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白水清潭（三）

    林红豆再也无心游水，快速登岸，穿好衣衫，一边拧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说道：“呆子，你可以转过来了。”云子臻小心翼翼地回头，瞧了她一眼，见她已穿好衣衫，却又觉得不好意思，垂下头去。

    林红豆噗嗤一笑，道：“瞧你羞得，跟女儿家似的，脸都红了。”这一说，云子臻更觉脸颊发烫。

    林红豆在潭边一块草地上坐下，拍拍身旁，道：“呆子，过来坐。”云子臻道：“我还是站在这里吧，看住道口。”林红豆道：“叫你过来呀。”云子臻推脱不得，只好尴尬动足，走到她身边坐下，轻握衣褶，不知所措。林红豆轻笑道：“呆子，昨晚你容我在你家歇息一宿，使我避免被清风观的道士寻到，还没跟你道谢呢，这里谢过你啦。”

    云子臻道：“林姑娘，你不必客气。”林红豆道：“你可知前段时间，我女扮男装混在清风观中，身边全是男人，连个洗澡的处所都没有，过得好是辛苦。后来好不容易找到这个地方，虽说潭水冰凉沁骨，却也只好将就。每次洗完，我都冻得全身发抖，这水当真能凉到骨子里去！”

    云子臻听罢，用余光瞥她，见她果然全身颤抖，心想三月天气，虽说暖日高悬，可毕竟才初春，这里山高水凉，别说一个女子，只怕一条猛汉跳入潭中，也要冻得牙关发紧，忙褪下外套，道：“林姑娘，你快遮遮寒吧。”林红豆道：“没事，我洗过好几次，早已经习惯了。”云子臻见她不肯，便将外套披在她身上，随即抬眼眺望远山，仿佛刚才动作没发生过一般。

    林红豆露出淡淡微笑，道：“呆子，刚才你说在这一带生活了二十年，那你知不知道镇上的仙子河，便是发源于这里的瀑布？”云子臻露出讶然之色，道：“这我不知，仙子河竟然发源于此？”林红豆点头道：“相传这座清风山，旧时本是仙女居处，这个水潭正是她们嬉戏玩耍之地，所以水流下去，才被人们唤做仙子河。”云子臻恍然道：“原来是这样。”

    林红豆接着道：“不过后来山里来了一个人，这人本是凡间一个县官，因看不惯官场做派，便辞官归隐，来到这座山上，雇人修建了一座道观……”云子臻道：“便是清风观？”林红豆道：“正是，清风观前的那对楹联，正是他亲笔题下的。”云子臻不由念头回溯，想起那对楹联，上联乃“望断天涯，望不断一山寒暑”，下联是“勘尽红尘，勘不尽两袖清风”，心想无怪他说“勘不尽两袖清风”，原来是这般意思。但听林红豆续道：“只是这样一来，山里添了凡人气息，仙女们怕被凡人发现，只好弃山而去，这座山，从此便再无仙子履足了。”云子臻道：“这人真是可恨，好好一座仙山，都让他给弄没了。”

    林红豆道：“其实这怪不得他，要说他功劳还不小。”云子臻道：“他还有功劳？”林红豆道：“是啊，他修建了这清风观，以道无所禁为宗旨，任何人都可入观修行，倒也接纳了不少穷苦百姓。数百年间，清风观日益兴旺，逐渐成为江南道派中一顶一的大派。听我爹说，清风观称霸之时，应该是在三十年前了。”云子臻微露惊讶，道：“你说清风观是江南一顶一的大派？可我看它规模不算大呀。”林红豆道：“派别大小，不在规模，而在掌观之人。三十年前，清风观出了一位临仙道长，他融会贯通清风观数百年间所有道法，更兼别出心裁，独创一门两仪道术，从此纵横江南，无人能敌。在他掌观期间，清风观香火鼎盛，弟子众多，遍行南方，终于成为江南的头等大派。”

    云子臻面露神往，道：“听你这般说，那好比是科考中的状元了。”林红豆点点头，却又叹道：“只可惜英雄命短，临仙道长只执掌了清风观五年，便仙逝了。”云子臻道：“怎会这样？修道之人不都应该长寿吗？”林红豆道：“只因江湖上出了一个比他还要厉害的人，那人登门挑战，将临仙道长给打败了。”云子臻脱口道：“那人是谁？竟能这般厉害！”林红豆道：“我问过爹，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说那人不是中土人士，而是来自漠北西域，道法很是邪门，临仙道长斗他不过。”云子臻道：“临仙道长是被打死的么？”林红豆叹道：“临仙道长被那人打成重伤，在观中昏迷月余，不治身亡。”说罢，她神情略带哀愁，抬头望向远处。

    云子臻也觉哀伤，想想道：“万事分已定，是人终究逃不过命，兴许临仙道长命中有此一劫，林姑娘，你也不必为此伤心。”林红豆奇道：“谁说我为他伤心了？他与我非亲非故，他死他的，与我何干？”云子臻顿时语塞，隔了片刻，方道：“可你刚才分明叹气了，我听得清楚。”

    林红豆道：“我刚才是叹气了，可又不是为他的死。”云子臻道：“那你为什么叹气？”林红豆道：“我叹气，是因为他死后，清风观的宝贝，就没人能看得住了。”云子臻奇道：“宝贝？”林红豆点头道：“嗯，那是一件道家至宝。临仙道长在世时，没人敢打那件至宝的主意，可他一死，清风观传到浮空手中，一切都变了。浮空虽说很有些仙风道骨，可道法上的造诣，比起他师父来，却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些年间，来找清风观麻烦的人不在少数，虽说都是小打小闹，可足见凭浮空的能力，远不足以震慑江湖道派。二十五年下来，清风观日渐衰败，曾经的江南头等大派，转眼凋零至此，难道不可悲可叹么？”

    云子臻道：“的确可悲可叹，不过荣辱兴衰一事，自古便是这样，胜极而衰，是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林红豆道：“你说的是，可我仍觉可惜，尤其如今适逢乱世，江湖风浪更迭，瞄上清风观的人是越来越多了。今天咱们见到的‘青梅竹马’四人，多半就是冲这宝贝来的，如果我猜的不错，接下来几天里，来清风观落脚的人，还会越来越多。”

    云子臻吃惊道：“他们都是来抢那件宝贝的？”林红豆道：“自然是，所以我们得随时留心，这段时间来清风观的人，全都是敌非友，你如果不时刻警惕，只怕怎样死了都不知道。”云子臻道：“他们不会杀我的，我跟他们素不相识，既没有冤，也没有仇。”林红豆噗嗤笑道：“你真是个呆子，没有仇怨就不可以杀人了？要是这样，江湖上怎会有那么多恩恩怨怨，天下早成太平盛世了。”云子臻嘀咕道：“我还是不信。”林红豆叹道：“唉，我本以为你看那种书，不是呆子，没想到你不仅呆，而且比我想象之中，还要呆那么多。”林红豆笑着用手比划了一个尺寸，随即道，“好啦，咱们下山去吧，再过会儿，这里就更凉了。”云子臻点点头，两人小心翼翼地走过峭壁，一边打闹玩笑，一边往山腰处的清风观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