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拉萨之战（三）

    钟颖回到家里，不动声色地筹划着控制舆论、斗倒或暗除反对势力的方法，控制舆论不只是在外国侵略势力当前时的国家大义面前与国内其他人联合那么简单，同样也渗透了在这一控制舆论的进程中到底是由他来控制还是由联豫来控制的问题而且需要想办法阻碍苏兰香夺权。究竟先联合哪方面政治势力？现在控制舆论的目标，是对抗国外阴谋，需要与国内联合，首要目的是做事而不是一味乱斗，但是，毕竟他做事的概念与真正做事是不同的，而且，先斗甚至斗得幅度及范围都相当大而后自己掌权自己做事是一个传统。对苏兰香不能斗，但是可以打压。现在联豫和钟颖两人能掌握的兵力与士气都不足以对抗正在增援的叛军，不能不依赖苏兰香的力量，故此现在不能和苏兰香斗，但并不是没有办法，最好的办法还是打压。而联豫，在对付苏兰香以防夺权的目标上，可以成为同盟，但是，联豫治藏更多是苦劳而很少有功劳，钟颖自认为天赋比联豫好得多，居于联豫之下实在不甘心，而且因为天赋和观点的差异，钟颖和联豫的矛盾并不因为是同族就减弱矛盾，恰恰相反，这里只有利益。袁世凯及京城方面是幕后的关键，但是，在联豫、钟颖、苏兰香三人之间，袁世凯首先选择的恐怕只能是制衡，钟颖也知道联豫和苏兰香都必定先看明白了制衡这一点。现在怎么办？在控制舆论的过程中，能不能找到各方面对手的破绽和突破点？

    忽然，钟颖眉头一皱，叫过在新闻舆论行业做事的心腹来低语几句。心腹领命而去，少顷，一位与钟颖同龄但并不像钟颖这样有一种阴沉复杂中带几分圆熟和威势的气质、似乎神色间有几分狂妄但十分聪明有才华的年轻人出现在钟颖心腹的面前。

    钟颖的心腹暗自思忖，只要这个年轻人脸上倨傲狂妄的神色还没有改变，就仍然可以把这个年轻人当做枪手，而不必担心被反算，而且因为不涉及女人，不用担心年轻人的倨傲狂妄会带来女人特别是年轻女人常带来的麻烦。

    尽管这样想着，钟颖的心腹却流露出年长同事的和蔼平和与不动声色，看似平常谈天家常，对年轻人说：“小伙子，做新闻工作有几年了？”

    年轻人似乎有几分受宠若惊，却表现得谦恭然而仍然掩盖不了那种骄矜，答道：“刚刚一年。”

    钟颖的心腹取出一份文件，上面有几个题目，对年轻人说道：“这里有几个题目，选一个你比较擅长的题目，写一篇社论。”

    年轻人看了一下，挑选了其中的一个题目。其实钟颖的心腹即使不用看也知道这个年轻人所选必然是这一项，因为这是一个最容易也最有利于出风头的题目，对于头脑不会多转几个弯、只急于提高自己影响力却不打算太用心太扎实工作并且不想一想背后的问题的人来说，这样的题目几乎是必然的选择。

    见到鱼已上钩，钟颖的心腹寒暄几句，即便辞去。果然不出所料，几天之后，年轻人拿来一篇文章，但钟颖的心腹看似大略浏览了一下其实几乎没看，因为不用看也知道这个年轻人是怎么写的，文字质量必然很好、方向不会出错，这类人和这类文章写出来的内容都是大同小异。只是这个年轻人不会知道背后的玄机，还没到他有能力知道的时候。

    事情办好，钟颖的心腹来见钟颖的时候，钟颖又从容缓慢地拿出了一张授意文件。此时钟颖的脸上虽然平静，却隐藏着一种杀气。钟颖的心腹接过阅览一遍，不由得浑身冷汗直冒，用敬畏的眼光看着钟颖。

    钟颖却早已预料到了心腹会有如此反应，轻轻长叹了一声，说道：“明白你和高层的差别在哪里？在考虑的问题不同。做到比较高的位置，不会再为个人利益患得患失而且最反感为个人利益患得患失斤斤计较的情况，需要考虑的，要么是代表更多人的利益，包括代表更大的利益集团的利益以及通观全局担当大任而在国内的具体文化背景下单个人的生命变得不重要；要么是做事，如果这种做事的人内心还有青史留名的名之牵绊往往境界还不够，更高的往往是滴水不漏脱离了名的羁绊的人。很多事情看似简单，但背后有一般人玩不了的规则和玄机。”

    钟颖的心腹没动，他早已了解了钟颖的性格，此时钟颖肯定还有内心独白没有说出来。

    果然，钟颖停顿了一会之后，长叹一声，继续说道：“我，联豫，苏兰香，甚至还有以前的罗长?、陈渠珍这些已经告别的对手，哪一个不是在当棋手的同时当了棋子？更高的位置无非就是更大的利益圈子，让每个人为自己的利益即使精于计算也不得不心甘情愿成为圈子里的棋子，位置越高，要考虑的利益圈子越大，就越漠视单个人的利益甚至生命，不是我不相信有人能够跳出这个规律，而是事实上根本跳不出这个规律，除非根本就没有被规律接纳。更可怕的，是根本就没有被规律接纳却以为已经超越规律以上这种自欺。”

    是时，苏兰香却在与进攻的藏军首领在拉萨附近打运动战。联豫钟颖在以前几次进剿失败中兵力士气损耗都非常大，不得已只能依赖苏兰香。

    隐蔽己方的真实意图和主力，判断敌方主力和意图并寻找战机，双方都想消灭对方的有生力量，历来运动战的不二法门在于此处。是时藏军气势正盛，又裹挟了新附加入战斗的其他藏军，一时竟有气势正盛之感，然而援藏滇军的真实水平并不在表面上的气势，而在对战机的准确判断和己方的隐蔽及执行方面。

    苏兰香决计先形成从拉萨向江孜方向的佯动，诱使敌军作出以为己方要迂回包抄的判断，之后，藏军首领果然以为援藏滇军要向接近江孜的方向包抄切断藏军后路，于是采取手段反包抄，一路联络江孜地区附近叛军夹击滇军，另一路向拉萨方向准备进逼拉萨，这两路的手段是要切断滇军各部分之间及滇军与驻藏军联系、并断滇军退路以形成反包抄。然而，滇军从拉萨向江孜方向的佯动只是佯动，主力已经在拉萨附近以逸待劳准备与藏军进逼拉萨的一路决战。

    藏军已分两路，参与决战的只有其中一路，而滇军主力在拉萨附近以逸待劳，但藏军虽然人数减少，却在人数上不占绝对弱势，气势上仍然很充足。狭路相逢，必定是硬碰硬的苦战。这个时候，滇军的炮兵和火药发挥了作用。隐蔽炮兵位置，而以在其他地方引燃火药的方式干扰敌军对炮兵位置的判断，炮兵与其他兵种互相配合，而比较好地隐蔽、不被发现和摧毁，对敌军形成了比较强的杀伤力。激战之后，藏军因开头气势过于充足而形势扭转之快超越他们的预料，虽然藏军也经过川军及英方提供的专业军事训练及也有现代化的武器，但真正的战争中更多还是凭借血性与激情，一旦士气及形势发生过快的扭转可能对此的反应不够迅速，虽然在血性与激情充足的时候彼此激战、一战已经血流遍野，然而最终还是滇军胜出，藏军溃退。

    击溃拉萨附近的藏军，滇军迅速补充略加整顿之后，回师江孜，在江孜附近的决战中，又一次以干扰藏军对滇军兵力及主力判断的方式来出其不意迅速击退之。白天有意派出一部分部队沿江岸行军，令敌军以为主力在江一岸而向这一方移动，夜晚将部队秘密调到江的另一岸，仅留小部分在原处，以小部分兵力牵制住敌军，与之同时，大部分兵力却已经占领江孜附近的几座有重要影响力的县城，藏军至此已孤立无援，因为本来认为藏军服威不服德而制造矛盾激化矛盾的是联豫，故此如果采取恩威并施的方式而不是在藏军孤立无援的情况下继续进逼，心理战已经足以让对方投降。说降安抚维稳之后，战事全面结束，滇军取得整个战事的成功。（江孜这一小段有的情节比较熟悉？原创为白崇禧，这里借用一下。）

    此次战事结束，苏兰香以运动战方面的高水平取得此次战事的胜利，回到拉萨城中，铺天盖地的舆论却都是关于为藏军做教官的川军军官与藏方勾结的事情以及幕后秘闻和牵扯方面，苏兰香的军队参战并取胜的消息匿无声迹似乎被封锁了。

    安恩溥悄悄问苏兰香，授意封锁战争胜利消息的是不是钟颖。

    苏兰香淡淡地说：虽然引发舆论斗争并夺权的是钟颖，但封锁消息的却不是钟颖，而是联豫。

    安恩溥又有些担心，联豫这样做是不是更加不利于滇系，有没有什么办法解决。

    苏兰香却淡淡地告诉他，联豫这样做，正表明他的态度并不是一味偏向钟颖，只不过钟颖虽然聪明却还没有觉察这一点。

    安恩溥惊问，既然联豫和钟颖在这一方面似乎联手，要不要反击。

    苏兰香淡淡地说：现在联豫还是相信我的，这一手并不代表他完全支持钟颖，而是一种制衡手段。如果立即反击，其结果不但起不到反击的作用，反而还早早地暴露自己以及让别人感觉自己不知道别人的心思而更容易成为攻击目标甚至更容易成为弃子，虽然每个人都是棋手，但每个人也都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充当棋子的身份，原本只是试探，而立即反击则成了化试探为敌人，无疑是下策，要斗钟颖，不是在现在，而是继续隐忍寻找机会。

    事情自然不出苏兰香的预计，钟颖挑拨插手舆论把水搅浑、并借助为藏军做教官的川军军官与藏方勾结的事情来做斗争矛头，背后的指向当然要挖得更深，另外一个目的也是钟颖对联豫的试探，之后钟颖在试探以后还会出招，而且钟颖的这一招，在表面上还是在支持联豫的观点，也就是华夷分明、夷人服威不服德、批判与藏方勾结的川军军官的同时正是深化了这一华夷分明对以威代德这一主张的捍卫，但这只是一个表面，实际要把战火引到哥老会头上，当然如果将哥老会的问题再深化，引到革命军甚至引发到滇系那里也不是没有可能，而再之后，下一步可能就是夺联豫之权了。钟颖想打压苏兰香这一可怕的对手，但联豫将计就计封锁苏兰香领导战争胜利的消息，表面上看是对了钟颖的心思，但实际上，联豫的打算已经不知不觉不再只支持钟颖，而是开始倾向制衡和苏兰香这一边。既然钟颖敢打出第一枪，虽然聪明则已，但是没有察觉到联豫的细微变化，谁能容忍这样虽然聪明但是嚣张的人，钟颖并不明白这一点。而且，钟颖虽然客观上不是不想做事，但是经常陷入为斗而斗把水搅浑的误区，这次事件是钟颖把水搅浑，看似能够借机斗倒反对势力，但又将藏事恢复和平的难度更加大一层，这不能不说是这种虽然想做事但陷入为斗而斗把水搅浑的误区的后果。

    在这一状况下，看似对滇系极度不利也对整体局势极度不利，但实际上，藏着意想不到的转机，注意观察就可以观察出来。这样的斗争不是只有一个回合，也不是只有一边倒的一起一落，起落沉浮经过多个回合之后的实质才是最重要的。

    苏兰香的态度却似乎很奇怪，不但不居功、不还击，甚至像根本不曾有战功一样，而且在表面上和联豫钟颖两方面都保持了不错的关系，经常在白天分别公开地访问联豫和钟颖，都是正常工作的内容，一段时间下来，钟颖放松了警惕，但正在这样的时机，苏兰香虽然仍然是在白天很公开地分别访问联豫和钟颖，但访问联豫时的利益交流与共识却在加深。这一点，钟颖放松了警惕故此不会多想也不会察觉。

    此时，见到苏兰香不但没有还击而且作出了正确的选择，一次在背地里，联豫似乎若有所思，说道：“无人没有利益，一般人不过是注重利，或是高层已经不在意利或是修为不够而且缺乏通达的注重名，绝顶高手注重的是在圆融通达中保持一份正直和担当与做事的能力、更为注重潜移默化中以潜移默化的方式不知不觉改变很多事情，但纵然是绝顶高手也并非没有利益，担当社稷江山尽管是用帝王之学权谋这一担当对有些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利益，然而苏兰香这个人，利与名对她完全没有影响，倒是有几分潜移默化来不知不觉地影响全局和人的思想的能力，但是用帝之王学和权谋来担当江山社稷的担当两字对她来说是作为但恐怕不是利益，这个人的利益到底在哪里，让人捉摸不透，这样的对手前所未见。”

    对于钟颖，联豫却淡淡一笑评价道：“上谋谋德，中谋谋智。钟颖他步步为营却始终比我输一着，不是因为他不聪明，只是因为他没有参破这一点。”

    听到这话，苏兰香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有的人是被小局限住了，有的人却是被大局限住了；有的人是被有局限住了，而有的人却是被无和空局限住了。这两种情况都是后者更可怕。”

    当然，虽然苏兰香和联豫的利益交流与共识在加深，毕竟联豫所布的局是以苏兰香制衡钟颖，如果说苏兰香仅仅与联豫有利益交流就错了，另一方面，苏兰香也一直在与袁世凯政府保持秘密联络，以袁世凯在帝王心术权谋方面的造诣，自然会作出正确的选择。联豫、钟颖肯定都在与袁世凯政府作秘密联络，然而，联豫所代表的是原本的旧势力基础上的一点改革却有苦劳无功劳缺乏做事及领会上意的眼光和智慧，钟颖所代表的看似做事其实只有他自己，而滇系的立场不但符合袁世凯政府的立场而且更深层次上有联豫和苏兰香之间的制衡与合作会让原本不是强势政府的北洋政府在某种意义上对藏地的掌控加大能做的事也更多。同时，对于川军、哥老会、藏方，这些在藏地的各方势力，苏兰香采取的都是与联豫和钟颖分别交往的策略一样，关系都大概不错，但却没人往结党营私另有目的方面想。关键在于，在公开公正的表面和前提下，抓住袁世凯政府这一关键、同时在联豫那边作出正确的选择。下一步，斗倒钟颖、一定程度上联合联豫，恢复藏地和平与发展，当然同时存在的是一个现代人和很多清末民初的人的思想碰撞、也是一个人与很多人的思想碰撞，这需要的不一定是斗，更多的，是潜移默化将自己的思路润物细无声地深入到做事的方法和以后的发展大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