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铁皮蒸牢（二）

    此时两人都是大汗淋漓，全身衣物尽被汗水湿透，仿若刚从河中起来一般。明烛左胸中指，指力伤及心脏，只觉心脏处仿若要爆裂一般，忙运元气冲穴之法，引导元气聚往心脏，将心脏团团包裹，缓缓化解痛楚，方才有些许好转。抬眼瞧时，只见西天地凝立在一堵铁壁前，正在沉思。

    再过片刻，此处铁牢已如一个巨大蒸笼，牢中热浪滚涌，地上铁板温度升高，已无法站立，西天地跃上天师塑像，明烛耗尽力气，爬上天师像底座。两人喘气声渐重，浑身汗水尽透，气力也随汗液一分分流逝。

    明烛的手放在底座上，只觉黏糊糊的，抬掌一看，只见掌心橙红一片，再看底座，其上色漆融化，正缓缓往下滴落。牢中之热，竟已至斯。

    忽听西天地干笑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想自己会怎么死，千想万想，竟没想到最终会是活活被烤死。”说完这话，长笑数声，复又不语。

    隔了片刻，明烛迷糊之中，忽听西天地问道：“你可有心爱之人么？”明烛闻言一振，道：“我既出家，自然断绝红尘。”西天地叹道：“可惜可惜，你错过了世间最美好的物事。”明烛道：“何物？”西天地道：“情。这东西既是害人毒物，又是救命良药，品之香甜，回味涩苦。可惜你今日葬身此间，再无法体味这美妙物事了。”明烛道：“世人都是自结愁肠，既是回味涩苦，需知不品也罢。”西天地道：“这话说的不错。如此说来，你这辈子，只怕连肉味都没尝过了？”明烛忽地一怔，随即微微笑道：“十年前倒是偷吃过一回。”西天地见他如此率直，竟将偷肉之事吐露出来，道：“你倒忍得，破过一回戒，竟能忍下十年。”明烛道：“非也，当年常听来恒山游玩之人谈论天下美食，都是一些山珍海味之类，一时好奇心起，背着家师在后山捉了一只花尾鸟，念了半天的关心咒，还是关不住心，终于将它烤熟，偷吃了一口，可就这一口，便令我呕吐不止，吐得浑身乏力，晕倒在山野里，沾染风寒，险些死去。此后十年间，再不敢沾半点荤腥。”

    西天地道：“此事燃灯知晓么？”明烛道：“家师并不知晓，我编了个由头，搪塞过去了。”西天地笑道：“敢情你一脸正直，背地里却耍这等小聪明，燃灯竟会收你入门，这倒奇了。”明烛笑应道：“家师年轻时初次下山，便遍尝天下酒肉，家师说尝过其味，才不会被其吸引，这才能安心向佛。”西天地朗声笑道：“燃灯老儿果是奇人，这等言论，也只有他这般和尚才说得出来。”明烛亦微微一笑。两人面临死亡，反倒芥蒂尽去，阔心而谈。

    明烛忽问：“你真是来自西域道派么？”西天地瞧了一眼铁牢，怔忡须臾，忽道：“左右是死，说与你听也无妨。你可知西域神道宫么？”明烛摇头道：“不知。”西天地道：“那倒也是，这些年大明的皇帝无能，中土民不聊生，与西域贸易断绝，中土无人知晓西域神道宫，倒也不奇怪。这几年中土有句话，叫‘南有一阁，北有一乔’，你定听过，南有一阁便是指逍遥水阁，逍遥水阁规模之大，在中土没有哪门哪派能出其右。可据我大略估算，西域神道宫的规模，比之逍遥水阁，至少要大上十倍，已堪比一座繁华都市了。”明烛听了这话，暗暗吃惊。

    西天地道：“四十年前，我年方十五，花了偷来的五十两银子，买通吏官，进入西域神道宫做了个看门小卒，努力十年，方成为宫中的送菜领班。本想从此生活无忧，可不想一日宫中突生内乱，黑使鬼鼻夺权，宫主被囚入第十八层幽狱。我与宫中众人仓皇奔逃，我想操小道逃下山去，却不料跌入林中一口陷坑之中，滚入了西域神道宫的魔绝迷宫。我误打误撞，竟撞破迷宫关巧，习得四百年前道魔先宗遗下的内功心法，武功大成。可我当时并不知晓自己武功有多高，好不容易钻出迷宫，逃下山去，却又被抓了回来。鬼鼻要斩草除根，生恐内侍中有宫主的心腹之人，因此要将我等悉数斩首。我在刑场上不肯就死，出手反抗，不料一出手便杀了在场百名宫兵，连带监斩使也一掌毙了，这时我才知体内内功之厉害。我来不及逃出宫中，便被重重包围起来。我被逼出手，竟将宫中八色禁使中的五人杀死。鬼鼻见我无人可敌，当即亲自出手。那一仗从午时斗至黄昏，我终于胜了他一掌，将他心脉震碎。我放出宫主，压乱扶正，宫主赐我为神道宫天地使，总揽内宫外宫一切事务。我本小卒一个，无心争权，却被迫走上高位，宫主经历大变，对我时刻防范。我尝自惶恐，总担心有人会对我不利，于是辞去天地使职务，离开了神道宫。那年我二十五岁，屈指算来，已是三十年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