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生日

    柴王氏生日这日正是好天气,碧蓝碧蓝的一片。大早上的柴家院子里就是一片喧哗，人人换了新衣服,或是拿了杯盘或是拿了彩缎礼盒，一个一个飞似的脚步不住，院子里正是热闹非凡,花红柳绿。

    潘金莲也赶着早起了,这些日子肚子已经慢慢起来。换了一件藕粉色盘银丝梅花袄,滚了白兔毛的边，正好遮住了肚子,底下一条天青色撒花棉裙子,头上珍珠梅花簪子，手上两只镶了珍珠的银子雕梅花手镯，脸上并没敢粉黛,便带了迎儿来到前厅。

    那柴王氏早已经站在花厅便迎客人，外头迎面正来了几个穿金戴银的女子。几位都是刚从柴李氏房子出来的，穿着羽缎大氅，手里捧着雕花手炉，气质出众，顾盼神飞，身后带了一群姣美少女，跟柴王氏轻声轻语的说笑。

    “正是呢，我们也都憋了一个冬了，早想着出来散散腿脚呢。”

    “我这里早备了上好的酒菜，只是没有由头请了你们过来，今日正好，戏不唱完酒席不散一个不可以走，不然我可是要打上门去的！”

    “这是自然。”

    “那可正好了，”柴王氏一眼看到潘金莲，忙招手叫她过来，又笑着说道，“看看，这是我们家五爷的媳妇，这相貌这人品怎么样？”

    潘金莲忙行了礼，一一认了，几个小姐夫人也都回了礼，脸上却都是淡淡矜持之色，刚才跟柴王氏说笑的女子点了点头：

    “果然好相貌，只是不知出自哪家，我倒是不记得见过了。”

    “我自外县嫁过来，又不是出身什么名门世家，夫人没听过也是正常。”

    恐怕自己之前也并没有资格做这些夫人们平日的谈资，潘金莲只笑着回道。那柴王氏已经拉着人进了花厅：

    “我这个弟妹可是五爷在外县时看上，央着老爷聘了过来，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不过平日里素喜安静，没出来见客的。”

    一群贵妇小姐，也都是见过世面的人精，以后便无人再问了，只是笑容里都带了几分疏淡，心里早已经给潘金莲盖了章：无用之人。

    潘金莲自然也没想着念个什么诗词唱个流行歌曲冒尖的，莫说她根本不记得，便是真有天大的才华对这些女子来说还不如一个体面的娘家有用，也就面子上敷衍几句。八卦了今年时兴的衣服料子和颜色，县城里头又有哪家的妇人生了双胞儿子，哪位老爷又买了一个绝色丫头结果让家里的妇人又给卖了……不过是家常闲话。

    不多时院子花园里搭起的戏台子上便响起鼓乐之声，已经有丫头过来请人：

    “亭子里茶水已经煮好，炉子也烧了大半日，请各位夫人小姐移驾。”

    柴王氏先引着几位夫人小姐花厅后头的小隔间里头理了衣服，柴家丫头又端了上好的掐丝银霜炭过来放在各位的手炉里头，给跟随丫头媳妇的赏也都看过了家里的媳妇拿了挨个到外头直接放到来的马车上。

    潘金莲没有那矫情的习惯，也没带了衣服换，只带着迎儿坐在前厅等着。不过一顿饭的功夫，那柴王氏已经伴着几个女客缓步而出，跟着的丫头手里都拎了包裹，笑嘻嘻的跟在自家主子身后。几人正要移步到亭子里听戏，却只见外头几个盛装管家媳妇模样的人急匆匆穿过回廊，还有小丫头在那里乱窜。

    柴王氏不由得皱了眉头：

    “去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如此慌了，这日子让人看笑话！”

    周家的遵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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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家确实出事了，却是柴林氏。

    那柴林氏虽说对自家大嫂并不欢喜，却也要卖柴李氏个面子，早早的起来穿了几日前就已经准备好的衣服，又淡淡化了妆容，白玉镶红宝石的一套首饰也都上了头，手炉里头也添足了炭火，备上几份不轻不重给突然冒出来个什么侄子侄女的见面礼，才施施然带了盛装的妾室丫头出了门。

    出门前并不忘了看望养胎的妾室嫣红。

    这一看就出了大事。那嫣红被柴林氏拘的久已不出门，听着外头的热闹正挠心，又见着平日几个不如自己受宠的妾室也打扮鲜亮要跟着主母看戏去，心里本就郁郁不平，柴林氏突然看到她脸上竟有妆容，不由得说了两句：

    “你也太不小心了，怀了身子还做这些干什么，好好的养胎不成么？二爷现正出门去了，你画了脸又给谁看，还是老实的躺着罢了。”

    那嫣红原是柴家二爷的宠妾，怀了身子之后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时受过这般教训，柴家二爷不在家中又不敢辩驳，嘟着嘴送了柴林氏出门，刚喝了一碗糖水便叫嚷着肚子难受，跟着的丫头看去，裤子上竟然已经渍出血来，不由得也慌了，连声叫人，连刚出了院子门的柴林氏也几步赶了回来。

    “赶紧叫大夫！再找个人回夫人去，慢慢说，不要惊着夫人，就说我暂且不过去伺候了，不要耽搁了，不然扒了你们的皮！”

    说着，已经让人扶着嫣红上了床，又叫拿家里备的止血散来。

    “二爷偏偏还不在家，叫我可怎么好？都死了，赶紧到厨房要热水来！”

    跟着嫣红的媳妇丫头又匆忙忙跑了出去。

    这里柴王氏听了，也不由的摇头说道：

    “这嫣红也真不是个省事的，只是二房院子里只有她一个怀了身子，娇贵些也是有的，我看并不碍事。来人，传戏单子，再找两个顶事的老年人到二少夫人院子……对了，我那里还有几根刚拿来的上好人参，都拿过去吧。”

    底下周家的赶忙答应，倒是旁边一个女客笑着说道：

    “正是你们妯娌情深，夫人连恁么贵重的药材都是一眼不眨的拿了过去。只是这东西给了一个妾室用到可怜了。”

    “那个妾室并不算什么，倒是孩子要紧。”

    柴王氏只敷衍道，并不接着说，那女子也不往下说了。潘金莲知道柴王氏向来不喜人家说子嗣之事，今次嫣红出了事恐怕她心里还有几分侥幸，不过面子上做人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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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群人到了亭子里，外头正是戏台子，里面已经烧了炉子，熏上百合香，又铺了簇新的坐褥，前头一圈高几，上头摆了碧青莲花纹的茶杯和各样点心。柴李氏由上房也被人簇拥着过来，又谦让一番才各自坐了，那上头已经有一个妙龄女子弹着琵琶唱起来小曲。

    柴李氏坐在上首，看着柴王氏低声问了一句：

    “你可知道你弟妹院子里那个妾突然见红了？”

    “正是呢，”柴王氏点了点头，压低声音回道，“不过我看弟妹是个有福的，想必不会出什么差错，刚才派了两个年老经过事故的管家娘子去看了，让她们有事过来禀告。”

    “这样也好，虽说是老二院子里第一个子嗣，为了个妾闹得鸡飞狗跳也不是我们大家子的做派，何况又是今日……只让她们有事过来告知罢了。”

    一对婆媳笑语盈盈，旁边几个女客都充耳不闻，底下呈了戏单子来，这时候自然还没有京剧，不过或是戏法或是说书小戏之类，柴李氏让了客人，那几位都谢过了，各自点了几出热闹喜庆的，让下头先演着。

    正看戏时，一个斑白头发的老妪扶着丫头快步过来，在亭子外头跟柴李氏的丫头嘀咕半日才老实站住了。潘金莲看她等在外头鼻子尖上竟然似有汗水，那丫头匆忙进来俯在柴李氏耳畔说了几句，柴李氏点点头，才笑着对几个女客说道：

    “家里小孩子没见过世面，些许小事都慌成这样来告诉我。我在这里你们玩的也不痛快，何况我也该喝药了，倒是让寿星陪着你们吧，只有一条，今天必要尽兴才行。”

    席上的都赶忙起身又让了一番，柴王氏让人上了热酒，众人到底先敬了一杯，那柴李氏喝了，又叫潘金莲：

    “柴五家的怀着身子不能喝酒，也跟着我走吧，正好伺候我吃药，有你在身边跟你嫂子也是一样的。”

    潘金莲正坐的乏了，赶忙起身，先跟几个女客告辞，又跟柴王氏行了礼，才慢慢跟着柴李氏出了亭子。那柴李氏看着众人又看戏吃酒，缓缓说道：

    “你可知道你二嫂子院子里出了大事？”

    “我只想着二嫂子院子里有事她才没过来应酬，是什么事倒是真想不出来。”

    潘金莲扶着柴李氏，低笑回道。

    柴李氏点点头：

    “在咱们家里笨笨的倒好，只是以后自己当家作主了也要多看多想——你二嫂子院里那个妾，叫嫣红的，突然肚子痛刚才已经见红了。”

    嫣红？潘金莲想起自己似是有那么一面之缘，看着十分厉害的一个女子，柴家二爷房里几妾室唯独她怀了身子，没想到这时候竟然出了岔子。心里想着，嘴上忙答道：

    “是见过的，看着也是有福的，没想到会出这事。”

    “既然如此，你跟着我去看看吧，到底也是柴家的骨肉。”

    “是。”

    两人领着身后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正往柴林氏的院子走，只见那走道上已经跑过来一个柴家的管家媳妇，一边跑一边嚷道：

    “夫人，不好了……不好了，那，嫣红，嫣红，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