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

目录:阴阳使与一百单八鬼| 作者:跃进三哥| 类别:历史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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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天一亮,大土篮子就领着大土豆子出来讨饭了。人们都十分惊讶。自冯大鞭杆子死后,这俩孩子从来没出过屋,吃的喝的都是一些好心的叔叔大爷婶婶大娘们给送过去。今天怎么自己出来讨要了?多冷啊!哥两个身上只有张祖荫给的又肥又大的破旧衣服,脚上趿拉着爹妈夏天时穿过的旧夹鞋,套在脚上犹如滑雪板。人们就问,问大土篮子。大土篮子起初不说,搪不过张大婶李大娘的一再哄问他就吞吞吐吐地学说了。

    原来,昨天夜里,大土篮子在草囤儿里睡的正香,被一只手像抓小鸡儿一样扯着胳膊就拎了出来,不容分说,照屁股就拍了两大巴掌。打得大土篮子火辣辣的疼,由蒙愣一下子变得清醒。大土篮子以为遭遇了强盗,刚要反抗。这时打他的人开骂了,一听骂声,大土篮子又惊又喜,是爹!爹回来了!爹骂他,懒货,等死呀!炕也不烧,饭也不去讨,想冻死饿死吗?你这样懒咋养活你弟弟?大土篮子被打疼了,同时悲喜交集,他哇哇的哭,他求饶,免得爹爹生气。冯大鞭杆子不打了,坐在一边叹气。过了一会儿,他将大土篮子抱起来,抚摸着他的屁股说,咱不能让人家给送饭呀,咱得上门去拜求,求叔叔大爷婶子大娘们可怜,嘴甜点儿,学着会说话。烧柴也要没了,明天到北林带撅黄蒿去。听话,人活着就得动弹,只要有一口气就得动弹,不能等死呀!说完,他将大土篮子放回草囤儿,然后一转身就隐去了,任凭大土篮子怎么哭喊,他也没再回来。

    大土篮子答应了爹,所以,一大清早就领着弟弟出来讨饭了,打算吃饱了就去撅黄蒿。大土篮子学说完了,听得大家一阵阵发瘆。惊恐过后,张大婶李大娘都抹开了眼泪。李大娘说,孩子,你们饿了就上我家来吧,我有干的给你吃干的,有稀的给你喝稀的。大土篮子摇摇头,说,爹不让我总上一家要,谁家都不富裕。张大婶说,一会你俩吃饱了就回家,没柴烧就上我家来抱。大土篮子又摇了摇头。

    吃饱了饭喝足了水,太阳也升高了。大土篮子领着弟弟大土豆子来到北林带。大雪铺满了原野,一墩墩黄蒿犹如一匹匹骆驼,趴卧在雪地上。林带里静悄悄的,没风没浪也没有人,雪白晃晃的刺眼。大土篮子就开始撅黄蒿,他在前边撅,大土豆子在后边往一堆抱。大土篮子的手被蒿子扎出许多血口子,他也不觉疼。撅着撅着,在一墩黄蒿下的草窠中,他踢出了一只死鸡。和邻居家的大公鸡差不多,红绿相间的背毛,长长的绿尾巴。大土篮子猜想,这一定是爹说过的野鸡。他一阵惊喜,伸出两手一下子把它抱在怀中。野鸡不知死多久了,已经冻得梆梆硬了。他一连声地喊弟弟大土豆子来看。哥两个轮流抱着野鸡看啊,小心地摩娑着那红红绿绿的翎毛,如获至宝。

    正在哥两个高兴之时,小树林里呜嗷喊叫地跑出一群孩子,领着几条大细狗,大细狗汪汪狂叫着。后边不远,跟着一个背枪的大人。这人是张家大院的亲信炮勇朱七。今早,几个炮勇家的孩子陪张家大少爷上山撵兔子,他跟着专程护航。四五个恶少,两三条恶狗,在炮勇朱七的保护下,趟着雪,斜刺里冲了过来。十二岁的张大少爷跑在最前边,羊皮袍子敞着怀,毡帽头上火狐狸皮的帽耳子已经挽起,像一个支愣起两耳寻找猎物的山狸子。圆胖胖的大脸红扑扑地闪着油汗光。

    大土篮子哥两个没见过这些人,不认识。傻眉愣眼地站在雪地里,看他们走近。几只大细狗跑到身边,像嗅猎物一样嗅他们。大土豆子吓得直哆嗦,大土篮子就把弟弟挡在身后,转圈儿地护着弟弟。

    张大少爷冲到近前。他今天很不顺,一个兔子都没撵着,很不开心。现在他看到了大土篮子怀中的野鸡,红绿的脊背,翠绿的长尾。他眼里放出了贪光。其实他倒不差这点儿鸡肉,他就是喜欢,觉得好玩,因此他就想要。于是,他对大土篮子说,这鸡是我家的。大土篮子说这是野鸡。张大少说,这鸡是我下套子套的。大土篮子说,我捡时没有套子呀。张大少说,你给不给吧?大土篮子说不给。张大少大怒,劈手就来夺。大土篮子用双手搂住,护在胸前。两个就在雪地上撕抢起来。张大少膀大腰圆,又比大土篮子大了几岁,明显占了上风。只见他轻舒猿臂款扭狼腰,用右胳膊勾住大土篮子的细脖颈儿,一扭身子,就把大土篮子摔倒在雪地上,大土篮子一只小船般的大鞋被甩飞出去老远。张大少用右膝盖顶住大土篮子肋骨棱棱的前胸,然后腾出右手,照大土篮子的脸就闷了一拳。大土篮子的鼻孔立刻就窜出血来。张大少晃着拳头喝问,兔崽子,你给不给?大土篮子说,不给!张大少就用左手掀起大土篮子的破褂子,用右手抓起地上的雪,一把把往大土篮子的破衣服里塞。大土豆子吓得哇哇直哭,不敢上前。大土篮子却一声不哭,也不喊叫,咬紧牙抱住野鸡,使足了劲儿挣扎。他挣扎着,挣扎着,甩丢了鞋的右脚努力向上翘,张大少有些压不住了。这时,一直在一边看热闹的朱七,偷偷走上前,抬起一只脚,将大土篮子的右脚踩住,踩到雪中去,皮乌拉上的铁掌,把大土篮子的脚踝划出了一道血口子。这时,树林中突然响起了马跑串铃声,还有叭叭的鞭子响。朱七听得最真切,他感到胆战心惊,就上前拉起张大少。张大少也打累了,便放开了手。一群人狗扬长而去。

    大土篮子挣扎着站起来,一站起破褂子里就掉下几块雪饼子。雪饼子的一面已经被大土篮子的焐成了冰。大土豆子给哥哥捡回了那只鞋,帮哥哥穿上。大土篮子背起黄蒿,拎着野鸡,领着弟弟回了家。回到家后,大土篮子就烧炕,烧完炕便把野鸡埋到火堆里。过了一会儿,扒拉出来,拔掉毛,再烧。大土豆子蹲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烧熟了,大土篮子便把野鸡肉一块块地撕扯下来,给大土豆子吃。大土豆子吃得很香,这可是他生下来第一次吃肉。

    12

    一九、二九,怀中插手;三九、四九,棒打不走。转眼到了三九天,天气干巴巴地冷。大土篮子、大土豆子的生存越来越艰难。人们都知道冯大鞭杆子闹鬼的事了,轻易不敢到冯家来,尤其是夜里。冯家烧柴没了,哥两个毕竟还小,撅不回多少黄蒿,供不上烧。冬夜太长,小哥俩下半夜常常冻得半僵。

    一天夜里,张大婶家刚刚吹灯,张大叔迷迷糊糊中,就见冯大鞭杆子从外走了进来,到了炕沿前,扑通就跪下了。说,兄弟,你心眼儿好,救救我的孩子吧!他们快要冻死了。我知道,你们家承受不了再多出的两张嘴,养不了他俩。我只求你跟东家说说情,收留我俩孩子。东家还差我一年工钱没开付,我也不要了,我的孩子在东家也可以干些力所能及的活。说完就起身哭着走了出去。张大叔激灵就醒了,原来是个梦。张大叔反复回想这个梦,梦真真亮亮。张大叔一夜未睡。

    第二天一大早,张大叔就去找大伙商量,没想到竟有好几个人都做了这个梦,跟张大叔做的梦一样一样。大伙都很奇怪,同时也都感到了问题的重要。于是大家一合计,决定一同去求张祖荫。几个人来到张家,代替冯大鞭杆子,一个个跪倒阶前,求张祖荫行好收留两个孤儿。张祖荫只愣了一下,便很快答应了。说,谁家还没有个为难着灾的,把孩子领来吧。几个人千恩万谢,然后把大土篮子大土豆子送进了张家的深宅大院。临走都没忘了叮嘱几句,说,孩子,遇到贵人了,好好报答,会来点儿事,别惹东家生气。

    哥俩被安排在张祖荫的老爹张老太爷的屋子里,负责给张老太爷烧炕、扒灰、倒尿壶、刷痰罐子。开始一段时间还好,老太爷对两个孩子没什么反感。后来就不行了。主要是大土豆子差劲。五岁的大土豆子有许多毛病,让老太爷看不顺眼。一是馋,有一天偷吃了老太爷一块槽子糕,被老太爷骂了一天;二是懒,没眼力见儿,什么活都得喊,不知道主动去干;三是不会伺候人,干活不利索,刷痰罐子刷不干净。老太爷岁数大了,吐痰准确率低。帮儿上沿儿上哪都是,沫沫叽叽。大土篮子刷时,里外都能蹭干净。大土豆子就不行。刷完了,拿回来,沿儿上还有一摊。惹得老太爷就骂,骂得大土豆子像个小耗子,躲得远远的,不敢吱声。老太爷越来越看不上他。终于有一天,出了大事。

    那天,大土篮子又被喊出去扫院子,屋里就剩大土豆子伺候老太爷。老太爷要撒尿,就喊大土豆子拿尿壶。大土豆子行动慢了些,而且往老太爷裆下送尿壶时,没送到位,致使老太爷将小半泡尿尿到了狗皮褥子上。老太爷恼羞成怒,抄起大烟袋就是一阵猛刨。刨得大土豆子捂着脑袋嚎叫。大土篮子听到了哭声,便扔下扫帚跑回屋。看到老太爷正用大烟袋锅子刨弟弟,一时情急,就将老太爷的大烟袋夺下来,扔到地上。这下可惹了祸了,老太爷将尿壶也撇了,痰罐子也摔了。惊动了张祖荫。张祖荫怒火冲天,抡开文明棍儿,将哥俩打得遍体鳞伤。完了还不解恨,又罚跪。大土篮子大土豆子并排跪在老太爷的炕沿儿下,一跪就是半天。

    吃晚饭时,下人给老太爷端来了一碗粘豆包。粘豆包焦黄焦黄的,冒着腾腾的热气。豆包是用发酵过的黄米面包的,豆馅儿里放了糖。大土篮子大土豆子曾经吃过,记得酸叽溜的,有点儿甜,非常好吃。哥俩早已经饿了,现在跪在地上看老太爷吃豆包,都馋了。大土豆子眼巴巴地盯着看,一劲儿咽口水;大土篮子故意的不去看,但是也一劲儿咽口水。张祖荫吃完饭走过来了,来看老太爷。他站在一边看了两个孩子一会儿,眼珠一转,来了精神。他想起了一件事,这件事儿是他几年前跟别人争论过的一个问题,就是人吃咸菜吃多了是否能够齁吧。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得出结论。他想,正好今天拿这两个小崽子试试。于是他让下人端来两碗豆包,新蒸出的,热气腾腾。又让下人端来两大碗咸菜疙瘩。然后,他指着豆包说,看看,这么多豆包,非常好吃。想吃吗?想吃的话,就先把这些咸菜吃没。吃完咸菜,豆包管够。开始,哥俩谁也不敢动,过了一会儿,大土豆子忍不住了,就胆突突地伸出了小手,拿起了一截咸萝卜。大土篮子看了看咸萝卜,咸萝卜上泛着白霜一般的盐花。他一把按住了弟弟的手。张祖荫脸一沉,说,不吃?不吃就别想吃豆包。大土篮子看看弟弟,再看看豆包,便一把抢过弟弟手中的咸菜,自己狠命地啃起来。他想一个人将这些咸菜吃掉,为弟弟换一顿豆包吃。张祖荫看出了他的小心思,便说,必须每人吃一碗咸菜才算数。大土篮子没辙了,便停了手。他想了想,觉得咸菜毕竟不是毒药,吃了也没什么了不起,吃就吃吧。于是他就让大土豆子也吃,哥俩一截一截啃着咸萝卜。开始吃的挺快,后来越吃越慢,等到两大碗咸萝卜都进了肚儿,豆包都凉透了。哥两个终于吃上了豆包。真好吃,哥两个吃得一个没剩。吃完了,张祖荫让他俩到伙房去住。

    来到伙房,不一会就天黑了。睡了一觉后,小哥俩睡不着了,咸菜豆包在肚子里烧堂啊!焦渴难耐,哥俩特想喝水,但是伙房没有水缸。哥俩就到外边吃雪。吃完了雪,回来躺下没一会儿,就得出去撒尿。就这样,吃雪,撒尿,撒尿,吃雪。走马灯似的,折腾了一宿。

    第二天,哥两个都病了。咳嗽,头疼,高烧。最要命的是咳嗽,真厉害,不住点儿。咳儿咳儿咳儿咳儿,憋得脸通红,让人着急,让人担心,担心哪一声咳不上来了憋过去。又没有钱请大夫,也没有人给请大夫。这咳嗽病就坐下了。是吃咸菜吃多了齁着了,还是一宿折腾出了感冒,感冒破坏了呼吸道?说不清。不过,张祖荫心里却有了结论。

    大土篮子大土豆子齁吧了。齁吧就齁吧吧,也没谁问,也没谁管。没爹没妈的孩子,不死就是天照应。可是有一天,有一个人竟一反常态地管起了这事。这人就是炮勇朱七。那天,好像是腊八。张家收完了租子,招待有功人员。东家张祖荫在大厅摆了两张条桌,与几个炮勇还有账房杂役等十几个人喝酒。也就喝了两三盅,炮勇朱七就耍起了酒疯。他痛哭流涕,大骂张祖荫。说,东家,你真损啊!我的两个孩子,那么小。他们不懂事,你打他们骂他们,这都行,我都不说啥。可你不该把他们给废了!你个损犊子,我要宰了你!说着就抄起身边的快枪,顺过来指着张祖荫的脑袋就要搂火。吓得张祖荫一头钻到条桌下,不敢出来。几个炮勇一同跳起,抱住朱七,费了好大劲儿才夺下快抢。

    这还了得!张祖荫气急败坏,把朱七乱棒打出了张家大院。后来,朱七酒醒了,给张祖荫磕头。说他当时什么都不知道,没任何记忆,希望张祖荫大人不计小人过,看他多年忠心效劳的份儿上,原谅他。就在那砖地上梆梆地磕头,脑袋都磕破了,张祖荫也没有原谅他。永不再用。对这件事,人们都很疑惑。据当时在场的人说,那天的朱七根本就不像朱七,分明就是冯大鞭杆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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