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谈心
目录：商业贿赂| 作者：士德| 类别：历史军事
第二天梁一孟在办公室里想了半天，还是搞不明白院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把高超叫进办公室，耷拉着眼皮，也不正眼看高超：
“高超，我看医院这个案子就别查了。我查阅了一下法规，你说的对。既然不是账外暗中，就不能算商业贿赂。这个案子，就到此为止吧。”
“这个案子我想查下去！”
“你想查下去？”梁一孟一愣，抬头看了高超一眼。
“梁所，医院收空调冰箱没什么问题，可其他方面呢？我估计肯定有商业贿赂。”
“哪方面？”
“这个……”
其实高超还是盘算要查政府采购环节，他琢磨着肯定是签合同的人拿了回扣，可他又怕梁一孟再保不住密，他还是没有想好是不是该告诉梁一孟。
“行了行了。人家院长那天很给面子啦。最后还要请吃饭。这个人很有涵养啊。换了别人，不投诉才怪呢。我看到此为止吧，别把人家惹毛了，再弄出什么事儿来！”
梁一孟其实是迁怒于人，明明是那天他态度不好，这会儿又把责任推到高超身上，仿佛是高超把院长了似的。
“这个案子肯定要查下去，里头绝对有问题，要不他能请咱吃饭？”
“你……”梁一孟脸又变色儿了，那天高超不听话，已经惹得他怒火中烧。这个火还没发泄出来，高超又我行我素，眼里根本就没他这个“所长”！
他想训斥高超，又觉着底气不足，他怕他再当面顶撞他，到时候反而下不来台了。
梁一孟端起杯子，“咕咚”地喝下一大口水去。
到了上午十点钟，桑田工商所的人都各自下去忙了。梁一孟一个人呆在屋里，越想越不是味儿，他在生高超的气，这小子太目中无人了，老和自己不保持一致。他只觉着一股怒气在胸腔里来回反复涌动着，搅得他心神不安，能发泄出来就好了。
他走到老板桌后面，坐下，低下身子，拉开抽屉，一个包装精致的银行卡出现在视线里。他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丝奸笑。
于浩仁正坐在他那宽大的办公桌后面，闭目养神。快春节了，这几天他都没出去，就呆在办公室里。因为拜访的人太多了，应接不暇。刚才一个老板还过来找他，罗嗦了半天，于浩仁话都听腻了，现在忙里偷闲，休息一会儿。
一阵敲门声响起来，于浩仁闭着眼睛说了声“请进”，梁一孟闪进来。于浩仁睁开眼，脸上顿时露出了喜色。
梁一孟满脸堆笑，向前一靠，抬手把银行卡递了过去，说是过节了，一点心意，于浩仁谦让了谦让，就直接收下了。梁一孟坐到了局长跟前的椅子上。
“一孟，一个月下来，你这个所长，干得还行吧？”
“还行。要不说得感谢您呢。我老觉着这是局长您对我的信任，叫我领导一个所，虽然就是个代理，可我没半点儿糊弄的意思啊，就想干出点成绩来，才对得起您、对您有个交代。呵呵。”
于浩仁笑着点了点头，他要的就是这句话，现在梁一孟当上了所长，不管怎么说，收了他东西，也就心安理得了。
“只是……唉，现在的人，”梁一孟一挠头发：“太难领导了！”
于浩仁一皱眉，他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儿，他拿过茶杯，吹了吹，说道：
“你得考虑考虑怎么发动起群众的积极性来。”
“积极性还可以。都是李作为打得基础好啊，我跟着沾光呗。”梁一孟故意把眼睛一斜，无可奈何地说。
于浩仁脸一沉，他最不爱听的就是“李作为”这仨字儿。这个李作为，在所里威信高，是真正的关心同志们，和别的所长，可绝对不是一个路子。
梁一孟这一招果然奏了效，尽管于浩仁马上意识到他这是说反话。
“好了好了，李作为在外面学习，你就别把他损透了。那个案子，你办得怎么样？”
梁一孟一阵慌乱，但马上就恢复了平静。
“局长，我正考虑跟您汇报呢。这个案子，有一定进展，那天他们峻岭医院的院长，姓朱，亲自到所里来拜访我，还非得请所里吃个饭。我没去，先给他做了一个询问笔录，他也签了字儿，都承认了。”
“承认了什么？”梁一孟半天没说到点子上，于浩仁有些不耐烦。
“医院买彩超和光机，跟人家供应商额外要了空调和冰箱，用发票复印件入的账！”
“发票复印件入账？”于浩仁眼睛一亮，脸色顿时严肃起来：
“这么说，还真有商业贿赂嫌疑啊。”
“是啊。笔录都签了，固定资产账也有记录，要不他能这么急着请我吃饭？心虚啊。不过……”
“不过什么？”
“我想一鼓作气、查下去，可高超偏说，要查政府采购环节的商业贿赂，这个不想查，说不是……”
梁一孟故意绷紧了脸，一副生气加无奈的样子，好象是受了莫大委屈。一看于浩仁变了脸，又急忙故意打圆场：
“这小子……想出成绩。不过，也得一点点儿来嘛。”
“我早就想找高超了。下午两点你带他来，我跟他谈！”
下午不到两点，梁一孟就带高超去了工商局。进了局办公室，孙主任说局长屋里有人，稍等一会儿。两人就在办公室里等，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孙主任才过来通知：可以进去了。梁一孟急忙催高超进去，等高超一推开于浩仁的门，梁一孟马上脚底抹油――溜了。高超忐忑不安地进了局长室。
于浩仁坐在宽大的太师椅里头，一脸阴沉，见高超进来，这才不紧不慢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鼻腔里咕哝出一句：
“坐吧！”
高超坐在老板桌前，浑身不自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低着头。只觉着面前这人目光泰山压顶般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一个声音缓缓地说道：
“小高呀，你知道、今天、为什么叫你过来吗？”
“小高”这俩字儿，高超听着特别扭。
“不知道。”高超低着眼皮说。
“小高，你参加工作已经满三年了，也算是老工商，根据你的德才表现，去年七月份，局党委把你、丁媛媛，还有这一批参加工作满三年的年轻同志，都转成了科员。只是我想问一句：你对咱局当前的工作，有什么看法吗？”
“没什么看法。”高超不解地抬头看了于浩仁一眼，见那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目光瞬间一接触，马上移开了。
“那你这次、对叫梁一孟、代理你们所所长，有什么看法吗？”
“没……没什么看法。”
“对陈向华呢？”
“也没有。”高超心里一阵悸动，他其实是有意见，陈向华哪儿比得上他呀，可他还是保持着镇静，没敢多说话。
“高超啊，作为局长，我考虑问题，是从全局、从桑田工商所的整体角度，来出发、来考虑的。如果你换位思考，你也会这么做。梁一孟是老同志，以前干过副所长；陈向华也一样。所以，李作为这一走，咱不能唱空城计啊。其他科所长也都抽调不出来，所以，只能叫他俩暂时代理代理。你能理解我的想法吧？”
这番话说得很实诚，高超受了触动，用信任的目光看了于浩仁一眼：
“我能理解！”
于浩仁严肃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高超，说实话，其实我也考虑过你，毕竟你也快三十的人了，又有学历，办案能力也很强。不过，之所以没有让你干，是因为党委的意见，也不太统一啊。”
高超猛一抬头，于浩仁的目光却快速移开了。
“高超，对于自身的优、缺点，你自己应该很清楚，说实话，这次叫他俩代理，是经过集体研究、充分酝酿的结果，在会上，我也提出了你的问题，毕竟你的工作……”
于浩仁有些言不由衷似的，稍微顿了顿，才又说道：
“你办案的成绩、很大……只是，大伙儿也提了一些看法，都、不太同意啊。”
“什么看法？”高超不服气地一抬头。
“还有什么看法？就是平时的群众印象！我的观点是：看一个人怎么样，群众意见才是主要的，大家伙说你好，才是真好；我一个人说你好，不等于就是好，我得公平公正！明白吗？”
高超没吭声，心想这些大道理谁不明白？正考虑话里的意思，于浩仁脸色突然一沉：
“现在不用我说，你先自我检讨一番吧！”
高超一愣，怎么叫我检讨起缺点来了？刚想辩解，忽然想起李作为曾经叮嘱过的：于局长有一个特点，就是经常叫下边人反省，开展自我批评，这次是不是也一样？
“于局长，这次您找我谈心，给我提供了一个展示自我的机会，至于缺点嘛，当然是有，就是有时候不够灵活，工作中没有做到和谐执法，为此也得罪了不少人。”
“你先别吹捧我，我这个人最讲究实事求是，一定要深刻反省！”
高超本想敷衍了事，没想到于浩仁脸板着，很较真儿，转念一想，那就说说呗，就浮光掠影地说了一通。高超说着，于浩仁还打开笔记本，一边记着。高超察言观色，见于浩仁还是绷着脸，只好继续说，反反复复说了约莫四五分钟，没词儿了，这才停下来。
“高超，你刚才说了这么多，也基本属实，与我对你的看法，也差不多吧。不过，你还是没有说到点子上去！”
“可能还有别的？”
“你年轻，有才干，可是太高调，这是导致群众威信低的主要原因啊。”
高超听着心里就不服气，可又不好反驳，于浩仁把身子向前一探：
“我问你：是不是最近思想有情绪，对这次没有代理有意见？”
“没意见啊。”高超有点儿发毛，紧张地抬头看了领导一眼，于浩仁的表情很难看。
“那你为什么不支持梁所工作？”
“支持啊？怎么能不支持？”
“我问你：为什么峻岭医院这个案子迟迟没有结果？”
“是这样、于局长：这个案子其实不算商业贿赂，要的东西都入账了，怎么能认定是商业贿赂？”
“可其他人都这么认为，这就是商业贿赂。在合同之外额外索要财物，不是受贿又是什么？”
高超急了，可不知怎么的，一时竟找不出说服领导的理由，脸儿一下涨得通红。
“于局长，真要是定商业贿赂，这个案子可就是个错案啊！”
“你不能想当然！”
“我不是想当然，我是觉得办案方向错误：不能在冰箱、空调上费功夫，我觉得还有更大问题……”
“更大问题？院长是吧？”
“不是院长有问题，院长的问题是查不出来的，就这些了。”
“怎么查不出来？团队精神怎么说的？勇往直前！不管什么困难，一定要完成，无条件完成！”
“于局长，其实我是想……”
高超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把要检查政府采购中商业贿赂的思路说了出来。于浩仁问为什么不跟梁一孟说，高超说是为了保密，于浩仁听不进去，更加认定高超是想出成绩，逞强，直接否决了高超的意见。
“高超，峻岭工商局‘工商文化’中的工作核心是什么？”
“是‘协作一致，无私奉献’。”高超想了一会儿，才半半磕磕地答出来。
“我看你理解得不够呀。在一个所里，就这么几个人，有事情你得跟所长说呀。再说了，这又是案子上的事儿，你还这信不过、那儿信不过的。这正常么？你这是个人主义！”
“于局长，不是我不想说，是我怕再走漏了风声，我可不是个人主义，以前查到过重大案件，也不是不跟所长报告，只是……”
“行了行了，小高同志，我看你是对梁一孟有成见！我也没那么多时间跟你沟通，总之个人英雄主义要不得！”
于浩仁也不看高超，脸色铁青，他来回看着高超蓝制服上的黄纽扣，好像有些生气了。
“我……”
“好了！你必须配合一孟工作，回去就跟他汇报，一定把医院这个案子办下去！”
高超还想解释，见于浩仁已心不在焉，忽然又想起李作为说的：要适应领导，不能叫领导适应你，便不再说话，默默地退了出去。
高超出了局门口，外头冷冷清清的，天变得阴暗起来，空中开始飘起了雪花，梁一孟早已没了踪影，原来根本没等他。他的心情忽然变得很悲哀，脸色就像这阴沉的天气。他回头看了一眼，峻岭工商局的七楼顶上，那面红色的盾牌，好像蒙了一层灰似的。
“公平公正！”高超腮帮子鼓着，眼里仿佛带着仇恨，他一脚把地上一块树枝子踢开，大步朝公交车站走去。
高超走了。于浩仁坐在老板椅上，想了一会儿，这才翻出手机上的电话薄，拽过座机。
“作为，学习得还好吧？有个事情，是关于你们所的：你跟高超说说，叫他必须配合梁一孟工作！明白吗？”
“高超，我看医院这个案子就别查了。我查阅了一下法规，你说的对。既然不是账外暗中，就不能算商业贿赂。这个案子，就到此为止吧。”
“这个案子我想查下去！”
“你想查下去？”梁一孟一愣，抬头看了高超一眼。
“梁所，医院收空调冰箱没什么问题，可其他方面呢？我估计肯定有商业贿赂。”
“哪方面？”
“这个……”
其实高超还是盘算要查政府采购环节，他琢磨着肯定是签合同的人拿了回扣，可他又怕梁一孟再保不住密，他还是没有想好是不是该告诉梁一孟。
“行了行了。人家院长那天很给面子啦。最后还要请吃饭。这个人很有涵养啊。换了别人，不投诉才怪呢。我看到此为止吧，别把人家惹毛了，再弄出什么事儿来！”
梁一孟其实是迁怒于人，明明是那天他态度不好，这会儿又把责任推到高超身上，仿佛是高超把院长了似的。
“这个案子肯定要查下去，里头绝对有问题，要不他能请咱吃饭？”
“你……”梁一孟脸又变色儿了，那天高超不听话，已经惹得他怒火中烧。这个火还没发泄出来，高超又我行我素，眼里根本就没他这个“所长”！
他想训斥高超，又觉着底气不足，他怕他再当面顶撞他，到时候反而下不来台了。
梁一孟端起杯子，“咕咚”地喝下一大口水去。
到了上午十点钟，桑田工商所的人都各自下去忙了。梁一孟一个人呆在屋里，越想越不是味儿，他在生高超的气，这小子太目中无人了，老和自己不保持一致。他只觉着一股怒气在胸腔里来回反复涌动着，搅得他心神不安，能发泄出来就好了。
他走到老板桌后面，坐下，低下身子，拉开抽屉，一个包装精致的银行卡出现在视线里。他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丝奸笑。
于浩仁正坐在他那宽大的办公桌后面，闭目养神。快春节了，这几天他都没出去，就呆在办公室里。因为拜访的人太多了，应接不暇。刚才一个老板还过来找他，罗嗦了半天，于浩仁话都听腻了，现在忙里偷闲，休息一会儿。
一阵敲门声响起来，于浩仁闭着眼睛说了声“请进”，梁一孟闪进来。于浩仁睁开眼，脸上顿时露出了喜色。
梁一孟满脸堆笑，向前一靠，抬手把银行卡递了过去，说是过节了，一点心意，于浩仁谦让了谦让，就直接收下了。梁一孟坐到了局长跟前的椅子上。
“一孟，一个月下来，你这个所长，干得还行吧？”
“还行。要不说得感谢您呢。我老觉着这是局长您对我的信任，叫我领导一个所，虽然就是个代理，可我没半点儿糊弄的意思啊，就想干出点成绩来，才对得起您、对您有个交代。呵呵。”
于浩仁笑着点了点头，他要的就是这句话，现在梁一孟当上了所长，不管怎么说，收了他东西，也就心安理得了。
“只是……唉，现在的人，”梁一孟一挠头发：“太难领导了！”
于浩仁一皱眉，他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儿，他拿过茶杯，吹了吹，说道：
“你得考虑考虑怎么发动起群众的积极性来。”
“积极性还可以。都是李作为打得基础好啊，我跟着沾光呗。”梁一孟故意把眼睛一斜，无可奈何地说。
于浩仁脸一沉，他最不爱听的就是“李作为”这仨字儿。这个李作为，在所里威信高，是真正的关心同志们，和别的所长，可绝对不是一个路子。
梁一孟这一招果然奏了效，尽管于浩仁马上意识到他这是说反话。
“好了好了，李作为在外面学习，你就别把他损透了。那个案子，你办得怎么样？”
梁一孟一阵慌乱，但马上就恢复了平静。
“局长，我正考虑跟您汇报呢。这个案子，有一定进展，那天他们峻岭医院的院长，姓朱，亲自到所里来拜访我，还非得请所里吃个饭。我没去，先给他做了一个询问笔录，他也签了字儿，都承认了。”
“承认了什么？”梁一孟半天没说到点子上，于浩仁有些不耐烦。
“医院买彩超和光机，跟人家供应商额外要了空调和冰箱，用发票复印件入的账！”
“发票复印件入账？”于浩仁眼睛一亮，脸色顿时严肃起来：
“这么说，还真有商业贿赂嫌疑啊。”
“是啊。笔录都签了，固定资产账也有记录，要不他能这么急着请我吃饭？心虚啊。不过……”
“不过什么？”
“我想一鼓作气、查下去，可高超偏说，要查政府采购环节的商业贿赂，这个不想查，说不是……”
梁一孟故意绷紧了脸，一副生气加无奈的样子，好象是受了莫大委屈。一看于浩仁变了脸，又急忙故意打圆场：
“这小子……想出成绩。不过，也得一点点儿来嘛。”
“我早就想找高超了。下午两点你带他来，我跟他谈！”
下午不到两点，梁一孟就带高超去了工商局。进了局办公室，孙主任说局长屋里有人，稍等一会儿。两人就在办公室里等，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孙主任才过来通知：可以进去了。梁一孟急忙催高超进去，等高超一推开于浩仁的门，梁一孟马上脚底抹油――溜了。高超忐忑不安地进了局长室。
于浩仁坐在宽大的太师椅里头，一脸阴沉，见高超进来，这才不紧不慢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鼻腔里咕哝出一句：
“坐吧！”
高超坐在老板桌前，浑身不自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低着头。只觉着面前这人目光泰山压顶般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一个声音缓缓地说道：
“小高呀，你知道、今天、为什么叫你过来吗？”
“小高”这俩字儿，高超听着特别扭。
“不知道。”高超低着眼皮说。
“小高，你参加工作已经满三年了，也算是老工商，根据你的德才表现，去年七月份，局党委把你、丁媛媛，还有这一批参加工作满三年的年轻同志，都转成了科员。只是我想问一句：你对咱局当前的工作，有什么看法吗？”
“没什么看法。”高超不解地抬头看了于浩仁一眼，见那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目光瞬间一接触，马上移开了。
“那你这次、对叫梁一孟、代理你们所所长，有什么看法吗？”
“没……没什么看法。”
“对陈向华呢？”
“也没有。”高超心里一阵悸动，他其实是有意见，陈向华哪儿比得上他呀，可他还是保持着镇静，没敢多说话。
“高超啊，作为局长，我考虑问题，是从全局、从桑田工商所的整体角度，来出发、来考虑的。如果你换位思考，你也会这么做。梁一孟是老同志，以前干过副所长；陈向华也一样。所以，李作为这一走，咱不能唱空城计啊。其他科所长也都抽调不出来，所以，只能叫他俩暂时代理代理。你能理解我的想法吧？”
这番话说得很实诚，高超受了触动，用信任的目光看了于浩仁一眼：
“我能理解！”
于浩仁严肃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高超，说实话，其实我也考虑过你，毕竟你也快三十的人了，又有学历，办案能力也很强。不过，之所以没有让你干，是因为党委的意见，也不太统一啊。”
高超猛一抬头，于浩仁的目光却快速移开了。
“高超，对于自身的优、缺点，你自己应该很清楚，说实话，这次叫他俩代理，是经过集体研究、充分酝酿的结果，在会上，我也提出了你的问题，毕竟你的工作……”
于浩仁有些言不由衷似的，稍微顿了顿，才又说道：
“你办案的成绩、很大……只是，大伙儿也提了一些看法，都、不太同意啊。”
“什么看法？”高超不服气地一抬头。
“还有什么看法？就是平时的群众印象！我的观点是：看一个人怎么样，群众意见才是主要的，大家伙说你好，才是真好；我一个人说你好，不等于就是好，我得公平公正！明白吗？”
高超没吭声，心想这些大道理谁不明白？正考虑话里的意思，于浩仁脸色突然一沉：
“现在不用我说，你先自我检讨一番吧！”
高超一愣，怎么叫我检讨起缺点来了？刚想辩解，忽然想起李作为曾经叮嘱过的：于局长有一个特点，就是经常叫下边人反省，开展自我批评，这次是不是也一样？
“于局长，这次您找我谈心，给我提供了一个展示自我的机会，至于缺点嘛，当然是有，就是有时候不够灵活，工作中没有做到和谐执法，为此也得罪了不少人。”
“你先别吹捧我，我这个人最讲究实事求是，一定要深刻反省！”
高超本想敷衍了事，没想到于浩仁脸板着，很较真儿，转念一想，那就说说呗，就浮光掠影地说了一通。高超说着，于浩仁还打开笔记本，一边记着。高超察言观色，见于浩仁还是绷着脸，只好继续说，反反复复说了约莫四五分钟，没词儿了，这才停下来。
“高超，你刚才说了这么多，也基本属实，与我对你的看法，也差不多吧。不过，你还是没有说到点子上去！”
“可能还有别的？”
“你年轻，有才干，可是太高调，这是导致群众威信低的主要原因啊。”
高超听着心里就不服气，可又不好反驳，于浩仁把身子向前一探：
“我问你：是不是最近思想有情绪，对这次没有代理有意见？”
“没意见啊。”高超有点儿发毛，紧张地抬头看了领导一眼，于浩仁的表情很难看。
“那你为什么不支持梁所工作？”
“支持啊？怎么能不支持？”
“我问你：为什么峻岭医院这个案子迟迟没有结果？”
“是这样、于局长：这个案子其实不算商业贿赂，要的东西都入账了，怎么能认定是商业贿赂？”
“可其他人都这么认为，这就是商业贿赂。在合同之外额外索要财物，不是受贿又是什么？”
高超急了，可不知怎么的，一时竟找不出说服领导的理由，脸儿一下涨得通红。
“于局长，真要是定商业贿赂，这个案子可就是个错案啊！”
“你不能想当然！”
“我不是想当然，我是觉得办案方向错误：不能在冰箱、空调上费功夫，我觉得还有更大问题……”
“更大问题？院长是吧？”
“不是院长有问题，院长的问题是查不出来的，就这些了。”
“怎么查不出来？团队精神怎么说的？勇往直前！不管什么困难，一定要完成，无条件完成！”
“于局长，其实我是想……”
高超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把要检查政府采购中商业贿赂的思路说了出来。于浩仁问为什么不跟梁一孟说，高超说是为了保密，于浩仁听不进去，更加认定高超是想出成绩，逞强，直接否决了高超的意见。
“高超，峻岭工商局‘工商文化’中的工作核心是什么？”
“是‘协作一致，无私奉献’。”高超想了一会儿，才半半磕磕地答出来。
“我看你理解得不够呀。在一个所里，就这么几个人，有事情你得跟所长说呀。再说了，这又是案子上的事儿，你还这信不过、那儿信不过的。这正常么？你这是个人主义！”
“于局长，不是我不想说，是我怕再走漏了风声，我可不是个人主义，以前查到过重大案件，也不是不跟所长报告，只是……”
“行了行了，小高同志，我看你是对梁一孟有成见！我也没那么多时间跟你沟通，总之个人英雄主义要不得！”
于浩仁也不看高超，脸色铁青，他来回看着高超蓝制服上的黄纽扣，好像有些生气了。
“我……”
“好了！你必须配合一孟工作，回去就跟他汇报，一定把医院这个案子办下去！”
高超还想解释，见于浩仁已心不在焉，忽然又想起李作为说的：要适应领导，不能叫领导适应你，便不再说话，默默地退了出去。
高超出了局门口，外头冷冷清清的，天变得阴暗起来，空中开始飘起了雪花，梁一孟早已没了踪影，原来根本没等他。他的心情忽然变得很悲哀，脸色就像这阴沉的天气。他回头看了一眼，峻岭工商局的七楼顶上，那面红色的盾牌，好像蒙了一层灰似的。
“公平公正！”高超腮帮子鼓着，眼里仿佛带着仇恨，他一脚把地上一块树枝子踢开，大步朝公交车站走去。
高超走了。于浩仁坐在老板椅上，想了一会儿，这才翻出手机上的电话薄，拽过座机。
“作为，学习得还好吧？有个事情，是关于你们所的：你跟高超说说，叫他必须配合梁一孟工作！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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