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新月半掩着眸，也不多加辩驳，静默了一会儿屋内才响起她飘渺的声音，“世人都以为我是天之骄女，生下来就是尊贵的亲王府郡主格格。可又有谁知道，因父母不上心，一直到6岁我都没个正经的名字。

    我出生的时候，阿玛已经有了4女1子，我不过是个庶出，亲生额娘又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格格，嫡福晋也不待见我，给了我额娘恩典让她亲自抚育我。

    嫡额娘看着是个大度的，对我们这些庶子庶女也不亲，明面上虽然并没有苛待我们，实际上却防我们防的厉害，不让我们和阿玛对亲近。从小到大，我很少得到阿玛的关注。那时候我阿玛只有一个庶出的儿子，自是对他宝贝的厉害，而我们这些庶出的女儿们，他几乎连我们的名字都记不住。

    等我长大了些，嫡额娘正忙着和得宠的侧室斗法，几乎没怎么把心思放在我们身上，王府的下人们都是看碟下菜的主，见王爷福晋都不上心，也不把我们这些庶女们当主子看。所以我从小就知道，想得到什么，就必须自己去争取，不努力讨嫡福晋的喜欢的话，也许连口热饭菜都吃不上。

    后来我额娘成了端亲王府的侧福晋，因着府里的一些事，阿玛把我记在了嫡福晋的名下，又给了我尊贵的身份和体面，待我如同真正的八旗贵女。可不管别人看我外表如何光鲜亮丽，我自己知道，我骨子里还是小时候那个自卑的王府庶女。”

    洛琳从没想过新月有着这样的过去，她所见到的新月是开朗的、明媚的，即便是跪在将军府众人面前祈求他们接纳她与努达海之间的感情时，她的神情也是坦然的，坚决的。新月骨子里那种为了感情百折不挠的勇气一度也让洛琳偷偷的羡慕过、嫉妒过。

    新月脸色露出些回忆的神色，目光茫然的看向远处，过了会才回过神道，“后来荆州民变，我带着克善乔装从荆州逃出来，不小心碰上了一群流寇，他们纵马呼喝着追在我们后面，我和克善拼命的逃，脸上身上被荆棘挂出一道又一道口子，可我们完全顾不上。只是人哪有马匹跑得快，在被那些乱民追上的那一刻，我以为的我的生命会终结在那个不知名的土坡上，直到努达海有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把我和克善从危难中拯救出来。

    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我还清晰的记得他当时一身戎装，骑马从远处飞扑过来挡在我面前，他的背影那么高大，他的眼神那么坚毅，他对敌人毫不留情，却时刻回头注意我的安全，不让任何人有伤到我的机会。

    剿灭乱民后，他轻声问我有没有受伤，见我的衣衫被扯坏了，他细心的把自己穿的披风解下来，把我和克善紧紧包住，他的手是那么的暖，他的声音是那么的温柔，我一下子就不怕了，那一刻我坚信，他就是上天派下来拯救我的英雄。

    可当我知道阿玛和额娘双双殉城的时候，我觉得我的天都塌了，那么疼我爱我的额娘已经不在了，好不容易把我放在眼里的阿玛消失了，你可以想象得到那种痛苦么？天底下似乎只剩下我一个人，再没有什么人可以依靠了，以后永远只能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要不是我还记得阿玛临终前的嘱托，要好好照顾克善，不让端王府后继无人；见到朝廷大军的时那一刻，我真恨不得把克善托付给救援的将士，自己好回去陪阿玛和额娘。

    是努达海安慰了我，他害怕我做傻事，天天放下公事陪着我，见我不吃不喝，他绞尽脑计说些他以前遇到的趣事逗我开心，好让我进点东西。其实他说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他自己都不知道，只为了让我高兴一点，他真是傻。为了引开我的心思，他吹笛子给我听，还带我去骑马，希望纵情的奔跑能让我忘记心里的悲伤。”

    新月说着说着脸上不由得带上了甜蜜的微笑，“等我从失去父母的悲痛中缓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离不开努达海了，他的柔情已经把我完全网住，我没有办法控制我的心，我的眼光终日追随着努达海，他的一举一动都让我着迷，他和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珍藏在心底，晚上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我会拿出来反复的思量和品味。

    我知道这种感情是不对的，可我无法自拔。努达海曾和我说起过他的家庭，他慈祥和蔼的老夫人，美丽贤惠的妻子雁姬，聪明可爱的女儿洛琳，阳光开朗的儿子骥远。从他的描述中，我已经拼凑出你们一家子的幸福美满的模样。我是多么的羡慕你们，可以正大光明的拥有他、陪伴他，而我，只能伫立在一旁，将这份见不得人的感情默默埋在心底。”

    新月苦涩的一笑，又开口道，“不管你信不信，一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过要介入你的家庭，我只是想着再靠近努达海一些，再多和他相处些日子，只要能看着他就好了。所以当努达海向皇上请求奉旨抚养我和克善的时候，我欢喜的快疯掉了。我自欺欺人的想，也许努达海也是对我有一点点感情的，所以回到京城也不想和我分开。

    带着这样的念头，我住进了将军府。你们一家对我都很好，你们对我越好，我越觉得愧疚，我竟然带着那样不堪的心思接近你们。我挣扎过，也忏悔过，我一次次的告诉自己，不要再妄想了，努达海和雁姬是那么的般配，感情是那么的和睦，他们之间是容不下另外一个人的。

    可每次见到努达海的那一刻，我心底的挣扎、忏悔都如盛夏的积雪一般消融的一干二净，我都没来得及再给自己加一道心防就迷失在努达海不经意的一个眼神里。

    我戒不掉他的温柔，忘不掉他的笑，一天看不到他我就彷徨失措。我偷偷找机会和努达海相会，这种有如偷情般的短暂接触让我心醉神迷。虽然每次见面后，我都陷入深深的自我唾弃中，我觉得自己对不起雁姬，可相聚的甜蜜有如致命的罂粟，让人明知是毒药却偏偏上瘾。

    我总是在问自己，为什么我偏偏爱上他，为什么上天这么晚才让我遇到他，我恨不得死在这场无望的爱恋里，又偷偷奢望着能卑微的活着得到努达海的爱。哪怕只是从雁姬哪里分来一丝一毫的爱意，我也此生无憾了。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也许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卑鄙的强盗，是个无耻的掠夺者，我抢了你属于你额娘的爱情，我夺走了努达海的心。可是我也是身不由己，我只是爱上了一个人，而他正好是你的阿玛，是雁姬的丈夫。我并不想给你们的家庭带来伤害，如果可能的话，我宁可从未遇见过他。

    后来发生的事你也大概也知道了，我逼迫努达海面对我的感情，我向他告白，他无法接受我，又无法拒绝我，所以他逃避去了战场，我也被接进了皇宫等待指婚。

    我从宫里逃出来不远万里去战场找他。我知道，如果我没有去的话，我不能面对自己的心，我不甘心就此遵从皇命嫁给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我有这种直觉，如果我不去的战场的话，我将永远失去努达海。

    无数次回想起哪一天来，我都会感谢上苍保佑，能让我及时的赶到努达海面前，阻止了他的自刎。”

    “什么，我阿玛怎么会自杀，这事我怎么没听人提过？阿玛不过吃了次败仗罢了，怎么会有轻生的念头？你快告诉我，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洛琳听到这里，砰地一声站起来，疾走两步拉着新月焦急的问道。

    听了洛琳的问话，新月脸上不由得露出些后悔失言的神色，见洛琳一脸紧张，忙先安抚着让洛琳坐下，又给热着水的小炉子加了些炭，才语气迟疑道“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我本不想提起，恐怕努达海也是不愿让你们担心，才不告诉你们的。你在我这听听就算了，不要继续追问下去了。”

    新月偏了偏头，似乎在回想当时的情形，过了一会才道“那时努达海中了敌人的埋伏，被敌人穷追不舍，他们一路逃亡，几万大军最后剩下来的不到一千。努达海是个重情义的人，他自觉愧对皇恩，愧对手下的将领，更对不起你们对他的期望，心灰意冷之下就有了自刎谢天下的念头，当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把剑放到了脖子上。

    我没有劝他，我知道我也劝不了他，我只想在他临走前好好陪着他，他以前的生命里没有我的陪伴，至少死去的时候，他的身边有我的位置。我甚至有些许窃喜，这一刻，他的眼里不在有雁姬，你们不再是他的牵挂，他的眼里只有我，满心满眼的只有我一个。

    我不求别的，只求陪他同死，黄泉路上也不让他寂寞。也许明天就要死去，在生死的面前，努达海终于承认了对我的感情，他亲口对我说，他爱我，不是对长辈对晚辈的爱，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慕。

    我觉得我幸福的快要死掉了，死亡对我来说也不再可怕。即便明天我就要和他一起赴死，我也觉得那一天是我生命中最美丽的日子。

    第二天，我躺在地上，等待努达海砍下我的头颅的时候，我的心里一片平静安详，在临死之前，我终于知道，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两情相悦，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我死在我最爱的人手上，死在我最幸福的时刻，这对于我来说，是最灿烂的结局。”说到这里，新月的眼睛里绽放出夺目的光彩来，那种狂热的神色刺得洛琳不由得转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