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提蓝桥监狱里（5）

    苏世伦与朴凡同乘坐的飞机，在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的飞行后，平稳准时地降落在首都机场。但飞机没有像以往一样靠停上候机楼的通道，而是停在很边远的停机坪，旅客们必须冒着北京冬日的寒风坐坐巴士去出站口。头等舱里的苏世伦第一个步出机舱，他面带微笑地走下舷梯。舷梯旁，两辆挂着中央警卫局牌照的黑色奥迪早就已经在等候多时了。车旁各自都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着便衣，一个穿着军装。像往常一样，苏世伦被热情客气地请进了第一辆车，秘书和警卫参谋被安排进第二辆车。

    轿车在他坐下的几秒钟内就迅速启动了，沿着贵宾专用道驰出机场，转上高速公路。一切都很平静，没有任何异常，。苏世伦将身子斜靠在柔软加过热的座椅上，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闭上双目养神，车里也无人说话，只有疾驶的车行发出嗖嗖的响声。

    只是苏世伦不知道，所有针对他的行动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这。就在他闭目养神的一刻，他身后的那辆车上，他的警卫参谋田卫已经被勒令交出手枪和报警器，他的秘书小金也被要求交出所带的一切文件，手机和身份证。

    一个小时后，苏世伦想给秘书打个电话，但无论如何也拨不通，总是一个女人亲切和蔼的，不厌其烦的声音：

    “对不起，对方已关机”。

    苏世伦很奇怪，自己的秘书一向是很遵守规矩的：二十四小时不允许关机。他不由警觉地转过身回头向后望去，他这才发现，第二辆车并没有随行在后。他再用手拨开纱帘往车窗外看了一跟，不对啊，路边人车稀少，两旁都是茫茫的田野，这路不对啊！车根本不是在市区里行走！已经一个小时了，按理说，早就应该到达会议的住处――长安街旁的总参京西宾馆。{手.打/吧 Shouda8.Com首发}

    苏世伦满脸困惑不安地向身旁佩戴上校军衔的接待人员问道：

    “怎么回事，这不是去京西宾馆的路啊？”

    上校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微微地，冷漠地笑了笑。他又问了一遍，上校依然没有回答，还是微微地，冷漠地笑了笑。

    在上校的笑容里，苏世伦的神经猛然紧张了起来，他知道：真的发生事了――要是在平时，一个上校是绝对不敢对自己采取这样无理态度的。

    两个小时后，苏世伦被送到一个冬季风雪中依然是被松翠柏绿簇拥的林间一栋小楼里。

    这里像一个小小的村庄，僻远而又宁静，整洁而又肃穆，没有鸡叫狗吠，又无车行与说话声。他发现，这栋小楼墙高院阔，外面看起来几乎与农家楼舍没什么两样，但是内部却是装修得极其讲究，水热地暖，柚木护墙板，天然大理石。一切生活设施也是高级，齐全，周到，细致入微――从羽绒被，牙刷，毛巾，棉拖鞋，电动剃刀到最名贵的茶叶，咖啡和香烟。

    那位上校和穿便衣的接待人员，将苏世伦安排好就立即匆匆离开了，没有留下一句解释的话。中午，除了有人请他到食堂去吃午饭外，整整一个下午，没有任何人来过。他几次拿出手机，都发现一点信号也没有――这里一个信号完全屏蔽的地方。

    苏世伦太懂得了，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在上海，自己也用这同样的手段对付过别人。

    他在卧室的窗前伫立了许久许久。窗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起了大雪。北方的雪真得很美，是上海永远也无法见到的美景。漫天飞舞的，团团如洁白羽毛般的雪花落在松柏之间，雪白松绿，格外醒目，旋转的风把飘飘坠落的雪花一层一层自天铺下，慢慢地，渐渐地，那高墙，那楼房，那田野，那大地，都变得一片白茫茫的，远处似乎有一缕淡蓝色的炊烟在袅袅升起，又被寒风刮得笔直横在天地间，好象一枝蓝色的巨笔在粗旷而精心地划动

    可是，苏世伦没有一点心情欣赏雪景。但他又没有任何办法，只是拼命地在堆满白雪的窗前不停地来回徘徊着。他唯一能做的就有等待――等待着他意想不到的事，但却又是别人早已为安排好的事的尽早到来。

    当天晚上，中纪委七室――负责分管华东六省一市纪律检查的齐副主任来到小楼里。

    齐副主任目光严肃，面色冷峻地向苏世伦宣读了一份通知：

    “根据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二百五十三号文件精神，决定对上海市代理市长苏世伦同志进行双规，接受组织的审查。”

    宣读完后，齐副主任并没有与苏世伦作任何谈话――甚至连个问候也没有，就匆匆地离去了。这已经十分明确地表达了其冷漠的态度，说明了事态的严重性。

    苏世伦知道，中纪委这二百五十三号文件，是专门为部级以上的干部量身制定的规章制度。

    在往后的一个星期内，再也没有任何人光顾囚禁苏世伦的这幢戒备深严的小楼了。他像一具被冻僵的，被遗忘的，被抛弃的“活的尸体”――他的心里在这样形容他自己。小楼里没有电视和收音机，因此，他无法知道外面发生的任何一件事，楼下的书房里有大量书刊杂志。因此，他除了看书和散步，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猜度和翻来覆去的遐想

    这七天，只有无边的寂静，无边的孤独，无边的冷漠。无边的困惑

    这七天，没有人的影子，没有人的声音，没有人的呼吸，没有人的气息

    这是苏世伦一生从来没有过的经历。从来没有过！可怕的寂寞，寂寞的可怕；冰凉的孤独，孤独的冰凉。简直就是最残酷的刑罚，是最可怕的心理折磨。他一生都从来没有离开过人的影子，人的声音和人的呼吸――亲人，同学，战友，朋友，领导，部下哪怕是对手和敌人！

    没有人的世界，竟然是如此的空旷，如此的渺茫，如此的冰凉？这是他绝对不敢相信的事。即便是严刑拷打，车裂，凌迟，五马分尸也是有人的声音的呀！没有人的世界里，他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水管的流水声，还有窗外风的呼啸声，树叶轻柔的摩擦声，偶尔掠过的鸟鸣声，在深深的夜里，他甚至能听到雪花飘落在地上的声音还有，他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自己的心跳声，还不止一次地听到自己的血在血管里的奔流声，听到自己的心中挣扎的撕裂声，甚至还能听到脑海中思想的厮杀声和灵魂的叹息声这真得是一种用精神折磨人的刑罚，冷酷，不，是残忍，太残忍了。还有比这更残忍的手段吗？他无法想像还会有什么比这更残忍的。

    苏世伦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坚持得住？还能坚持多少天？他知道，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自己迟早会屈服的，自己迟早会崩溃的――这简直是要把自己的肌肤一块一块冻烂，要把自己的神经一段一段折断，要把自己的思维一寸一寸磨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