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情俦各舒心事

目录:情剑江山(原梨花落尽空余香)| 作者:月栖西窗| 类别:都市言情

    吴歆去后的日子里,袁梨晨不过看书、摹字,做些针线打发日子。这日夜里,她已睡下,朦胧之中,似乎听得叮咚之声流淌,一时醒来,只见窗外月色如洗,流水一般顺着窗纸淌了进来,侧耳细听,窗外竹叶摇动,发出细细清脆的声音,她莞尔一笑,以为自己刚是做梦罢了。

    因瞧见外面月光良好,人越发清醒起来,她知是睡不着了,便披衣起床。推开房门,  只见天空幽蓝澄净,只有几缕云,也淡薄的跟蝉翼般透明,一轮满月如镜,清辉四射,一片晶莹。

    “又是一个月圆夜了。”她心里低低叹道。想着去年中秋,也是这样明亮的月,一府人笑语晏晏,何等热闹,今年中秋却人各分离,不知是何时过去的。此时她想着往事,不由就坐到院内的石凳上,这院子是她独住,再无人扰,她坐在那也不知过了几时,直到觉得身上寒浸浸的,才打算起身。

    袁梨晨慢慢踱着步子回去,却听到那琴声又起,十分真切,再不是梦,就驻了步子立在竹林下静听。那音波穿破这冷夜的清净,和着竹林的风声,却是从隔墙的邻家传来。这琴声悲缓,抚琴之人似乎心情抑郁,那震颤的音律,激得这如水的月色像也凝滞住了,似要滴出泪来,竹林内风声低徊,似在同情相应,枝头几只宿鸟不忍听,扑翅飞去,袁梨晨在这听得全身冰浸一般,紧了紧衣裳,却不舍得离去。此时,那琴声又转,似幽泉蜿蜒而来,又似潮水四溢开去,时而激越,时而呢喃,那弹琴的人仿佛忆起什么欢喜的事,琴声温柔颤动,热情敏感。

    袁梨晨听到此时,不由长长“哎”了一声,这叹息的声音,在静夜里十分明显。邻院的人似乎听到,骤然收手,琴音便断了。袁梨晨自觉失声,暗恼自己鲁莽,却又有些期待对方再弹,一时只站在那,并没离去。突听那墙交界处传来几声异响,她吃惊相望,一会只见一个脑袋探在墙头,她不由叫道:“是谁在哪里?”

    却听墙头那人举手“嘘”了一声,道:“是我。”又探出大半个身子来。袁梨晨借着月色一看,却是认得,正是侯重茂的面目,一时怔住。

    侯重茂嘻嘻一笑,跳下墙来,只笑看着袁梨晨。袁梨晨往后一退,道:“你半夜三更的到这里来做什么?”她原本想训斥他几句,但因刚神交他的琴声,心头一软,那些话倒说不出来。

    侯重茂含笑道:“我弹琴,偏有人偷听墙角,还弄那么大声让我听见,只当是个知音要引我一见,所以特意过来看看。谁知我会错了意。” 黑暗中,他的眼睛如夜里的星星一样发亮。

    袁梨晨瞥了他一眼,道:“谁知道是不是你弹的,你这样的人,最爱装神弄鬼。”

    侯重茂的眉头微微一皱,又立即展开:“哎呀,这可叫我怎么说,要不,你跟我过去,我当面弹给你看?”

    袁梨晨道:“呸,谁跟你过去。”

    侯重茂微微笑道:“你不愿意跟我过去,那我在你家弹也行啊。”

    袁梨晨睨了他一眼道:“我没琴与你弹。好了,我算信你了,你回去吧。”

    侯重茂看着她,须臾叹了一声道:“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讨厌我的样子?”

    袁梨晨别过头去,皱眉说:“你这人最是轻薄,我就讨厌这样子。”

    侯重茂道:“我哪里轻薄了?”

    袁梨晨扭回头来:“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跑到这隔壁来了?可见你这人时时藏着歪心。”

    侯重茂道:“唉……好吧,我承认我这次藏了歪心,就算你说我这样是轻薄吧,不过要这样算起来,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也只对姑娘你,如此轻薄过。”

    袁梨晨便有些羞恼,说了一个“你……”却又不知如何说下去。

    只见侯重茂站在那又说:“你对吴歆好,便也罢了,他救过你一命,又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感激他倒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你认识我还在东方曦之前,就算他对你有解难之恩,你怎么再相见,却只认得他,不认得我?我看你对他也是和颜悦色,对我……”说着,还叹息一声。

    袁梨晨脱口道:“你怎么可以跟他相比,他那样的人物,举世无双。”

    侯重茂皱紧眉头:“你这话的意思,怎么倒不像是感念他的救助之恩啊?难不成你记得他,倒是为了别的?”

    袁梨晨听了倒吸一口气,心中默默想,若是没有叶知秋之事,自己是不是也会记得只一面之缘的东方曦,想到这里,不由心惊。

    侯重茂看她神情,心内已然明白,只觉得一阵酸苦,苦笑道:“你要嫁给吴歆,倒也罢了,谁也比不过他对你的恩情大。我只没想到,你居然喜欢的是东方曦。”

    袁梨晨听他如此直接明了,倒把自己向来含混不清的一些心思给挑明了,不由又羞又恐,跺脚道:“谁喜欢他了,你别胡说!”

    侯重茂目光澄清地看着她,慢慢说:“你要真不喜欢他,倒好。”说着,对着袁梨晨微微一笑,又说:“其实,我长得也很好啊,你也可以喜欢我一点点。”

    袁梨晨不由细细看了侯重茂一眼,她还是第一次这样认真的看他,他有狭长飞扬的凤目,英挺笔直的鼻,似笑非笑的薄唇,他的目光灼灼,不似东方曦温和明亮,也不似吴歆的温柔,他的眼似闪着火,光华流动,看着他,似有些灼人的感觉,他的眉似含着嘲,看人总带着些玩味的意思。俊朗挺拔地站在那里,没有东方曦的谪仙气质,却另有一种风流不羁。袁梨晨心里承认:原来他长得也很好。

    侯重茂见她看自己,又微笑道:“我虽不如东方曦名扬四海,却也熟诗书,擅音律,亦知天文地理,不会让你觉得粗俗、寂寞的。”

    袁梨晨今夜听他一曲,对他所言,倒也没有疑虑。侯重茂见她没言语,便又道:“你若嫌这样太文弱,我却也懂武功风流。骑射你原已见过,行兵列阵我师从名师,就是这剑法我也研习过。”说着,他身形微动。

    袁梨晨只见这院内竹枝一阵摇动,他不知如何折枝为剑,在这地上的落叶上,行云流水般在地上形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若干字。

    侯重茂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低头又看看字迹,苦笑一声,道:“冒犯了。”又改成“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等字。

    写完之后,伤感寂眷般地垂手站在一边,须臾方说:“其实我比他,也差不了什么,你为何总对我冷面相对?”又看袁梨晨,抿唇道:“莫非,你也嫌我少了那个太子的头衔,你若肯对我像他那样,只要你喜欢,我为你争得那物又有何妨。”

    袁梨晨看了他一看,背对着他坐在石凳上,说:“你们好不好,与我何干?我只等六殿下回来。”

    侯重茂听她这样说,叹了一口气,说:“你不喜欢我说这些,那我就不说了。”又问:“你是怎么出陈宫的?你原来身边那两位侍女呢?当日那一位,爽利泼辣,很讨人喜欢。”

    袁梨晨听到这,不由想起朱锦过往的种种,自从隐瞒了身份,这半年来,她从未和外人提及朱锦,对朱锦的感激与怀念,只能埋在心底,那是一个秘密,不能与外人分享,甚至,有时候她还要隐藏自己的哀思。如今,侯重茂提及,也许是这月夜容易感染人脆弱的神经,她突然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在呜咽中,他听到她断断续续地说:“她死了,朱锦死了。”

    侯重茂这个询问勾引了袁梨晨许许多多的回忆,以及她的寂寞、委屈,与不甘。她还想起,也是这样一个月色姣好的夜晚,朱锦和她诀别而去,她的叮咛,她的关切,她的依恋,如是种种,又清晰地浮现在袁梨晨眼前。或许这半年来的伪装与坚强,使她累了,又或许,是她并不擅长于此。于是,此时的她,似乎非常渴望一个倾诉的对象,那些支撑她的意念纷纷崩塌,她渴求一种释负的感觉,她似不计后果地说出那日的种种。

    侯重茂没想到自己一句询问会引发她如此彻底的大哭,他开始有些手足无措,而她说的话,混乱,又无组织。不过,他终究是明白了,他喟叹:“袁梨晨?你以为叫这名字,就真的能远离尘了吗?我们终究生活在这尘世中啊。”说着,他解下了自己黑色的外袍,披在依旧伏桌而哭的她身上,说:“夜深露重,你也不多穿点……”

    这衣物尚带着他体温,或许是因为太冷,就在衣裳附体的那一霎那,她感觉到了,她惊醒,她立起身来,想起了刚才的所作所为,她似乎后悔,似乎惊恐,她死死地盯着他。

    侯重茂只觉得她那双尚有泪水,且哭红了眼睛,慢慢又变得冰冷、锐利起来,刚才她的无助似乎是个错觉。他看她突然咬了咬唇,眼里露出一股愤怒的神情,然后快速地跑去离开,消失在竹径中。他望着她消失的地方,良久,长长重重地叹了口气,俯身捡起因她起身而滑落在地的外袍,翻墙离去。

    院内,只有清冷的月光,那些字迹渐渐被风吹得凌乱,与普通落叶再不不同,声迹四无,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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