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一）

    约莫半盏茶的时光，王氏跟着净空缓缓走回前厅，粗看似乎面无表情。只有跟王氏久了的韩老姨娘看出了王氏眼底的一抹悲凉与决绝，心中暗暗叫苦。

    众人心中万般好奇，慑于王氏平日威严，又不敢问。

    安国公女眷略坐坐，就起身告辞了。只是与来时的期盼兴奋相比，走时各人怀了心事，就显得萧索无味。

    王氏与九儿同坐一车，一个有劫一个带煞，各自想心事，车厢中胶着着烦闷与不安，直压得二人喘不过气来。

    九儿扭头看着车幔上绣着的松鹤图：深绿色的灵芝，靛蓝的祥云，圈着万年长青的松树和红顶白身的长寿仙鹤。是人力拼凑出来的富贵吉祥，勉强的让人感到滑稽。九儿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会坐在这里，这个克死了母亲的不祥女儿，堂而皇之的坐在祖母身边。一想到这个，九儿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往旁边靠了靠。难道祖母就不害怕么。

    忽地王氏伸臂将九儿揽至怀中，下颌抵着九儿额头，爱怜无限的摩挲着九儿的面颊。有那么一瞬间，九儿几乎想要跳起来，推开王氏；又有一瞬间，想扑在王氏怀里放声大哭，将这满腹的委屈苦恼说与祖母听。

    然而王氏都懂得，都了解，都体谅，所以她什么都不说，只是轻轻拍着九儿的背。

    祖孙二人相拥着，一路无言。

    夜间九儿被祖母摇醒的时候，还犹自抽噎着，上气不接下气。睁开眼看到的是翠云散着头，连件外套都没来得及披上，擎着蜡烛掀帘站在床前。身边是王氏替九儿抹着胸口，不时擦去九儿脸上的泪水或汗水，嘴里呐呐道：“好了好了，没事了，祖母在，不怕不怕哦。”

    翠蕊端了杯茶过来，王氏扶九儿坐起来，九儿就着翠蕊的手一气喝干，方渐渐定下心。

    王氏向二人笑道：“没事了，不过是梦魇住了。小孩子常有的。你们都回去睡吧，把灯留下。”

    翠云翠蕊二人又给九儿拧了个热热的手巾把子擦脸，方退下了。

    王氏搂着九儿又睡下，九儿躺在王氏怀里，逐渐调匀了气息。

    王氏轻声问九儿：“可是做噩梦了？”

    九儿点点头，忍不住哭起来，道：“那和尚说九儿?父母，九儿怕……怕祖母……”

    王氏道：“傻孩子，你可知道那净空在内厅跟祖母说了什么。”

    九儿抬起一双泪眼，看着王氏摇摇头。

    王氏微笑道：“那净空说九儿是几个孙女儿里最争气的一个，说将来祖母就靠着九儿了。”

    九儿抽噎道：“祖母不骗九儿？”

    王氏笑道：“祖母说的话还有假的不成。”

    九儿哇的一声又哭了，道：“可她们说九儿的娘是堂子里出来的，是坏人。”

    王氏皱眉道：“告诉祖母谁说的，看我不掌他的嘴。”

    九儿垂泪道：“嫡母从来不让家人提起母亲，父亲也不肯亲近九儿，他们说是因为嫌弃九儿的娘低贱。”

    王氏帮九儿掖好被角，双眼望着帐顶，似是陷入了什么美妙回忆，嘴角也微微挂上了笑意，缓缓道：“说起来，你娘五六岁的时候我就见过了。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又文静又乖巧，喜欢笑，喜欢让人抱着。满京城没有哪个夫人不爱她的，都想着要是也能有个月华那样的女儿就好了。九儿长的很像你娘呢。”

    九儿渐渐止住了泪，听王氏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