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立诛朴定阳

    正在三人思绪暗涌的时候，镇远舰带着德远舰，居然没有用领航船，直接开进了南阳（仁川，以后行文称仁川，大家比较熟悉）港缓缓靠在一处码头上。早有等候在那里的一些人。一群身穿白色短打，扎起裤腰的朝鲜汉子，早一路小跑过来。远处是一群冠带整数，这些人中，有的拖着大辫子，有的打着发髻，不用猜就知道，是大清驻朝鲜公使馆的人物，和过来迎接他们的朝鲜官员。

    他们一旁站着几个洋人，这些人都一身盛装打扮，中间夹杂着几个穿西服的矮骡子，猥琐的脸面儿往那一搁，就知道是东洋倭人。

    看着那些朝鲜士兵，远远的就将码头上看热闹的人群驱散，镇远舰上的水手也都堆积在甲板上，冲着下面发出阵阵喧哗和嬉闹声。这次镇远舰并不驻扎，所以林泰曾就由着下面去闹了一阵子。

    镇远舰才停下来，几个水手熟练放下来跳板。贾华早就袍帽俨然，朝着丁汝昌和林泰曾拱手作别。他们一个是北洋水师提督，一个是镇远管带，这添煤加水的事儿虽然不用他们动手。可这里毕竟距离日本也太近，丁汝昌和林泰曾也早商量好了，两人都呆在船上，等水煤添加完毕，就立刻启程南下，和北洋其他舰船汇合。

    贾华刚一步踏下镇远，后面那些土黄色军装的士兵，便跟着他一个接一个跳了下来。岸上迎接他们的是一个矮壮身材的男人，按照清例，职道一体，贾华是候补道兼着布政使的头衔，算是二品大员了。除了皇帝和太后外，其他人见着也就是一个千儿行礼即可。而迎接他的这位不过是个五品知府，按例应该碰头的，就见那人一打马蹄袖，急忙过来朝贾华打了个千儿，然后，两腿一抬就要下跪：“大清驻朝鲜商务总办袁世凯，恭迎大人远来！”

    贾华本来就反感跪拜跪拜礼节，快走几步，一把扶住。笑道：“慰亭，不必多礼。”

    袁世凯顺势站起：“大人一路风尘辛苦了，下官接到中堂打来的电报，就派人等在这里，可总算接着大人，这才安了些心思啊……丁军门、还有林军门呢？不是说陪大人一体到吗？怎么现下还没看到人？。”

    贾华还未答话。他身后的一个戈什哈朝袁世凯一拱手：“袁大人，咱们军门就在舰上，不下来了，刚才军门吩咐，这船要快些添煤加水，定远和来远还在外洋等着咱们汇合呢！”

    贾华看了一眼这人，知道是丁汝昌的亲兵近卫。他不等袁世凯说话，把丁汝昌的话传完，一转身就跳回了镇远舰。袁世凯朝他身边一个穿着高丽服饰的朝鲜大臣喊了一声：“易阳君，通知码头上，要快些给咱们的铁甲舰加煤加水，另外送些劳军品来，他们要立即出发！不能登岸了！”

    那人躬身应了一声，袁世凯才对贾华介绍道：“这位便是朝鲜的左议政闵泳韶……”

    他还没有说完。贾华看了一眼这个朝鲜人，冷冷一笑：“朝鲜是大清的藩属国，这朝鲜的事儿，不论大小，就是大清的事儿。左议政，你说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儿啊？”

    闵泳韶摸不清他的用意，急忙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银票递过来：“上差训诫的是！下官这安排犒劳天朝水师，另外这是这是……”闵泳韶上来就是一口流利的汉语。这个时候在朝鲜通用的都是汉字，两班贵族更以能说汉语为荣。

    贾华憋了一眼那张银票，也不伸手去接，只是阴着脸，朝闵泳韶缓缓问道：“贵国朴定阳可在迎接队伍中？”

    听到朴定阳这个名字，袁世凯和闵泳韶身子身子同时一抖。同时抬头望向这位年轻的厉害的钦差。暗自揣摩他这话里的意思。朴定阳此前被朝鲜任命为驻美国公使。按道理朝鲜是大清的藩属，朝鲜公使必须先到大清驻扎该国公使馆报道后，才能向该国递交国书。朴定阳到美国后一年，不但不向大清公使馆报道，更是四处散布朝鲜独立的言论。

    当时，袁世凯就主张严办朴定阳，可总是被朝鲜推脱过去。其实朝鲜政府的处境也非常尴尬。朴定阳一年多的外交活动，对于朝独分子来说，也算是功绩显著，应给予奖赏，同时拟提升他为外署督办（外交大臣），可因为袁世凯坚持要惩处他。即便朝鲜的左右相郑秉夏和闵种然两人向袁世凯求情，袁世凯都毫不退让。朝鲜方面哪里还敢提升朴定阳。

    但清廷的外交真正实权却是掌握在李鸿章手里的，最终朝鲜人走了李鸿章的门路，只是将朴定阳解职了事。

    有此也可以看出，朝鲜已不是十年前的朝鲜了。它已经在蠢蠢欲动，想借助列强中的日本、美国和俄国之力，踢开清政府的干涉。不管袁世凯把眼睛瞪得有多么圆，想让他们安然俯首听命，是办不到了！

    闵泳韶和朴定阳这些少壮派不同，虽然也想实现朝鲜独立的夙愿，可他清楚，完全独立，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也不是那些人说的只要有流血牺牲的决心就行的。一个不好说不得就会受到大清的惩罚，甚至引来灭顶之灾！

    说起来也颇为讽刺，李鸿章派给朝鲜王国的外国顾问德国人德尼等，竟然暗中投靠俄国，成了帮助朝鲜抵制清政府的主要参谋。

    这次闵泳韶过来，他们已经商量出了一个腹案。升朴定阳为外署督办，对清廷刺激太大。便想给他一个无关紧要的职务。敷衍过清廷再说。

    “怎么了？”贾华脸色阴沉的更重。

    “朴副提学正好在一旁。我这就让他过来给上差问好请安！”闵泳韶慌忙说道。

    “他怎么还能提升呢？”一旁的袁世凯脸色铁青。

    “他也算有些小劳，总不能无缘无故撤职吧！”闵泳韶不软不硬的顶了袁世凯一句。

    在朝鲜王宫里，他们早就接受了，那些参谋们的面授机宜。

    关于朴定阳问题，袁世凯同李鸿章之间想法上有很多差别。德尼等人就是要在这里面做文章。于是，朝鲜政府任命朴定阳为副提学。这是一个主管教育方面的官职，远离政治外交的旋涡。打算先让他暂居此位，以后再伺机提升。

    德尼等人曾久居中国，对大清的事情了解得相当透彻。但是，这回他们算错了，他们低估了中国人心理上的微妙。

    李鸿章听到这个任命，怒火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在儒教体制下，教育方面的职位绝不是什么闲职，而是要职。一个必须惩办的人反而担任要职，这大大地损害了清廷的体面。

    袁世凯向朝鲜政府提出指责，回答是“不过循例而授，并非别有意见”。

    既然袁世凯解决不了，贾华这个钦差正是为此而来，他要狠狠地敲打一下朝鲜，免得日后再搞什么自主外交。

    贾华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们两人争论，袁世凯脸色通红，而闵泳韶则站在那儿左右为难。

    他深吸一口，心里长叹一声，这才几年时间啊！当年袁世凯敢把国王劫持，打死俄国公使，误伤英国公使。整个朝鲜，那个人敢大声喘一口气儿啊？可如今一个朴定阳，都让他黔驴技穷。不得不说，这个属国正在一步步地积累着自主的实力，然后一步步达到真正的独立的目的。

    没有理会袁世凯那不满的眼神，只是对着闵泳韶道：“怎么？一个副提学不会让我过去给他请安吧？”

    闵泳韶一怔，勉强笑道：“那怎么敢当！上差稍等……”

    不等他说完，一个四十余岁的朝鲜人，已经朝贾华他们这里走来。袁世凯低声道了句：“这就是朴定阳……”

    贾华也不给他和闵泳韶说下去的机会，回头冲着自己的卫队，大声喊了句：“朴定阳私通国外，离间藩属，罪大恶极……把此人给我拉下去砍了！以儆效尤……倘若日后再有此类事件者，皆遵照此办理！”

    闵泳韶听到他的话，早已面容失色，正想要阻拦，那些土黄色制服的军人早一哄而上，将朴定阳扑到在地。一刀下去，他已经身首异处了！

    望着这一切，回过神来的闵泳韶脸色铁青，袁世凯在朝鲜的跋扈是出了名的！可是还没有跋扈到，对藩属大臣说杀就杀的地步。人群当中，有不少朝鲜人，他们都是将朴定阳当做自己偶像崇拜的，见他被杀，引起不小一阵骚动。看着这些骚乱，所有士兵已经将手里的步枪平端，连着他们身后的北洋巨舰，也缓缓转动炮塔，那黝黑的炮口指向骚乱的朝鲜军队。

    看到那黑漆漆的炮口，这些人很快就老实下来。

    贾华没去理会这群高丽棒子的想法，转过了身来，朝着袁世凯看了一眼，见他也是一脸惊讶的表情，冷哼一声。这位矮壮的北方汉子，才回过神，呵呵笑着：“大人，还是先到行辕休息为是！”

    贾华点点头，丢下一脸惊讶的各国公使和朝鲜人，一队人马朝大清行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