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矮骡子来访

    贾华这次过来，只带了一个亲兵队，一百五十多名随员，排成整齐队伍，土黄色制服，清一水的德造步枪，马刺锃亮，踩在硬地上，铿锵之声，让那些裹了白衣的朝鲜士兵们，不自觉的把头一缩，远远的躲开。

    大清驻朝鲜钦差行辕设在汉城距离王宫很近的朱雀街上。自汉朝以来，朝鲜便是中国的属国，随着王朝更替，直到明朝才正式设立行辕。这个行辕本就是专门用来接待天朝使臣的。袁世凯论职务只是一个商务委员，后来接替吴长庆，监管了六营庆军。即便如此，他也不过是个五品知府的职衔罢了。按道理，行营应该设在汉城外的军营中。

    壬午政变之后，大清加强了对朝鲜的控制，袁世凯更是处处表现出不同一般来。他不但离开军营，搬回钦差行辕。

    就是在汉城的外交官集会时候，袁世凯也往往出人意料。他一向都不会出席，大都是让唐绍仪这个留美幼童代他前去，以表示他绝非一般的外交官。朝鲜是中国的属国，不是对等关系，他的官名是“驻扎朝鲜总理交涉通商事宜”。故意不用“外交”二字，含混其词地用了个“交涉”，为的就是要强调清廷在朝鲜的特殊地位。所以，袁世凯从来不与外国公使打交道，他的任务就是要显示不与他们同伍。

    对于袁世凯这种狂妄的态度，尤其是各国公使开会，他只派翻译出席，自己从来不与别国外交官采取同一行动，并且可以任意出入朝鲜宫廷。这就是普通的办事大臣，也没有的权力，更何况他还不是一个正式公使的身份。对此，许多驻大清公使都接到本国训令，向清廷提出质问。

    李鸿章三言两语给搪塞过去：“朝鲜是中国的属邦，派到那里去的袁世凯，既可与朝鲜政府直接交涉，又有与各国公使同等之权力。是否出席会议，由他判断决定。贵国质问，不是多此一举吗？”

    正是李鸿章在背后撑腰，袁世凯行事才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可这次的朴定阳事件，弄的他灰头灰脸。这并非偶然，而是朝鲜在试探清廷底线的第一步，而李鸿章的忍让，也给了这些朝鲜人不小胆气。这些棒子们，都是被宠惯坏了的，给他们鼻子，他们就敢上脸子。

    贾华这一刀就是要让那些朝鲜棒子们知道，在这里，谁才是老大。

    袁世凯整理一番冠带，对于贾华这一刀，他心里是相当高兴。这就等于在行动上，认定他袁世凯以前的所作所为都是对的。唯一不顺眼的，也许就是眼前这个钦差大臣了。

    作为朝鲜的太上皇，他历来把朝鲜看做是自己夹带里的东西。忽然掉下这么一个二百五来，尤其是看到他那年龄。每次参拜这样的人，让袁世凯总有一种吃了苍蝇般的恶心！跟着贾华回到钦差行辕。忙着让人将卫队安置妥当。才将贾华迎到一处阁楼里。

    说到底，贾华毕竟是钦差身份，又有李鸿章交代在后，袁世凯就算是自视如何高，如何看不顺眼，心里如何不服气。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擅杀藩属大臣，这也不是一件小罪啊！他到是要看看，最后这个二杆子该如何收场。说不得朝鲜的事儿，最后还的由我出面收拾！

    袁世凯在这儿正想的出神的时候，就听见外面梆梆梆的敲门声响起。转身一看，一个三十余岁的男人，已经一把拉开了房门。他一身朴服干净简洁，镍金的顶子，后面挂着一条蓝翎子。正堆着笑意，朝两人打千行礼。

    见到这人，袁世凯呵呵一笑：“大人，此人便是龙山商务委员唐绍仪，唐少川，唐同知……少川，大人正要休息，又有什么事情吗？”

    唐绍仪和詹天佑同是留美幼童，但和詹天佑那个榆木脑瓜不同，詹天佑是搞技术的，不通人情世故。而他则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物，听到袁世凯的话，笑着起身：“还能有什么事！这是日本人递过来的拜帖子，大人这边，人还没有安顿好，他们就找上门儿来了！可真是急得很啊？”

    袁世凯在一旁冷冷道：“这群矮骡子，没一个安好心的！”

    贾华一屁股坐下来，也不去理会那张拜帖，招手示意两人都坐下，才轻声一笑：“安没安好心的，不去管他，让他好好等在那里，晾晾他！等咱们先料理完了正事，再去理会这些倭人。今儿咱们杀了朴定阳，这一刀下去倒是很解气，可是这一刀砍完了，后边的事儿，还要多费些心思，好好琢磨琢磨才行！朝鲜这些日子，谁说也就只搞些小举动。若不以雷霆手段，将之扼杀在萌芽中，将来怕一发不可收拾……”

    他说着，脸带讥讽：“只怕咱们这里为国着想，有些人心里头，怕是却不会很舒坦了！咱们这一刀，虽然是落了朝鲜人的胆子，可也招了别人的忌！你们怕也都听过，前些日子是水师的事儿，更是有人要喊着裁营裕饷。天知道这帮子清流士子，权贵大爷们是怎么想的……朝鲜自古就是四战之地。北有俄国垂涎欲滴，东有倭寇磨刀霍霍。你们大概也想过，倘若要是把朝鲜丢给了俄国，咱们龙兴之地，便在俄国环围之下，大半中国怕是亦非我所有了！倘若把朝鲜丢给倭寇，有了这块跳板儿。咱们怕是将来则国无宁日了……所以啊！前明才不惜国力，把倭寇逐出了朝鲜。别看这么个地方虽小，可咱们决不能丢，更是丢不起啊！”

    刚才还笑容满面的唐绍仪，和袁世凯对望一眼，他们只是觉得朝鲜是大清藩属，丢了会失去天朝颜面。可没有想到贾华会想的这么深远，几乎把整个东亚局势都考虑进去。

    袁世凯朝唐绍仪暗中递了个眼色，唐绍仪才轻声出口道：“大人，现在麻烦的不是那些洋人，而是朝廷！您杀了朴定阳，怕那帮清流和权贵不会放过这个打击北洋的大好机会啊！”

    贾华冲他摇摇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摆着手笑道：“这个我早料到了，自然会有安排。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朝鲜方面的态度。日本矮骡子那里咱们无须担心他什么，实在不行，咱们开着定远、镇远到东京湾里溜一圈，他们就老实了。只是俄国比咱们强大的多，他那里怕要花不少心思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什么法子，咱们都要试试，哪怕到头来，碰的是头破血流！咱们如今孤悬海外，一步走错，都要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要是你们不成，就回国去吧！”

    唐绍仪吸了口冷气，袁世凯却坐在那里，已经变了脸色，一副声色俱厉：“大人把卑职当成什么人了？我等身受皇恩，大人能为国事而不惜身！难道卑职就是那种贪生怕之辈吗？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交代卑职，我等愿为大清国，为大人效死！”

    贾华不动声色的瞧着他：“不要动不动就死了死了的？不吉利！”

    袁世凯又急忙整了整衣服，慌忙朝他跪下：“大人信不过卑职吗？”

    这次贾华没有扶他，而是轻轻起身，朝他的肩膀拍了拍：“你呢？这份心思我知道了。中堂那里也会知道。只要你好好做，朝廷一定不会让你失望。而且你应该明白，朝鲜的事儿，以后还有很多要仰仗你的地方呢？”

    他说这些话，就是要告诉袁世凯知道，他的那些龌龊事儿，都是李鸿章和自己心里放着。只要他肯老老实实，自然会保他周全。说完这些，转身看着正独自静静坐在一旁的唐绍仪。淡淡一笑：“少川，那个日本人也算等了不少时间了。咱们过去瞧瞧他是那路神仙吧！我先把话搁在你这儿！这个日本人不过只是个开始，接下来这段时间，由咱们忙的了……”

    说罢他转身就走，人都到了门口，突然停住身子，回头冲着正跪在那里的袁世凯一笑：“咱们这一刀宰了朴定阳，这朝鲜还不急呢，矮骡子日本人就先巴巴的赶上门儿！你说会是为什么啊？”

    行辕的会客厅内，早已坐着一个人。

    这人西服革履，正悠闲的品着下人送上的香茶，混不在意贾华让他在这里干坐了一个多钟头。

    在过来的路上，贾华已经对这个日本人有了了解。他是日本公使馆书记官的郑永邦。

    郑永邦，这是个完全中国化的名字，但他是纯粹的日本人，并且是日本的外交官。他的祖辈是从中国来到长崎居住的，几代人都以翻译为业。（难怪后世的影视剧里，翻译多是汉奸呢？）“血浓于水”，这一古老的信念，让许多清国人会见郑永邦时，总会觉得格外亲切。

    在中国人的意识中，他身上同样流着炎黄血液，是不会做出有损自己祖国的事情。甚至还有些人天真以为，郑永邦肯定会瞒着上司，采取一些有利于大清国的措施。

    却殊不知，日本驻朝公使杉村，就是利用了国人的这种心理，故意让郑永邦同大清国打交道。因为郑永邦的话，更容易为清国人所接受。

    其实明治初年，正是日本国家意识高涨的时期。身上流着外国人血液的郑永邦，绝不似大多数国人所想象的那么单纯。郑永邦正因为他有这么个中国的姓氏，才更想当一个比谁都爱国的日本人。

    明治维新之后，一部分日本人就想当然的认为，亚洲应该是日本领导下的亚洲。这批人集合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浪人团体，叫做玄洋社。或许很多人对这个组织不了解。但如果你知道，二战时候让盟军谈之变色，鼎鼎大名的黑龙会，也不过是他一个分支。就应该知道吗，这个组织有多么庞大了！

    面前这个日本人，看似纯正的中国人无疑，贾华却从唐绍仪那里知道，这个家伙居然是玄洋社的骨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