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西山铁立风潇洒

    古朴清雅的日式风格房间里。钟颖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应付眼前的日本公使，表面上却放得开，与身边的两名和服女子调笑。

    钟颖的欣赏眼光还是偏向于东方传统，偏爱肤色洁白、眉目细长、脸型不是很有立体感、颇有东方美感的女子。而且他一向以“是真国士自风流”自居，自然也是以正直能做事自居，对待女人也并不刻意压抑自己的喜好，也不会让任何女人影响他的谋略和判断。他不喜欢美得有特色有风格的美女，认为女人还是偏向东方传统的好，而且认为真正的真国士自风流的人不必追求有特色有风格的美女，反而是有东方传统的女子更能契合他的心灵也更符合他不让任何女人影响他的谋略和判断的这一点。有的时候钟颖的一些随员会挑选有特色有风格的美女、然后因为他们自己不是真正的男人故此想象有特色有风格的美女受到惊吓在他们面前软弱而可以趁机满足他们不干净的幻想的这种情况，钟颖对此颇为鄙夷，认为是中国本土一些恶劣习性的表现，只不过钟颖一般不管这些，在钟颖心里，自己自然不能和这些人同流合污，应该做严以律己却能真正做事的人，绝不压抑自己对女人的喜好，但也要严于律己。此时，钟颖欣赏着眼前和服女子洁白的肌肤、玲珑悬直的小巧鼻梁、施过黛色的眉与光滑的唇，以及女子领口露出的脊背由洁白变得绯红，与华贵而柔软的衣带、元禄袖的和服，不知为何，却想到了樱花，那幻灭与凋零之美、与剑道和武士道精神并存的幻灭与凋零之美的樱花。或许这不难理解，也许是他在曾经的八旗贵族生涯中在幼年时代接受“要么适应残酷的规则并绝对服从要么被淘汰而死”的规则的一种投影吧？八旗贵族的性格底蕴与这种规则，原本与东洋武士道以及幻灭和凋零之美有某种共通之处。而东亚文化圈中，总是被强迫接受一种想法价值观或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想法价值观、不懂得真正的包容尽管在表面上好像包容但不能超越一个框架规则，是东亚文化圈的一个共同之处，而满清贵族与东洋倭寇在这方面体现得尤为明显。

    “樱花啊，樱花啊，暮春三月天将晓，霞光照眼花映笑。万里长空白云起，美丽芬芳任风飘。去看花，去看花，看花要趁早。”每当钟颖听到这首歌的曲调，就会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特别是“美丽芬芳任风飘”一句的曲调。

    “中国有句古话，醉卧美人腕，醒掌天下权，放眼天下多有碌碌无为之辈，有几人能像钟大人这样真国士自风流，我最欣赏的，就是钟大人这一点。”日本公使虽然带钟颖到这样东洋文化下易于藏污的娱乐场合，但言谈间仍彬彬有礼流露出风度和严谨。

    钟颖却冷冷一笑，抓住日本公使的话中破绽，既点明自己性格中真实一面又用了权谋曲折之处：“一入江湖，岁月催人，快意宏图，大丈夫当如是！不过，虽然快意于宏图志向，但不知这‘醒掌天下权’又是何意？明白自己的位置，既不顺流也不逆流，灵活调整方向，才是我一贯所为，何必活得那么累？”

    钟颖这话虽是回绝日本公使拉拢，但真正目的却并不是回绝日本公使拉拢，钟颖与联豫不同，联豫因母系的汉族血统而既有满清遗留秩序却仍有中国并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如果一个人不在汉文化之内但母系带来汉族血统或有其他原因的话，那么他看问题会客观得多，一般不会带着有色眼镜只找人薄弱处攻击一味否定别人，并且可能带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只是不排除在一些方面仍有极端情绪的可能，一般身上带有两种以上不同文化对话结果的人差不多都是这样，客观从容但必须先战胜自己，或谓取其一方文化认同感则意味对另一方人伦孝道不足，实则不相冲突除非在极度缺乏处理事务能力非黑即白的人眼里，故此这类说法为谬误且往往出自非黑即白之人），但在钟颖心里却是彻底有满清而无中国，不惜运用一切挑拨离间的手段、削弱一切力量并蒙蔽一切人的眼睛挑起互相争端维持平衡让满清贵族得利益，他所谓的做事可能离不了这种不惜一切挑拨离间削弱一切力量中用权谋来提升人生境界――当然顺便恢复满清贵族利益与这种所谓的提升人生境界齐头并进。钟颖的实际目的，是不能公开卖中国以免被抓住把柄，拒绝公开卖中国是他的原则但并非出自爱国而是利益考虑――此人心中只有利益（可不仅包括满清贵族地位金钱的利益、也包括旧秩序的秩序利益及做事及人生境界即所谓“法”的利益）和满清，才没有中国，另外就是，拒绝拉拢来表示出原则才能在符合原则的方面获得更大利益。只是，这些弯弯绕绕，恐怕东洋倭寇无处了解。

    等这次应付完日本公使之后，钟颖有把握有决心运用自己的谋略能力来为京城和东北地区的幕后联系特别是满清贵族的复辟打下基础，但钟颖在考虑，是更适合当一切的谋划者和全权代理者呢，还是更适合从一切的谋划者和全权代理者的身份走出再更拔高一层自己成为统筹全局的领导者？（用现代的话说，职业经理人还是老板？）一切都有可能，明白自己的位置但不停地突破瓶颈来走到更高的位置。不过，京城和东北地区甚至到日本的幕后联系可以为满清贵族复辟的基础，但东北地区并不能离开中原而单独存在，其原因不是因为满清贵族有多好，而是因为那种习惯了接受强加的价值观于人及强迫强加自己的价值观于人的社会规则已经把东北地区的汉民同化到思维方式跟满清贵族及东洋倭寇没什么区别，虽然汉人社会本身也有这种强加价值观的问题，但在满清贵族和东洋倭寇的影响下分外异化。也就是说违背原则比如离开中原单独存在以及一些太过分容易被抓住把柄的事还是不能做的。这是钟颖的想法。此时，钟颖、苏兰香、联豫三人的博弈在于，钟颖想要藏地的权力，因为要满足做事的愿望，同时暗中联络京城、东北、外蒙三方的局势，联想到藏地与外蒙以及历史上发生过的满清皇帝对藏地事情的处理就可以想到，目的是为复辟而且也有关于心的境界这方面的潜在利益――不管是谋划代理也好还是统筹全局也好。苏兰香的目的是严防满清贵族的挑拨离间余毒并用相对不偏不倚的方法恢复边疆稳定后进广东中枢政略博弈篡位，联络北洋系保全国家利益，所涉及的势力与钟颖有一定重合之处，而目的和钟颖是背道而驰的大前提下具体操作手法的一定相近之处。而联豫没有进一步的志向，仅限于洋务实业以及边务，既不能像钟颖一样极端满清贵族立场，也不能像汉藏回这一系统一样完全脱离满清贵族的遗留痕迹而站在对立面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一个平衡。对钟颖来说，不得不依赖日本人来获取东北地区的利益其实是一种耻辱，他的谋略使得他准备谋求更高的发展，尽管不得不依赖日本人，但有些方面还是要留一手，恐怕日本人在经过满清贵族异化的几千年权谋积淀面前不过是个小学生。

    日本公使虽然没有明白钟颖内心的曲折弯绕，却也并不能就此认输，想办法让东北地区处于日本的实际控制之下，并在外蒙及藏地的问题上取得力量平衡，需要先把钟颖这一实际策划者利用在手里，并不能因钟颖的拒绝和有意拉开距离而放弃打算，说道：“据我所知，胡海棠小姐曾去欧洲旅游过，不过她的真实目的恐怕不是旅游，论起空手套白狼的水平和把资源流动起来以图长期发展的水平，恐怕还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您的远见和胡海棠小姐的公关运作能力。”

    钟颖冷冷一笑道：“太高看鄙人了。至于胡海棠，女人毕竟是女人，顶多有点公关能力，根本称不上什么把握大局的能力。有话快说，这年头每个人的时间都有限，每个人有自己的事，不可能无限绕圈，我喜欢高效单刀直入的谈话方式。”东北，外蒙，藏地，东亚大陆北上还是南下的战略，东洋倭寇的这盘棋还真不小。

    日本公使直接递过一张纸，上面写的除了通常所见的东北及华北地区的满清遗老遗少势力若聘请军事顾问必聘请日本人、共同开发东北等地的矿藏土地资源等并且非经同意不得让其他势力共同开发等等，但另外有一个内容，却是关于外蒙和藏地方面，日本要作为满清贵族在蒙藏利益的幕后扶植者与利益分成者，必要时不排除宗教控制蒙蔽等手段。

    钟颖心中冷笑了一下，盘算着，这些条件除了个别几条不能答应之外，其他的答应也不妨，购地租地，可以叫他一寸都买不到手，其他方面，也自有办法让他们不能太过分，论起玩权术和空手套白狼的水平，这些日本人还是嫩了些。虽然满清遗老遗少需要投靠日本来维持复辟的权利，但是钟颖看到，一味投靠日本肯定行不通，还要引进其他国家比如欧洲国家势力以及扶植东北地区一些草头王来对抗日本作为平衡。

    而且，从话里可以隐隐地看到日本的大陆野心，从贝加尔湖流域到藏地，都是日本战略所涉及的，但也可以看出来，在密切关注日本国内情报的前提下可以了解到日本国内存在“北进”和“南进”的争论，而目前拿出的提议，是北进的观点占了上风，而把握住这一点，以及认真研究日本国内的战略企图和走上帝国主义之路的过程，很可能在平衡和对抗的方面能够起到作用。日英同盟，以及日英同盟衍化出的日俄战争，取得了在东北亚及库页岛某些地方的权利并以此为跳板，或许是以后一段时间内日本趁火打劫取得利益的先兆。联想到日英同盟及衍化出的日俄战争，以及英俄对藏地的插手，日本公使特意在藏地布局并找到钟颖这样一个在蒙藏地区事务及满清贵族中都举足轻重的谋略人物就不足为奇了。

    想到这些，钟颖淡淡而冷冷地一笑，说大部分条件都可以同意除了其中几条。对日本公使来说是大部分要求也已经达到，剩下的在商榷中也是正常。但日本公使又提出了一件看似匪夷所思的事――胡海棠已在日本势力的监视之下。当然，因为日本势力已经了解到胡海棠的资本运作方面的能力，提防的正是钟颖利用之以让日本购地租地一寸也到不了手并用空手套白狼的手段挤兑日本势力的这一手。

    钟颖听了这话，冷冷一笑：“我平生最反感女人影响我的判断，要是觉得通过控制一个女人可以影响我，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还是收一收。和女人的情义固然重要，但如果情义到了影响判断的程度，就应该毅然决然地舍弃了。”

    虽然说不在意，必要时可以牺牲一个女人来成就大事，但钟颖还是隐隐地心痛了一下。胡海棠在他心里，还是占据了一定位置，虽然胡海棠实际年龄比钟颖大一点，而且阅历积淀都算深，但钟颖还是觉得胡海棠有的时候更像一位纯洁有点迷糊而值得怜惜的女子，钟颖甚至感觉她有时似乎像比自己年轻一样。钟颖丝毫没有碰过胡海棠，并不是因为他不爱她，而是因为他心里爱她却觉得她比较纯洁而值得怜惜，自己已经结婚，而且妻子是典型的刚愎自用擅于搬弄是非的旗下少奶奶，胡海棠这样跟着自己恐怕会委屈她，希望胡海棠有更好的未来。

    钟颖此时有点无力感，眼前浮现出胡海棠那精致的面容以及柔眉细眼中的光芒，那个时候，她不仅看到了在中国经商无论何时都要讲politics这一点，而且她从自己的人际敏感度意识到，不仅实业可以做，而很多无形的资源比如资本和人际关系的积淀等等也可以通过各种方法来达到尽量不闲置不浪费并且能够利益最大化的目的。不可否认，这个女人有，但这种更多是对身为女性的一种不服输，想突破大部分女人的瓶颈，在政商两方面的在这个女人的身上体现的是对自身价值的追求，而并不是有所求于钟颖，恰恰相反，她给予钟颖的柔情毫无所求，这个女人爱得苦，爱得可悲，却更激起了钟颖心中的怜惜。或许，相当多的东亚文化圈内的女人都是这样可悲，反而因这种可悲而激起怜惜，而且很多人把自己委屈得不得了还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可理解而并非既不委屈自己也不委屈他人的健康做法，而东亚文化圈内的很多男人心不大，自己不大还不希望女人真正从容，这两者是不是都是一种畸形呢？恐怕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胡海棠深深爱着钟颖，但那个时代的东北和华北，很少有人真正思考民族精神是什么，一切只弱化为主体民族的民族习惯和对任何不同的事物敬而远之，几乎没人真正思考民族精神是什么，正是胡海棠和钟颖之间的爱情，把胡海棠推向在无意之中为满清统治者这一对立面提供帮助的这一无望的爱的深渊吧？大部分人没有真正思考民族精神是什么，但钟颖的思考就有深度就不片面吗？钟颖甚至隐约感到，如果胡海棠认识苏兰香的话，那么胡海棠的人生要么来一次彻底的转折和意想不到在何处的改变，要么走向樱花一样凄美的毁灭。暂时她们应该不认识，但在政略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如果认为什么不可能那绝非成熟的政略家所为。但是，钟颖不喜欢苏兰香，恐怕不仅是立场和气场不同的原因，钟颖把世俗主义和主体民族摸得很透，故此觉得一切都应该为规则服务，包括那种生命的健康热情力量也包括真正的信仰包括道统隐文化真精神，一切都应该在规则之下，或许这是汉文化能同化却不能接纳不同只能敬而远之不能打破规则的原因，被钟颖摸透之后也成了为钟颖所用的规则。苏兰香却认为如果不能打破传统和妄想和习惯束缚的话就是懒汉和懦夫，当然不是要违反体制，而是不要被传统习惯和妄想这样的东西束缚不要变成懒汉和懦夫，而且欣赏更为符合生命本质更为健康的人格与生活方式，对东方的压抑以及强加和委屈自己期盼感谢这些甚为反对，施舍的前提是有完善的理智以及不委屈自己也不委屈别人，若把自己委屈得不行又期盼别人感谢是对别人和自己的人格的同时侮辱、这种东方传统是一种很不健康的东西，这些并非不懂规则，而是在体制内知道规则之后还这样想，这就是和钟颖的不合之处。而且，苏兰香很美，却与钟颖喜欢的类型完全不同，她的容颜相对一般东亚人来说稍微多一点立体感，而且肤色白皙中带着一种小麦色，眉毛很美但并不是细眉，或许身上有一种东西就是与东方传统不同，虽然也是东方美女，却和钟颖欣赏的类型完全不合，种种原因之下，钟颖总是感觉苏兰香会带来隐隐的威胁。

    记得那时，胡海棠对他说起如果把资本和人际关系以及文化积淀等整合起来、让它流动，在流动中不闲置而实现价值的增值，以及在土地许可批文的买卖和开发等方面的设想。钟颖说，要看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算别人算不清的帐，管别人不管的事，这句话的意思看胡海棠的反应似乎并没有真正弄懂，但能够感觉到胡海棠一直在为钟颖默默努力，提升着自己也收起了原来的自己。但是，这是真正的胡海棠吗？失掉了自我和真正的无物无我又怎能一样？钟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个时候回忆起当时和胡海棠相处的时光，有一种隐隐的怅然若失。

    曾经，云南有一首凄美的情歌，是元末明初阿盖公主所作，钟颖到藏地以后，也听过这首歌：

    “吾家住在雁门关，一片闲云到滇海。心悬明月照青天，青天不语仿三载。欲随明月到苍山，误我一生踏里彩。吐噜吐噜段阿奴，施宗施秀同奴歹。云片波粼不见人，押不芦花颜色改。肉屏独坐细思量，西山铁立风潇洒。”（踏里彩：锦被，指代姻缘。吐噜吐噜：可惜可怜。同奴歹：同我意。押不芦花：阿盖公主名字，意为美丽的仙草。肉屏：骆驼、驼峰。铁立：松树。）

    钟颖自以为在权谋深处经历过，此心已光明，或许正合心悬明月，但那个女子在大事面前必须舍弃一些人和东西时不得不舍弃。此时钟颖的身影，或许正如同西山残照与萧瑟风中的松林，潇洒而落寞。

    之后钟颖虽然与身边两名和服女子尽情调笑，应对日本公使也甚为得体，不用克制自己不去与和服女子调笑，占点该占的便宜却就是老辣不留破绽不被强迫影响决定，才是高手所为。过后，日本公使要钟颖把和服女子带走时，钟颖却婉拒了。日本公使见钟颖婉拒，立即打骂两名女子服侍不周，依稀可见两名女子身上已有深深伤痕。钟颖见此，诡谲地思考一下，说道：“这个千代子，我要了！”见另一名女子伤心，又说道：“好吧，千代子与绘里香两人，我都带走。”

    日本公使诡谲一笑，说道：“钟大人果然是真国士自风流，佩服！”

    钟颖冷冷一笑，揽过两名女子，出门上马飞奔离去。自然，他知道这两名女子是间谍，但他正要将计就计。若让这两名女子也互相提防，倒是可以导演一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