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青山负雪（一）

    此镇名曰水仙，镇中淌过一条仙子细河，石桥虹越，杨柳堆积，翠瓦横檐，楼郭依依。江南水乡地，三月初春，最是疏懒天气。

    云子臻驾马车驰入镇中，倒是惊了不少居民，有人只当花了眼，堂堂云家大少爷，怎么可能亲自提缰驾车？

    云子臻勒马缓行，回头问道：“林姑娘，已经进水仙镇了，你想去哪？”车内林红豆道：“沿河走走。”云子臻道：“为什么要沿河？”林红豆道：“我要问昨晚船队上那帮人的去向。”云子臻道：“他们不是你师兄么？”林红豆道：“别多问了，你只管按我说的做便是。”云子臻应了，驱车沿河而行。林红豆吩咐他挨家挨户询问，但岸上居民昨夜大都躲入屋内，闭门不出，只知船队上的人四处搜寻一阵，吵闹得不可开交，至于最后去向，却众说纷纭。

    很快沿河行至望花楼外，只见望花楼前围了一大堆人。云子臻不由勒马驻车，林红豆撩起门帘，望了一眼，道：“出了什么事？”

    云子臻道：“我去看看。”下车走近人堆，老远就听见哎哟痛叫，挤入人群，只见一个身体雄健的大汉正骑在一个算命先生身上，一边挥拳，一边骂道：“叫你这破嘴咒我二弟！”算命先生被打得满脸是血，嘴里哎哎讨饶。旁边的摊子被砸得稀烂，几个浑身湿漉的汉子仍在不停地踩踏那面半仙招旗。

    云子臻识得挨打的是卢瘸子，骑在他身上的大汉，便是昨晚死去二爷的大哥，四镇八乡均唤作“黑头虎”，撞上了却不敢直叫，只敢呼“大老爷”，乃水仙镇第一地痞流氓，因其额侧有一块酒杯大小的黑疤而得名。

    云子臻看得不忍，劝道：“别打了，你快要打死他了！”伸手欲要拉架。黑头虎斜头睨视，见是云子臻，压住火气没有发作，只道：“姓云的，给我一边呆着去，老子的事你读书人少管。”

    又续了几拳，黑头虎才住手站起身来，道：“弟兄们，再到河里打捞一遍，务必要把我二弟的身子打捞上来！”踩踏摊子的汉子纷纷应了，来到仙子河前，跳入水中，四处摸寻。黑头虎来到岸边，翘首凝望，神色忡然。

    河中心处，那盏灯笼兀自竖挂，只是熄灭已久。几人先前已打捞过一遍，都没有碰那灯笼。黑头虎瞧着河面，心中怒气未泯，对那灯笼左瞧不顺，右瞧不爽，道：“把那劳什子灯笼给我拆了，看着跟个鸟似的！”

    一个汉子嘿了一声，游到灯笼前，伸手去抓，噗嗤纸破，将灯笼透了半边，跟着捣成稀烂。

    就在这时，灯笼的破裂处，忽地扬起一阵红粉，下方汉子的脸被红粉沾上，顿时失声惨叫，捂住眼睛，扑腾得水花四溅。十几只血色蛾子如同破茧重生，扑腾而出，纷纷掠向天空。唯余那汉子在水中翻滚，捂住双眼，死死哀号。

    周围数个汉子慌忙游上，将他拽上河岸，黑头虎上前掰开其捂脸双手，只见整张脸尽皆乌黑，双目血水长流，已然瞎尽，面部肌肉抽搐，扭曲几不可辨。黑头虎倒抽一口凉气，大喊道：“快送医馆！”数人抬起瞎眼汉子，操入小巷，朝最近的医馆奔去。

    围观民众一惊过罢，忽地交头接耳，论议纷纷。黑头虎正要跟上，没来由扭头一望，只见众人都望向街边一隅，那里驻着一辆黄帏马车，十几只血蛾正围住马车不停扑腾，疯狂朝帘布冲突，却尽数被遮挡在外。

    云子臻尚在人群当中，一想到方才那汉子瞎眼惨状，忙奔上叫道：“林姑娘！”心下忌惮血蛾，不敢靠近，嘴里只喊：“你还在里面么？”

    林红豆急切道：“这十几只飞蛾扑腾，我出不来。”原来她一直撩帘观望，待到灯笼捅破，血蛾尽数扑来，她忌惮蛾翅毒粉，只能放下帘布，不留一丝缝隙，困守待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