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拉萨之战（二）

    虽然这些八旗子弟在有些方面表现得非常狂妄且看似破绽百出头脑不够用，但在涉及实际利益问题时却一个比一个精细会算计，滴水不漏拿捏得当，不能因为他们表面上的狂妄破绽百出就放松警惕，反而这种人因其狂妄极端却滴水不漏更值得小心。老北京八旗子弟自幼练就的功夫，往好了说，是热情洞明世故分寸拿捏得当中带着几分虚荣；往不好了说，则容易出现偏激极端、刚愎自用、搬弄是非等问题。联豫钟颖都带着这样一点痕迹。

    联豫原是阅人无数的官场老油条，目光一瞬与苏兰香对视，不由得心中不轻不重地震颤了一下。姑娘有一双清澈而深邃的眼睛，透着坚定主见却并没有丝毫伤人伤己的东西也不是很男性化，没有略深嵌的眼窝，只是多一份棱角与灵动，却带着一种高贵、一丝忧而不伤、一种深邃清澈坚定主见而无丝毫偏见伤人伤己，好似昔日楼兰游牧之国那高贵、忧而不伤、带着一丝尚武游牧特有的东西的女子，在匈牙利的调子中能够找到这种感觉；带着一种东方传说中的宁静神秘与深邃智慧，也带着一丝东方美女的温柔细腻和神秘，一种撼人心魄的美艳。这样清澈深邃、透着坚定主见却并没有丝毫伤人伤己的东西的眼睛，很难出自八旗贵族或满化汉族，因为八旗贵族或满化汉族的眼睛往往大而不协调、有一种偏激和伤人伤己和中的凌厉和痛苦、一种很不协调的东西；也很难出自汉人中的无知之辈，因为他们的眼睛或呆滞麻木或混浊被物质所填满看似混浊而深但其实很容易被人看透并嘲弄；也很难出自满汉伪精英，因为他们的眼睛看似优雅圆熟能够温雅换位思考但实际仍不离那种或偏激伤人伤己或的本性；也很难出自有媚骨或看似优雅知性但只是盲目追随普遍价值观而缺少那一份智慧和那一根心中的骨头的美貌女子，因为她们的眼睛中能够看出少了这些；这样的眼睛，或许出自世事洞明而刚柔并济、诗书继世而中正不偏不倚颇有心中那种骨气却不过分不极端的汉家女子，或许出自大气有担当却或甘于成为操持家务的普通女子但实则其高峻境界无人比得上或有各种身份的边疆女儿，但她们总有一些共同点。世俗中心地不干净的人的眼睛企图从她们身上看到那种符合他们不干净心地的东西，或者不以为意地觉得不过和一般优雅知性追随符合普遍价值观的女子没有什么不同，但迟早会发现错得离谱，而她们绝不缺乏真正的傲骨、永远不缺乏那根心中的骨头，也绝不缺乏将一切污水轻轻抖落如露珠而可以让人惊讶地发现那种澄澈通透如明珠完美无瑕而宁静智慧的能力。不过联豫这一打量，显现出联豫与现代的许多人不同的是，他的眼睛完全不是现代某些体现国民性中软绵绵的部分最深的人常见的那种软绵绵的看似优雅其实软绵绵的带着优雅中的某种的打量，毕竟还是带着当时八旗人的一种硬朗和精明，没有一丝一毫软绵绵的不良幻想，苏兰香心中微微赞许了一下，和这样的人真刀真枪地拼权谋是值得的，或许极端但是真刀真枪地拼权谋也好。当然那个时代的藏方，也比现代时的某些小资谈禅者强上不止千倍万倍，现代时的小资谈禅者通常也是背后掌控利益而后对其他各阶层挑拨离间的人，看似很能容纳并同化不同的东西但其实即使没触动他们但他们有心病以为别人触动他们时就会暴怒并群起而攻之，而且同时往往还习惯在背后作为既得利益者和用人者掌控利益而对其他各阶层尤其是给资本阶层打工的各类人挑拨离间。不管怎么说，和那个时代的人真刀真枪地打交道，比和有些没有骨气反而做出无耻之事的现代人打交道舒服多了。

    联豫心里震颤了一下，看来对手不是等闲之辈。这样想着，觉得不如试一试对方的水深水浅。

    苏兰香却估量到了联豫的打算，早已准备好了，冷淡从容多加转圜便是，给足对方面子，顺便还有，联豫的境界与钟颖不同，钟颖虽然精于算计但是极端，而联豫却是可以滴水不漏玩转太极、内心喜欢既贵且富这一在中国很难达到两全的目标而比较通达和滴水不漏长袖善舞的人，对于联豫，就不只是给他面子，当然还得给他合作的机会了，他喜欢什么境界就在这一境界上给他提供机会。当然这一机会其实在隐藏之下很容易明眼找到，因为整个藏事有一个大前提，dalai等人虽然因为性格和血性要报复而引起战乱，但并不是真正与中央政权作对的人，他们当中有些人清楚顺从中央政权是必定和其中的道理，但有些人因为不报复就显不出血性的原因和想法导致一些不清楚或盲目自大的人的情绪膨胀蔓延，总之，在这个时代，并不是根本上与中央政权的对立，还有解决的机会，故此战乱结束和调停都是情理之中的顺水推舟，只要从中推一把就很容易早早结束战乱。而战乱之后，各方势力在藏地的利益分配才是关键，除了苏兰香在军事方面有意想不到的打算之外，在经济方面的发展建设和利益分配迟早要涉及到。在经济建设方面的发展和利益分配，除了协调好藏地和内地之间的利益分配、明白对方到底想要什么而不是一味强加自己认为对方需要的给对方之外，当然就是要在经济建设这方面给联豫以通达圆滑长袖善舞来实现他既贵且富这一理想的机会了。只是不要先急着透露，和联豫肯定需要一段磨合期才能逐渐开始合作，一开始就透露合作问题肯定不行，别忘了联豫是哪一级别的官场老油条，怎么可能给人一开始就透露合作问题的机会。而且在初期，恐怕要当心联豫钟颖合作起来对付外来有争权可能的人。

    磨合期过后和联豫的经济利益分配方面合作，比较好的方向应该是藏地药材贸易，药材贸易的来往通道向北是西北的甘肃西南部一带，而向南则是有名的茶马古道，连系四川与云南。四川是联豫曾经做官的地方、联豫利用川军的来源，这并不是要卖给联豫人情，联豫这种人对人情分寸拿捏得当、不会轻易领受人情，而是要下一盘稍大一些的棋，结合滇系军队出四川、贵州等地多所处理不当铩羽而归，强行干涉四川一带的事务实为下下策，在四川这样易出军阀的好地方，强行干涉四川事务不明智，不如顺其自然，顺便把联豫这个人安插在其中，到时各方关系的转换可进可退，一则涉及这条古道的贸易，云南和四川必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扬一抑一或离间都不可行，二则联豫在藏地和dalai等发生权力的利益矛盾，有四川为退路，但四川革命风气很盛，对联豫的八旗贵族出身毕竟会提防，联豫的身份处境可能有一种相互制衡的作用，即可能与北方北洋军阀有一定类似之处，实业洋务等方面同样会精进，但可能与四川的激进革命氛围相互不协调，如果说四川的革命者有早期革命者的素质局限性等方面问题而让联豫通过权术再掌权、形成联豫这种人的复辟，那么刀剑起家者必亡于刀剑之下，同样有办法再用权谋和圈子的学问斗倒联豫，这样掌四川之权就名正言顺也不会导致连年军阀混战硬手段的无功而返，不是没有危险但是胜算把握比较大、想要彻底解决一些问题又不在不必要的方面发生太多损耗、就要选择在可以耗得起的方面来一次比较大的改变哪怕有斗争和危险性。联豫虽然是官场油条，但有些方面可以利用，钟颖虽说年轻但聪明甚至在某些方面的圆熟超过联豫、但有些方面又斗不过联豫，这种性格并不是好控制的人。如果说联豫到了这一步无意再复辟、更何况他八旗贵族的身份复辟在革命氛围浓厚又远离东北华北的地方复辟更难，那么有可能提供一种发展的新思路，兼具北洋系和南方的优势也有可能。以后钟颖的结局必然予期不良，但是联豫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至于那条云南西北部至藏地的通道，只能掌握在云南人手里，目的当然另有一条，就是在藏地发展一些武器例如由炮兵演化出的制导武器等可以有既保密又能占据制高点的作用，把云南初级生产的材料运至藏地秘密地点进一步加工组装即可。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与联豫这种表面上滴水不漏的人的磨合期不会太短。政斗中只有初出茅庐不懂事的人才会一上来就闹矛盾或出尔反尔，只要有一点经验的人都会在磨合之后的合作利用而后斗争于无形，做无形中螳螂捕蝉身后的黄雀。联豫相貌打扮都普通，只有眼睛和神态气质透出精明强干与曾在京城居留气质和架子不倒的印象，看似豪爽热情，实则精明有分寸地拱手见礼，表面的豪爽热情之下实际是一种拿捏恰到分寸的距离感和拒人于无形。

    此时钟颖从后堂出来，刚才的飞扬跋扈和冠冕堂皇全然不见，在神色上早已扫清了刚才的痕迹，而只如同一个最普通的优雅的官宦子弟翩翩少年一样，翩翩优雅从容周旋，尽管他在背后跋扈和远见不足，但确实有他的过人之处。

    联豫拿起京派内画鼻烟壶，稍微吸了一会烟，开口说道：“目前局势您也看到了。您认为当下的重点在哪里？”

    苏兰香淡淡看了联豫一眼，一字一顿地说：“联大人先密切注意英国是否派来勘测考察队伍、密切注意藏地境内有无这样的人出现，以后若谈判时，防止英人玩外交文辞，多提防一手；同时多关注国内的舆论，该控制的要控制，该透露的要透露，同时和外国人的关系要小心，该控制好的没控制好，当心不明真相的舆论群体群起而误事并误导众人，该透露的没透露，当心一直控制之下突然决堤之后同样会出现不明真相的舆论胡乱猜测，再被外国人或别有用心之人利用，这两种情况对谈判和武力的双管齐下迅速解决问题都极度不利。您是前辈，大的方面还得您把握，我自当尽力辅助您。”

    联豫一听，不由得心底震惊，以前怎么就没有注意到。或许，联豫认为自己是中国人，是非常真诚的，但总是不自觉地站在八旗贵族这个立场上而不自知。在这样一个变局最大的时代中，老北京生活的缩影在洋人面前有些无所适从，很多身在北平的八旗贵族因为各种原因倒向洋人，其余有些八旗贵族认为自己是中国人是非常真诚的，但另一些方面也是按照固有的轨迹滑行下去。西姆拉会议的外交辞令和麦克马洪线的骗局，不是习惯了中国式思维方式的这个出现很多让人笑不出来的黑色幽默的时代的人可以轻易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