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伟人目光下的阴谋（1）

    丁烨从小跟她的父亲学到沏一手好茶的手艺。

    碧绿的龙井，茸茸的毛峰，淡洁的白茶，梗茎般的瓜片，浑圆饱满的铁观音，松针般的带霜大红袍，朱红碎沫似的普洱在她的纤纤细手之中，都会神奇地化为一杯杯一壶壶色彩不同，香味各异的茶水。金宇轩一直骄傲地将丁烨的茶艺称之为：掌中存炎凉冷热，指间有春夏秋冬。意思是说：丁烨沏得茶是绿如春，粉如夏，紫如秋，白如冬。而且，对各色各样茶叶的水温全都调节的不高不低，能让每一片茶叶在水中舒展绽放。

    今天，丁烨为客人们沏的是云南普洱茶。

    当丁烨用托盘将一杯杯茶端上来的时候，满桌的人顿时发出啧啧的惊叹：

    厚重透明的，乳白镂花的琉璃杯里，普洱茶汤象一块凝固在杯中的紫色玉石，纯浓醇厚，褐红柔嫩，闪烁着平和而又明亮的色泽，宽大的桌面上荡漾着一缕缕沁心入肺的茶香。

    丁烨满面笑容地对客人们说：

    “温润盖碗，佳茗进殿，同降甘霖，龙风呈祥。”

    这也是丁烨向翻译家的父亲讨来的品茗祝词。

    丁烨道完祝词后，亲手将琉璃杯分送到每个人的面前，然后宁静地安坐在金宇轩身边。金宇轩满意地，骄傲地用手掌在丁烨的手上轻轻抚摩了一下。接着，金宇轩用眼角扫视了一下坐在他对面的朴凡，笑呵呵地说：

    “各位请用茶，这是我去年从云南拍卖来的茶饼，二十年的普洱陈茶，每块三十六万元，味道真得很不错，”

    朴凡轻轻地在渥伦斯基的耳边将金宇轩的话翻译了一遍。渥伦斯基听罢，立刻张大了嘴，晃着头发灰白的脑袋，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茶杯，也不知是真得惊奇还故作夸张地说：

    “噢，我的上帝，三十六万元人民币一块茶，四万美圆一块，一盎司茶叶比一盎司黄金还贵，难道我们喝得是中国历史的艺术珍品吗？”

    此言一出，满桌的人都笑了，只有坐在桌子拐角的徐月宁没有笑，而是从鼻孔里发出一声低低的轻蔑的声音。

    徐月宁瞬间的神情，被丁烨细心的大眼睛捕捉得清清楚楚。但是她没有告诉金宇轩。

    这个上海五月的普通下午，在金宇轩公司的办公室里召开的一个不普通的，特殊的会议――被称为“三国四方”的会议。三国是：美国，德国，中国；四方是：古铁，朴凡，金宇轩，徐月宁。其中，古铁的身后是北京强大的权势集团，徐月宁的背后有着朴素和苏世伦的支撑。

    参加会议的人总共六个人：渥伦斯基，施莱因茨――红盾家族掌门人斯考特的特别助理，古铁，徐月宁，金宇轩和朴凡。丁烨是作为招待的东道主人旁听。

    渥伦斯基，施莱因茨与古铁，是在昨天前结伴从北京一起来到上海的。

    这次会议的主题是：如何安排资金大规模进入中国，赌压人民币两三年内会急剧升值！

    用渥伦斯基的话说：这是一个工程会议――讨论怎样开凿一条从大西洋到太平洋的金钱运河。

    最初，渥伦斯基提议将会议放在朴凡的公司里开――在上海，甚至在中国，他只信任朴凡 。但是他的提议被朴凡婉言拒绝了。以朴凡的政治经验能敏锐地感觉到，这种事关系到国家金融安全的非官方的会议，虽然是私人性质的会议，但会议的主题却绝对不是私人的。如果处理的不好，会很危险的，会很麻烦的。在自己的办公室召开，很可能会给自己留下不利的把柄和后果的――中国是没有华尔街的，是一个外汇严格管制的国家。而且还会给朴素带来不利的影响。可是，这个有点自私的，但又是明智的理由不能明说，象渥伦斯基这样的美国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理解的。只好找了个“自己公司人多嘴杂”的理由谢绝了。

    这个婉言谢绝，通过朴素的嘴被徐月宁知道后，他马上提出在他的公司里召开――这是他求之不得的，是梦寐以求的――他想要向所有认识和不认识他的人展示和炫耀：自己不但有着强大的国内人脉关系，而且还有着强大的国际金融背景，是上海滩上最可靠，最有本事，最有实力的人。他的提议一提出就立刻被朴凡拒绝了。朴凡一下子就猜到了徐月宁的用意，他绝不愿意渥伦斯基，施莱因茨，甚至古铁的身份，还有这次会议，被徐月宁个人利用――尽管徐月宁在朴素和苏世伦的扶植下，公司的业务这几年越做越大，越做越强，不仅在生意上成了上海滩的“一霸”，而且徐月宁本人也几乎成了紫圆的半个主人。朴凡始终不喜欢日见嚣张的徐月宁，而且越来越不喜欢，只是碍着朴素和苏世伦的面子，不便多说多言罢了。这次会议，要不是朴素的一再要求和坚持，他本来已经把徐月宁的名字删除在外了。再说，朴凡也不喜欢徐月宁那个豪华的，空洞的，炫耀的大得有二百多平方米的个人办公室，里面虽然挂满了名人的字画，摆满汉唐元明的古董，都是徐月宁花大价钱买来收藏的，但是，徐月宁本人却是对收藏是一窍不通，目不识丁，居然还大言不惭地声称：“清朝后的古董，在我的眼睛里就根本不是古董”。因此，朴凡宁愿去金宇轩那个贴着巨大的，伟人头像的，每个角落都洋溢着股票味道的办公室去开这个会议。所以，朴凡就提议把这次重要的会议安排在金宇轩的公司里开。渥伦斯基，施莱因茨和古铁也都欣然接受了，只是让徐月宁生了一肚子气，还在打给朴素的电话里发了四十分钟的牢骚。

    下午，当渥伦斯基，施莱因茨和古铁走进金宇轩办公室的时候，三人同时被墙上巨大的人民币头像震惊了，折服了。

    在这里，他们三人没有看见在中国最常见到的，那种象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办公室――不管是身具高位，权势在手的政府官员，还是胸无点墨，头脑发虚，还要强装风雅的私营企业老板，都是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的墙上，挂一幅名人名家龙飞凤舞的书法，用以袒露和明表心志，又在桌子两侧立放的柜子里摆满瓷瓶瓷碗，玉石翡翠，紫砂茶壶，等等，以暗示自己很有钱，很有品位。就连外国人也都觉得太俗气了，太雷同了，甚至太无聊了。没有个性，没有创意，更没有品位。办公室是自己用的，又不是装模作样地展览给别人看的。

    他们的眼睛看见了一张放大五百倍的百元人民币，镶上一个巨大的深紫红木框内，挂在办公桌后洁白的，空无它物的墙上，人民币上的四个中国伟人的目光，整齐专注地，目不转睛地，一起永久地凝视着右边――右边放着的是一台六十英寸的液晶电视屏，电视机调在静音格上，画面里正在播报着股市的红绿曲线的波动，站在那里望去，给人感觉就好象是四个伟人那高瞻远瞩的，宏伟大略的目光，时时刻刻，分分秒秒在一起在注视波涛汹涌的股市

    当时，渥伦斯基站立在那里久久地一动不动，只有那双灰色的眼睛，在墙上的人民币与电视机之间不停地左右转动着。就在这片刻间，他甚至也同样产生了金宇轩时常产生的幻觉：：每当屏幕上数字一片红色弥漫的时候，墙上的四个老人都是满面笑容，神情和蔼；每当屏幕上的数字变成一片绿色纷呈的时候，墙上的四个老人都是满面严肃，神情冷峻

    渥伦斯基觉得太奇怪了！真的太神奇了！太有魔力了！

    渥伦斯激激情地对朴凡说：

    “噢，我的朋友，这就是对你们的口号：一切向钱看！真正的，深刻的理解。也是最生动地体现你们总设计师说的话，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最好解释啊！对吗？亲爱的保罗！伟大的人的眼光在带领你们向钱看，你们没有理由不向钱看了。我太喜欢这样的伟人了。”

    朴凡笑了笑没说什么。只在心理感到有意思：美国人对中国事物的理解总是那么的出人意料。

    朴凡看见：金宇轩听了渥伦斯基的话后，脸上浮现出尴尬的，不自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