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二日，便是张三丰百岁生辰。武当上下四处洒扫，换洗一新，廊柱上更贴上了张翠山提的对联，前前后后，一片喜气。

    一时，有道童来报：“天鹰教教主率众前来恭祝师祖百龄寿诞！”众人皆惊，却也猜到是张翠山夫妇的缘故，是友非敌。张三丰忙起身，亲去迎客。及至前殿，只见一个身材魁伟的秃顶老者，长眉胜雪，垂下眼角，鼻子钩曲，有若鹰嘴，便知是白眉鹰王殷天正了。

    张三丰将人引至大厅，两厢行礼毕。张三丰素知殷天正虽行为乖僻，却不失为一条慷慨磊落的汉子，而殷天正也一向敬服张三丰为人，两人倒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因无忌被掳，殷素素大病一场，故而说笑客套之后，张三丰便命张翠山引其岳父至后院看望殷素素去了。

    不多时，又有昆仑、崆峒、神拳门、海沙派、巨

    鲸帮、巫山派，许多门派帮会的首脑人物陆续来到山上拜寿。武当众人心知肚明，这是借拜寿之名、行问罪之实来了。

    稍后，峨眉、少林也派人前来祝寿。张松溪等人看着这满满一堂的人腹内冷笑：只怕除了峨眉之外，都是为了谢逊和他的屠龙刀。

    武当派威名赫赫，无人敢单独与其接下仇怨。如今，百人齐聚，可也没有愿意当冤大头的，一时僵持，众人面面相觑。

    这时昆仑派的西华子站起身来，大声道：“张四侠，我们明人不作暗事，打开天窗说亮话，此番上山，一来是跟张真人祝寿，二来正是要打听一下谢逊那恶贼的下落。”

    各门派为了那屠龙刀咄咄逼人，武当七侠又难道是好欺负的？立时唇枪舌战，好不热闹。

    又有少林开口问龙门镖局灭门一事及空间大师为谢逊所杀之事。

    龙门镖局非张翠山所杀，而要他吐露谢逊下落更是不能。张松溪更是拿出一锭指印明晰的金元宝来，反问少林为何害他三师兄，双方各执一词，均不松口，气氛复又僵持，眼看就要动手。

    这时，一名道童持帖来报：“桃花岛岛主谢无伤恭祝张真人百龄寿诞。”

    一语既出，众皆惊骇。五绝之名如雷贯耳，且世人均知虽桃花岛已无名于世数载，但东邪黄药师之威，时至今日依旧令人胆颤。今忽闻有传人现世，怎不令人惊异？唯有稍知内情的武当七侠面色如常。张翠山忙接了帖子呈于张三丰，张三丰翻开帖子一览后，心头一惊，暗道：“当真字如其人，倒要看看翠山此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心里更是期待——转手将帖子交给张松溪，张松溪自去收好。

    张三丰笑问道：“可有人来？”

    道童答道：“送礼的人将寿礼放下便走了，只说岛主随后就到。”

    为退敌计，武当七侠商讨找人代替俞岱岩摆出完整的真武七截阵。殷天正不便出面，是以只有殷素素可堪一战。

    谁知，机缘巧合之下，俞岱岩竟认出了殷素素的声音。两厢诉说之下，当年之事便一清二楚了。张翠山又急又痛，无法面对众位师兄弟，又无法下手杀死爱妻，竟萌生死志，转头奔至大厅。

    及至厅中，张翠山给张三丰磕了三个响头，求得师傅找到、照顾无忌，便向众人说道：“所有罪孽，全是张翠山一人所为。大丈夫一人作事一人当，今日教各位心满意足。”说着便要横剑自刎。

    张翠山死志甚坚，知道横剑自刎之际，师父和众同门定要出手相阻，是以置身于众宾客之间，说完了那两句话，立即出手。

    张三丰等人抢上前去，却因距离稍远而不及阻止。眼看着张翠山剑已横至喉前，正要割下去时，一道迅急的剑光自门口击来。张翠山虽一心求死，可多年习武的本能还是让他直觉的举剑回击。两剑相交，张翠山猝不及防下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右手虎口被震得剧痛，长剑一个不稳脱出手去。

    就这么眨眼间，张翠山已被随后赶至的张三丰擒住，而那雪亮的剑尖也不偏不倚的在其咽喉前一分处停下。

    不过一瞬，情形竟几经起伏，众人一时震撼无言，场中寂静无比。

    “哐”的一声，长剑落地，在死寂的大厅中显得格外清晰，方将人惊的醒过神来。

    众人定睛看去，才发现厅中站了个白衣少年。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长眉斜挑入鬓，眸似寒星，面目精致俊朗，乌发雪肤，浑身绕着森森的冰雪气和凌厉的剑意杀气，脸上一丝儿表情都无，真真如冰雪雕出来的一般，离他稍近的人皆不由自主的后退数步。

    说是白衣，少年还真是从头到脚、从发带到靴子全是白色，连一丝儿的杂色也没有。手中提了柄样式奇古的乌鞘长剑，此刻正还剑入鞘。

    众人还在愣神之际，少年开口了，清冷的声音直逼人耳膜。只见他冷冷的盯着张翠山道：“若自戮，与背叛何异！”

    张三丰、宋远桥等人已是明白过来：这便是双生的次子，被过继于谢逊的谢无伤了。

    殷素素正抢在张翠山身边哭道：“你这又是何苦！”张翠山只得叹息无言。

    此间事情尚未了，又听外头有孩子的哭叫声：“爹爹、娘亲。”第二句声音发闷，显然是被捂住了嘴。

    无伤足下一点，与张三丰一起出现在窗外。张三丰低喝一声，那个穿蒙古军装的男子立马感觉到自己浑身被制，此时森冷凌厉的剑却已悄无声息的割开了他的咽喉。

    男子怔怔的、大睁着眼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这么倒了下去。无忌背对着那元人，察觉箍着自己的手变松了之后，一下挣开、扑入听见孩子声音后跑出大厅的殷素素怀里。

    无忌回到娘亲身边，又见爹爹无事，弟弟也来了，心中很是高兴。回头却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人，又犹豫道：“你杀人了？”

    无伤瞥了他一眼，只淡淡的回道：“我只会杀人的剑法。”

    话虽如此，但这也确实是无伤平生第一次杀人。无伤冷冷的注视着那男子颈间晕开的血花，复又垂目看了看在雪亮的剑尖颤颤巍巍的鲜红的血滴，脑海心间无悲无喜：“这便是杀人么？不过，罪有应得。”便再不看地上的死人。

    张三丰细细的打量无伤，心里赞许的点头，面上倒并不显，抚须而笑：“不知这位是？”

    无伤收剑，只躬身敛袖微微一礼，道：“正是谢无伤。”

    张三丰本是通达之人，活了一百岁，修炼了八十几年，胸怀空明，早已不萦万物，毫不以为杵，开怀笑道：“桃花岛岛主果真少年英杰，剑法无双老道平生未见。适才，老道的不肖徒儿蒙谢岛主所救，谢岛主如若不嫌弃，在武当略用杯茶水可好？”便将无伤引入大厅。

    厅中众人见险些酿成人伦惨剧，也顾不得打探谢逊下落，纷纷告辞离开。行走间不约而同的避开了无伤身周，虽然好奇这位传说中的桃花岛传人，但显然人家看着就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何况现在也不是什么好时机。

    说来也巧，无伤与无忌虽是双生子，却长得一点也不像。且两人虽是同时练武，但无伤自幼刻苦，从未懈怠，事实上起步也要比无忌要早，又正值长身体的年纪，看上去倒比无忌年长些。那些人哪里料到眼前这个浑身剑气缭绕、气势凌然不可侵犯的少年其实就是与张无忌一母同胞，被过继于谢逊的张翠山次子呢。更何况，知道当年殷素素生的双胞胎的人本就这么几个，这些人自然是不会说出去的。

    唯有峨眉，开山祖师乃是素有小东邪之称的郭襄，与桃花岛渊源匪浅。郭襄尚在世时一直未与桃花岛断了联络，寻徒一事她也出过不少的力。后郭襄逝世，程英心中感怀，幽居不问世事，这才淡了下来。但是，桃花岛找到传人之事，程英也是有让人递了消息于峨眉掌门。因此，灭绝师太对无伤的身份是知情的。只不过，灭绝生性太过刚直而自傲，无伤拜在程英名下，辈分比之生生高出两辈来，无伤又年小，如何肯唤一声师叔祖，万一有事，竟让整个峨眉都在其面前说不上话、听其号令不成？此事就未在众人面前提起。如今，桃花岛传人公然现身武当，前来贺寿的静虚、纪晓芙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有心前往寒暄，又不知该如何称呼，且观无伤神情冷肃似雪、剑气缭绕，也不敢上前了。只得按捺住心中的惊诧、焦虑、不知所措之情，匆匆赶回峨眉禀报掌门去了。

    宋远桥送走众人后，紧闭观门，回到大厅。只见此时张翠山正跪在张三丰面前。无伤静静坐在一旁，低头认真品茶，似乎手中的是什么极难得的好茶一般。只待见到了刚得了消息从后院赶到大厅的殷天正，方起身施礼。殷天正面带微笑、安然受了，心中着实欢喜，携了无伤于一旁坐下，只不好多说话，总得等这些事完。

    待张翠山将原委禀明完毕，张三丰也不禁要叹息了，道：“你只知一死，可有想过，你三哥是否内疚一生。可有想想你师傅我啊！”

    张翠山低头泣道：“弟子惭愧。”

    无伤知此事事关殷素素，若不善了只怕会再生变故，便将茶碗轻轻搁下，道：“可带我去看？”这么问着人却已经站了起来。

    张三丰、宋远桥等人听闻此言一时又喜又疑，喜的是素知东邪黄药师医术乃一绝。又疑无伤年岁尚幼、拜师日短，恐未尽得真传。只是人家已经站了起来，只得将人引至后院俞岱岩房中。

    俞岱岩此时正忧心五弟张翠山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来，翘首盼着被他遣出去打探消息的道童清风回来报信，谁知师傅并师兄弟们竟带了个白衣少年进来。

    张三丰心中关切，道：“这便是三徒俞岱岩，谢岛主……”

    无伤走到俞岱岩身边，清风伶俐的搬过椅子，坐下道：“无妨，唤我无伤便是。”便闭口，微俯身细细查看。

    宋远桥等人俱是忐忑不已，也不敢开口打破寂静，就这么干站在一旁等结果。见无伤不一会儿就起身，取过帕子慢条斯理地拭手，更是担忧。莫声谷在师兄弟七人中脾气最暴躁，哪里耐得，急道：“好不好，你倒是说一声啊！”被张松溪狠瞪一眼。

    无伤不以为意，他本就知有黑玉断续膏在汝阳王府，如今多此一举，不过是为了检查一下自己的医术到底如何罢了。事实证明，综合了西门吹雪和黄药师两人智慧的医术果然不凡，就是没有黑玉断续膏无伤照样能把俞岱岩治好。

    也不回答，只问清风：“纸、笔。”

    武当众人素闻无伤寡言，听得此语就知治愈有望了，俱各欣喜，更不用说瘫痪了十多年的俞岱岩。若非无伤看着就不好亲近，莫声谷简直高兴的恨不能扑上去抱着狠拍几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