有力量去面对生活，面对自己，面对亲人继续勇敢地生存下去呢？……
朴凡呆呆地想着。<a href="" target="_blan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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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凡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是真的！朴凡惊恐地，失神地，甚至有点无助地盯着石小妹的眼睛。
要知道，当年，那是一双何等清澈明亮，永远扑闪着喜悦与柔情的大眼睛啊！那对黑亮的瞳仁简直就是两颗会说话的黑宝石。石小妹少女时的眼神流盼似水，目光温润美丽，是一双被男同学称为“勾人”，被女同学羡为“勾魂”的大眼睛……就在今天上午时，在朴凡记忆中还是一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想看到的大眼睛，竟然是一双蒙着白膜的瞎子的眼睛？这不仅让朴凡始料不及，更让朴凡感到震惊——这是他千想万想也没想到的事。但他不敢问这一切是怎么会发生的。
“来，小凡，坐下，坐在我身边。”石小妹脸上的神情依旧如同少女时那么轻柔恬淡。她和朴凡是同龄人，都己年过五十，但还是沿用少年时在学校的称呼。
“小凡，这是我的女儿，叫柳婧。”石小妹让女儿也坐在她的身旁。
朴凡很听话地挨着石小妹的身旁坐下。
“朴凡叔叔，你好。小时候就老听妈妈说起你，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柳婧的眼睛和她母亲年轻时的眼睛一样，又大又清又明亮，也足像她母亲年轻时一样，可以为拥有这样美丽的眼睛而引以骄傲、自豪和快乐。
接下来，热气腾腾地、嘈杂无序地，此起彼伏地话语，都在朴凡的耳边突然变得凝固沉默，变得哑雀无声。他什么也听不到，耳边只有石小妹的话语声。石小妹说话的声音没有起伏，没有快慢，没有停顿，没有激动，没有哀怨……她在静静地讲述着一双美丽的眼睛，是如何由光明变成黑暗的故事。
一九七六年，冬天。元旦过后的一个早晨。黑龙江密山县的小姑屯，葬葬林海，皑皑白雪，一片银色雪白的世界。山里插队的石小妹，在这里己经生活了第七个年头。她象往常一样，早上起床吃过饭后，就去了生产队长家中，因为知青点的同学们都要请假去县城，想借用一下生产队的马耙犁跑一次。生产队长对她说：昨夜狼入牛棚，耕牛挣脱缰绳跑了，他要知青们分头出去找找，找回耕牛再去县城。石小妹就带着两个男同学在雪原上去寻找耕牛。出了村屯，原野上冰雪在耀眼的阳光照射下，泛着刺眼的强光，因为走得匆忙，石小妹来不及带防光镜，她又是迎着阳光走。翻越一道山梁时，她突然觉得眼睛剧烈疼痛，一瞬间，头脑眩晕，满目是乱飞的金星与白光，接着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摔倒在雪地里……等她醒来的时候，己经是躺在自己的床上。耕牛找回来了，她眼睛的视网膜被强光严重灼射伤了，是同学把她从雪地里背回来的。以后的几天里，她只觉得眼睛时时疼得厉害，她也没太在意，认为休息一段时间会好的。再说，想去医院检查一下，也没那个条件，别说公社的卫生站，就是县里医院也没那个设备。除非到省城哈尔滨市。对当时的知青石小妹来说，去哈尔滨的医院里检查，简直是痴心梦想——她口袋里的钱，连填满肚子的粮食也买不回来，路费，医疗费……石小妹不敢去想，更不敢去做。
在这之后的三年里,石小妹的视力急剧地下降.等她离开密山——生活了十年的小姑屯时，她站在路边己经看不见不远处山梁上的大树了．记得刚来的时候，她站在这里能看到山梁上大树的树杈和树叶。返回上海的知青大潮中，她和她的丈夫——也是村屯里的知青，都进了街道的里弄工厂。丈夫做电工工具的器件，石小妹踩缝纫机，给做成衣的服装厂加工绣花花边。上海所谓的里弄加工厂，实际上就是在道路的屋墙边搭出几件砖房。冬冷夏炎，昏暗的灯光里每天要做十几个小时的活，眼睛一天不如一天，直到戴了深度近视眼镜才勉强维持……但她和在密山时一样不敢说，也不敢去医院看，好不容易有一份工作，生活多难啊！一分钱有一分钱的用处。特别是生了女儿柳婧之后……再往后，国营企业效益不好，纷纷倒闭破产，为那些国营企业加工生产配件的里弄小厂，更是如大潮中一棵没有根的枯草，随波逐浪，冲得不知去向。石小妹失业了，后来求人托人介绍，石小妹才找到一份家庭的手工活——为一家中外合资的制鞋出口企业，做手工钩制拖鞋上的绣花样结。因为各种型号，各种鞋子必须配的是不同颜色，不同花式的绣花结，不能用机器成批量制作，只能用手工钩制，所有的鞋都是远渡重洋出口到美国去的。石小妹不仅心灵手巧，而且能静神静心，所以，她钩制的绣花结特别好，也比别人多。别人每天最多钩制五十个花结，而石小妹每天能钩制一百个，每个花结的收入是两角五份，她一天要做十六个小时。她受过创伤的眼睛，再也无法承受这沉重的负担了，眼睛里的光亮一丝一丝地减弱，黑暗一寸一寸地布满她的瞳仁。两年后，她的眼睛完全失明了。但是，她的手工活却越做越灵巧，越精美，载娴熟。只要女儿告诉她花结的样式和色彩，并把各种丝线在她手能触之处摆放好，她照样能一丝不走样地钩制出来。以致于在后来的十年时光里，这家鞋业出口公司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她送来的花结，竟然是出于一人盲人女工之手。十年里，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儿女的生活费和学费、家中的各种开销，水费、电费、煤气费……当时还没有去世的母亲的养老费，医疗费，全是在她手指下一针一线，一分一角一元地钩出来的……
听完石小妹平静地叙述后，朴凡觉得心头一阵一阵地发紧发酸。所有的同学都知道石小妹的故事，早己从惊讶、同情回归到平淡，没有人再会为此而唏嘘而泣。但是，朴凡还是被震惊，被感动，尽管他是同学里最后一个知道的，尽管石小妹美丽的眼睛己经失明了整整十年。
朴凡心里在想：
如果一个人出生时，眼睛就失去了光明，赤橙黄绿青蓝紫……这些美丽的色彩，他从未见到过。色彩与光明，只是人们向他描绘的一种语言，只是在他指下的盲文中的排列；天空，海洋，草原，大地，春花秋叶，雪花冰棱，还有人们灿烂的笑容，温暖的眼神，优美的动作……统统都只在他的极至的，无穷的想像之中。同样，肮脏的社会现象，丑陋的人生百态，凶恶的脸庞，他也一样无法看见……歧视的，泠漠的目光，对一个盲人不屑一顾的神情，他也无法真切地感受到……这样的人，依然是幸福的，他的心灵也会充满美妙的感觉——他虽然看不见这个世界，但他有自己的世界——用自己的想像去创造自己的世界。
可是，石小妹不一样——朴凡痛苦地想着。
石小妹是一个从光明走向黑暗的人。她看见过太阳落山时，是金黄灿烂的；她看见过月亮东升时，是洁白如银的；她知道鲜花是五彩的；她知道人们的表情是千态百样的；她沐浴过父亲慈爱的眼神；她享受过丈夫的爱情目光；她凝视过女儿天真无邪的笑容，她目睹过母亲额前刀刻一般的皱纹；她也无数次地从镜子中欣赏过一生自己为之骄傲和快乐的眼睛，还有那两颗黑宝石般的瞳仁……而这一切一切，都已经统统被阻隔在眼睛里那一层雾一般白膜之后，她的眼睛里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黑暗，只剩下永远没有日出日落的岁月——
这犹如一个享受过幸福的人，永远失去了幸福，犹如一个登上高山之巅的人，忽然坠入深深的峡谷，犹如一个品尝过甜蜜的人，而今后只能永远吃黄连苦胆。这是真正悲惨中的悲惨，不幸中的不幸，哀伤中的哀伤！
如果是自己，还会不会有勇气，有力量去面对生活，面对自己，面对亲人继续勇敢地生存下去呢？……
朴凡呆呆地想着。<a href="" target="_blan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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