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出走

    春红也是个有主意的,跟她嫂子吵过了，第二日便强撑着起了床,披了一件半旧的夹棉披风，扶了墙过来跟潘金莲告辞。潘金莲正吃过早饭闲坐，看着她赶忙起身过来搀住了伴着她坐下来,笑着说道：

    “昨日大夫说了还要静养几日,又何苦这么急着走,难道是有人伺候不周还是说了什么闲话不成？我院子里不过这几个人，春红姐姐说给我,我自然去责罚他们。”

    春红微微一笑,脸上越显出一抹红色来，倒是去了些病气：

    “并不是有人说了闲话，只是人病着难免就胡思乱想,我自从七岁到了夫人屋里，只有过年时候能回家跟父母团聚，心里总想着……为人子女，都是这份心，我自然也……”

    说着竟然涌出几行眼泪来，拿帕子擦了，才悲戚戚的接着说道：

    “娘子确是好人，你对我的好处我一辈子都记在心里，只是……跟娘子说句实话，我应了夫人到娘子这里也是有我自己的心思……”

    春红这才将她身世说了出来，原来那春红家里虽然是柴家旧仆，她父亲也是柴家外头大库管事的，前几年冬天却突然害了喘证，每每发作就要请医吃药却不见好，眼见着今年入了冬越发严重起来，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春红便起了另外一番担忧。

    “我那嫂子娘子也是见过的，只要有钱她能把自家爹娘卖了，何况是我。哥哥又是个胆小怕事的，一味只会吃酒怕老婆，若是我爹没了以后我可怎么着落？所以趁着我家在这宅子里还有几分脸面想着求了夫人找个终身之靠，夫人让我到娘子的院子里，我也是有些野心，没料想五爷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娘子对我又如此，我自认没有脸面在你们跟前呆了，只有趁早回到我家里去，也好早日找个好人家嫁了，免得耽误一生。”

    既然春红如此一说，潘金莲倒是无法再留了，只得叹几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又赶忙宽慰她道：

    “姐姐也是夫人心腹，便是家里父母不能做主了夫人岂能让你吃亏，倒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想的多了恐怕身子也受不了。”

    柴家夫人也算是看着春红长大的，她家里又没有女孩，恐怕心里对她总是要多几分怜爱之情，做个主给找个好人家总还是能做主的。春红却只摇着头，冷笑道：

    “娘子不要嫌我嘴里狠毒，我跟了夫人十年，她是最面热心冷的，平日里那些心腹大丫鬟都是眼睛不眨就送了人，何况我这个平日里并不受她老人家宠爱的，更是一句话便给了人做妾或是配了家里头小厮，哪里会为我费心费力？”

    潘金莲听她如此说柴李氏，自己不好接口，只说道：

    “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好拦着，只回到家里好生休养，身子好了寻个好人家嫁了也就罢了，至于其他的不必多想。”

    反正想多了没用不是，潘金莲下了狠心，不管这位春红大姐说的多像小白菜自己也绝对不能让她留下，当然，人家也未必真心想留在自己这破地方不是？

    春红说完了自己心里也痛快，与潘金莲告了扰，又让迎儿到自己家中找了家里头的粗使丫头来搬了行李，也不等她嫂子从库上回来径直自己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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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金莲送走了春红，也长出一口气，觉着心里松快不少。又让迎儿将槅子间收拾出来，炉子和剩余的炭火都交到账房去，给春红买药请大夫的钱都是账房直接支取的，潘金莲亲自到账房结了账目，才慢悠悠回到自己院子里，总算是了结一件事。

    过不了几日就是柴王氏的生日，深宅后院里头的女人们平日里自然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容易有个热闹的由头，连底下的婢子们都整日笑逐颜开，忙着收拾当日宴席上的东西，内库也是一日开几次，取了金的又是银的，都擦的光华灿烂。

    院子里头一片火热，潘金莲却只静静的呆在自己屋子里安心养着，自从她怀了身子，家里的菜蔬都是柴五带回来，他去了邻县之前也是千叮万嘱不许潘金莲独自出门。潘金莲只能应了，让柴家大厨房送饭菜来。

    只是这几日中午几顿都是跟着柴李氏吃的。

    潘金莲坐在八仙桌上，看着柴李氏的大丫头们布菜，而柴家老爷的几个妾室都静悄悄站在一旁，或是帮着摆放碗碟，而那柴李氏则靠着垫子坐在熏笼上，笑着跟柴王氏说话。

    “今天早上你弟妹来给我请安的时候好像脸上带了郁郁之色，可听到有什么闲话？不是他们小夫妻吵架，竟然是家里有人欺辱她不成，你这个做大嫂的也要多加照看。”

    那柴王氏穿了一件牡丹缠枝玫瑰红的缎子袄，手上两只赤金镂空雕花戒指，捧着白铜手炉，脸上擦了淡粉，眉梢扬起，笑着回道：

    “弟妹可是娇客，我们家里谁那个胆子敢给她气受？我看她又清减几分，每日只是不肯出院子，恐怕是看着二爷院子里那个妾累的。”

    柴李氏不由得点头叹息：

    “果然是大家出身的闺秀，这份大度贤德就是难得，那妾不过就是个下人，只是肚子里怀了老二的孩子，她就这么劳心费神的看顾，也算是为了丈夫尽心尽力了，只是太过宽容，难免让刁钻小人趁机撒泼耍赖，更容易乱了尊卑。”

    “毕竟二爷出了门，又是他们院子里头一个，多加看顾也是应该的。若是我院子里那几个能怀上我就烧高香了。”

    柴家唯一的遗憾——子嗣不旺。

    潘金莲听着，不由得叹息：难道这就是柴家衰败的征兆？柴家大房几个妻妾至今没有子嗣，二房也只有一个妾室嫣红怀了身子，还没落地，能不能养下来也是未知。

    柴李氏也是眉头深皱：

    “我知道你是个有妇德的，只是老大是长房嫡长子，也是柴家的命脉……待到外头官司完了，或是家里留心一个温柔和顺的，或是外头媒婆寻个良家女子，给老大再纳一房吧。”

    柴王氏面色不变，半响，低低答了：

    “正是，我也是这么想的，跟大爷提了几次，只是大爷说他正是兴旺家里生意的时候，顾不得这些儿女私情，倒把我狠狠训了一通，也就只得罢了。”

    “生意自然是要顾的，只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是赚了再大的家业没了儿子以后传给谁去，最后连我们去了都没有个香火，我说的你还要仔细考虑。”

    那柴王氏正还要辩解，柴李氏摆了摆手，潘金莲在一旁笑着说道：

    “我看桌子已经摆好了，夫人和嫂子去用饭吧，便是要个珍珠做的人来也是要吃饱了才能慢慢去寻，不然眼也花了，腿也软了，还能找个什么？”

    俩人听着都捂着嘴笑了半日，柴王氏才嗔道：

    “平日看着你老实，没想到如此油嘴滑舌！”

    潘金莲跟柴王氏一左一右扶着柴李氏到了桌子旁，让她在首座先做了，两人才敢坐下，旁边已经有伺候的大丫头拿了柴李氏惯用的象牙镶银的筷子，旁边柴家一个妾室叫做梅儿的赶忙凑到前面，笑着说道：

    “乡下佃户今天刚送了两只鹿过来，赶着新鲜做了苏香鹿肉，还有人参甘草炖鹿筋，剩下的都用作料腌了，等着做成鹿肉脯子——那边是蜜汁山药，银耳雪蛤，夫人是要吃粥还是玫瑰夹沙糕？”

    “只来点粥罢了，刚吃了点心，一点还不饿呢。”

    那柴王氏旁边凑趣：

    “正是，我坐了这半日，看着这些肉也不饿，倒是来点粥罢了。倒是弟妹多吃些，正是该补补的时候，万万不要客气。”

    潘金莲忙点头，自己吃饱了自己算。

    她并没那个心思跟她们凑热闹，只闲聊说笑，算着日子到了柴王氏生日前两日，起早吃过早饭便叫来迎儿，将造酒的方子叠好放在信封里，对她耳语一番，看着她走了。半日，迎儿笑着回来，拍着手说道：

    “娘子可真是神机妙算，怎么知道我这一趟能落的这么多油水？”

    说着，已经把手里一个红绫子手绢打开，里头躺了两个小小的金锞子，又是一串铜钱，都是崭新锃亮的。潘金莲看了一眼，笑着回道：

    “既然是给你的，你就收着罢了，以后若是找个小女婿也算是你的嫁妆。”

    迎儿脸上一红，捏着鼻子瞪了潘金莲一眼，嗔道：

    “娘子越来越不正经了！”

    赶忙跑了出去。

    潘金莲摇了摇头，过去将帘子落下，炉子里添了炭火，在上面捂着手，一面想到：外头柴五已经跟柴家大爷说好了价钱，这方子给了柴王氏，等她找人试了之后便直接在外头兑了银子给柴五，以后便是你们自己去闹吧，反正跟自己已经没有关系了。

    只是她却不知道的是柴王氏拿了方子，正得意时，却突然横生出另外一段公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